“什麼?”孝宗猛地拍案而起,神色大變,匆匆由桌案後頭疾走過去,一把將那小太監從地上起來來,面色猙獰的質問道,“你把話給朕說清楚了,是誰行刺了禮王?”
“是劉公公!劉大總管!”那內監帶著哭腔回道。
眼見著孝宗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三司的幾位官員也坐不住了,急忙過去勸,“皇上息怒,這其中許是有什麼誤會!”
“這位公公,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清楚啊,這好端端的劉公公怎麼會行刺禮王呢?”
劉公公是孝宗身邊的人,並且服侍多年,衆所周知他是孝宗的心腹。
昨天還好端端的沒有一絲風浪,今天就突然傳出禮王涉險毒害皇后的消息,這件事本來就叫人頗多揣測,現在劉公公又去行刺禮王,分明就是有殺人滅口之嫌,而能指使他的——
非孝宗莫屬!
也就難怪孝宗會把持不住。
“禮王夫婦如何了?”孝宗的手被大理寺卿拉著方纔察覺自己失態,強壓著脾氣把手手握成拳垂於身側,沉聲道。
“萬幸及時被人發現救下了。”那小太監伏在地上,顫聲的回。
衆人鬆一口氣,各自回頭暗暗的抹了把冷汗。
“那劉福海那狗奴才呢?死了嗎?”孝宗又問,額上青筋暴起。
這個狗奴才,到底是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揹著他辦事,簡直就是——
該死!
“好像說是沒有,被御林軍擒下了。”那小太監道,“這會兒正押著回來給皇上發落,是有人怕皇上著急,先趕著來給皇上報信來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孝宗低吼一聲,心浮氣躁的在殿內來回轉了兩圈,然後又驟然止了步子,扭頭一指殿門外蒼茫一片的夜色吼道,“還不快去把人給朕押上來說個明白!”
他原是要對宋沛的事情借題發揮的,如今被劉福海那狗奴才一攪局,立刻就出於被動之下。
這下好了,不管他之前準備用來栽贓宋沛的證據有多充沛,現在隨時都可以被宋沛反口咬一個殺人滅口!
劉福海,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竟敢在這個時候自作主張!
一晚上的接連失利已經叫他頭疼欲裂,可偏偏這麼多事情擺在這裡,讓他想要在這個時候抽身都難。
心裡鬱鬱不平,孝宗也只能暫時壓制住脾氣,又回到案後坐下。
流雲宮!
碧玉面無血色跌跌撞撞的跑進柳妃的寢宮,未等走近已經悲泣一聲絆倒在地。
正在燈下繡花的柳妃驚了一跳,手指一抖就被繡花針給刺出血來。
“呀,流血了!”壁珠驚呼一聲,一把握了她的手查看,一邊面色一厲扭頭對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碧玉罵道,“你是怎麼辦事的?想死是嗎?這樣莽撞,若是驚了娘娘肚子裡的龍胎,你擔待的起嗎?”
說著就要起身過去給碧玉長長教訓。
柳妃的目光從神態驚懼的碧玉臉上一掃而過卻是心一提,立刻擡手製止她,皺眉對碧玉問道,“不是叫你去御書房給皇上送雞湯嗎?怎麼這麼快就跑回來了?”
“娘娘,不好了!”碧玉這才哭喊出聲,爬起來渾身發抖的跪在柳妃面前,涕淚橫流道,“方纔奴婢遵照娘娘的吩咐去御書房給皇上送湯,可誰曾想走到御花園裡的時候遠遠的——遠遠的——”
碧玉說著就有些語不成句,神情閃躲,結巴了一會兒才重重的磕了個頭道,“奴婢看到御林軍押著劉公公正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了!”
“什麼?”柳妃勃然變色,噌的一下從沒人認榻上蹦起來,臉色慘白的指著她道,“你給本宮再說一遍,你看見誰了。”
“是劉公公!”碧玉哭道,“劉公公被視爲押著,正從天牢的方向往御書房去。”
“你沒看錯?”柳妃心裡一慌,還是不肯相信,說話間突然覺得下腹一緊,隱隱的有些墜痛,就痛呼一聲抱著肚子又緩緩坐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壁珠急忙撲過去查看,見她臉色痛苦額角上一片細汗就不由的慌亂起來,“可能是動了胎氣,奴婢這就是請太醫。”
壁珠說著就匆忙就要起身要去請太醫。
“回來!”柳妃捂著肚子厲喝一聲,咬牙強忍著恨聲道,“這個時候還請什麼太醫。”
“可是娘娘——”壁珠看她痛苦的樣子一陣的爲難。
“本宮無恙,你去廚房把溫著的安胎藥給本宮端一碗來。”柳妃道,緩解了一下情緒馬上又對碧玉問道,“你看到了劉福海?這怎麼可能本宮明明吩咐了賈侍衛要滅口的?押著他的人是誰?是賈侍衛?”
那賈侍衛是信得過的人,難道是臨陣倒戈?
不可能啊!
柳妃這樣想著就更是心煩意亂起來。
壁珠見她額上冷汗越蓄越多,只能一咬牙去了小廚房。
“押解劉公公的侍衛奴婢並不認識,但不是賈侍衛,賈侍衛也隨行在列,在後面跟著的。”碧玉說道,“奴才猜測,可能是賈侍衛不慎晚到一步,被其他人打了岔了,娘娘,您快想想辦法吧,如果真把劉公公帶到皇上那裡——”
御書房三司的人已經齊聚,那劉公公養尊處優慣了,怎麼可能爲了替自家娘娘保守秘密而甘心赴死?
一想到這裡,碧玉就忍不住瑟瑟發抖的哀哭起來。
“哭什麼?本宮還沒死呢!”柳妃被她哭的心煩,冷哼喝道。
碧玉立刻噤聲,死咬著嘴脣垂下頭去。
柳妃心神不您的目光亂飄,下腹縷縷陣痛也一時顧及不得。
壁珠去了一會兒就捧著碗湯藥快步進來,送到柳妃跟前,“娘娘,安胎藥來了。”
柳妃接過藥碗,壁珠剛惶恐的喊了聲“燙”,她已經仰頭灌了下去。
溫熱的湯藥灼燒腸胃,雖然還不及發生效力,已經叫她覺得舒服了些許。
“快,伺候本宮梳妝!”一咬牙,柳妃就站起來,往內室的狀態前走去,字字狠厲道,“本宮得馬上去御書房,無論如何和不坐以待斃。若是等到劉福海那狗奴才招供,一切就都完了!”
兩名宮婢雖然擔心她的身子,但也知道這個時候沒有什麼比堵住劉公公的口更重要的了,於是也不廢話,急忙跟進去,以最快的動作替她整理好行頭,爲了節省時間,連妝都沒化,只就簡單的洗漱換了衣服,好在是在夜裡,再加上她自身容貌初衷,倒也不覺有異。
“走!擺駕御書房!”柳妃對鏡扶了一下頭上鳳釵,起身就疾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本宮先行一步,碧玉,你去小廚房重新盛一碗雞湯來,本宮得要事出有因,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叫人拿住把柄!”
“是,奴婢明白!”碧玉應道,忙是轉道去小廚房取湯。
柳妃帶著壁珠一路疾走,路上就唯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趕在劉福海那奴才開口說話之前先滅了他的口,一邊暗暗籌謀要如何做法才能在孝宗和衆人面前不留破綻。
一路上她都走的很快,片刻也不敢耽擱,碧玉是一直到她行至御花園對面的花園,與燈火通明的御書房遙遙相望才小跑著趕上來,因爲敢的急,手上端著的湯水已經灑了差不多一半出來。
“娘娘,這——”壁珠看了一眼,有些擔心道。
“沒關係,就是個擺設罷了,這個時候皇后不會注意的。”柳妃腳下不停繼續快步往前走,冷冷的吩咐道,“一會兒進去了,你們都給本宮機靈著點,一切都看本宮的臉色行事。”
“是,奴婢謹記!”兩人立刻應道。
柳妃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的繼續前行,心中暗暗向上天乞求——
但願還來得及!
彼時御書房裡,行兇的劉公公和受害者禮王夫婦已經被帶上殿。
四王妃張氏鬢邊的碎髮有幾縷散落下來,樣子很有幾分狼狽的靠在宋沛身邊,臉色微白,瑟瑟發抖,雖然不聞哭聲,但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一顆不住的往外掉。
宋沛黑著臉,滿面怒容的將她摟在懷裡,手拍在她的肩上不住的安撫。
因爲入獄,夫妻兩人的華服已經被勒令脫去,各自只穿了素白的中衣上殿,在這花白單調的顏色中間張氏外露了一半的頸項間一道勒狠印在雪白的皮膚上,重的地方已經被粗繩磨皮了皮,血絲滲出,觸目驚心。
劉公公伏在地上,兩股戰戰,頂著一頭冷汗的同時卻在飛快的權衡,若是他矢口否認聲稱只是一個誤會,脫罪的機率有多大。
不到萬不得已,即使沒有柳妃威脅他也儘可能的不想扯出柳妃來,畢竟——
兩人之間見不得人的事太多,而且每一樁的罪名都比這一次大,一旦扯出柳妃來,那些事情就都包不住了,終究還是死路一條。
幾個人初往殿內一站,孝宗的目光就先飛快的掃了一圈,頓時就是臉色一黑,剛要發話,宋沛已經拉著張氏噗通一聲跪在當前,目光如炬的冷聲說道:“皇兄!你之前派人拿了我們夫妻入獄,說是臣弟涉嫌毒害皇嫂,臣弟原以爲清者自清,皇兄又是明君,故而明明是有冤在身也半分都不曾爭辯任就由御林軍將我們夫婦押入天牢。原以爲就算是欲加之罪,您也會給我們一個申辯的機會,誰曾想皇兄你竟然如此這般絕情。居然連三司會審都等不得,就先派了這個奴才來暗害我們夫妻性命!皇兄,你我是同宗骨肉,你今天這般對我,就不怕父皇他在天有靈死不瞑目嗎?”
宋沛素來行事荒誕不拘小節,在朝中人緣卻是極好,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一張臉,御下也十分寬容大度,是個老好人。
他這樣的人,即使是當初被宋涵劫持生死一線的時候都不曾這樣言辭激烈的發過脾氣,但這一次在孝宗面前卻是完全不顧君臣之宜,大聲的指責起來。
孝宗一晚上連連受挫,本來脾氣就已經壓制到了極點,一觸即發,聞言立刻勃然大怒的嘶吼一聲:“禮王你大膽!你是什麼身份,竟敢當衆辱罵於朕,你這是在說朕是故意栽贓陷害你的昏君嗎?”
“是不是栽贓嫁禍臣弟不清楚,但皇嫂中毒身亡的事和臣弟沒有關係,臣弟卻是可以對我宋氏的列祖列宗起誓的。”宋沛冷然的一扯脣角,絲毫不被他的怒氣所攝,說著扭頭狠狠的等了跪伏在那裡自始至終沒有擡頭的劉公公,道,“這個奴才就在這裡,當然皇兄你要說是他自作主張,無事生非的就喜歡以屠戮當朝親王爲樂臣弟也無話可說,畢竟在這宮裡齷齪見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皇兄你又貴爲天下之主,身邊有一兩個有特殊愛好的奴才也不爲過。”
言下之意,若是接下來孝宗爲了脫身而讓劉福海擔下一切的責任也見慣不怪了。
這相當於先發制人給了孝宗一個偌大的下馬威,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孝宗氣的兩眼通紅,眼珠子都險些要從眼眶裡瞪出來。
旁邊三司的幾位官員看的心驚膽戰,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打圓場道:“禮王殿下和王妃遭受無妄之災,胸中鬱郁難平情有可原。誠如王爺所言,清者自清,等到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相信皇上自己還王爺一個公道。而且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陛下若真是有意對王爺夫妻不利,也就犯不著連夜傳召我們三司入宮,過堂審問皇后中毒一事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天既然是皇上你要我們夫妻的命,隨便你編排一個什麼理由我們都百口莫辯。”張氏抹了把眼淚,眼睛裡也是怒火焚燒,憤恨不已,“可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皇上您要殺要剮隨意就是,何必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叫這個奴才到獄中行兇!”
“王妃!王妃慎言啊!”一名刑部侍郎驚了一跳,也跟著起身走到大殿當中,對孝宗遙遙一拜道,“陛下,禮王殿下和禮王妃剛剛死裡逃生,受了驚嚇,請陛下體恤,他們的大不敬之罪容後再行追究,還是先把行刺一事的原委查問清楚吧。事關皇上和禮王殿下的骨肉之情,萬不能因爲一些個奴才的行徑而損了陛下兄弟之間的情誼。”
這邊算是緊趕著給孝宗鋪了個臺階。
事實擺在面前,雖然是被宋沛夫婦的態度氣的七竅生煙,但在這個時候孝宗也明白不是處置他們的時候,他們頸邊的傷痕就是鐵證,在場的三司官員有目共睹,劉福海又被當場拿住,現在——
百口莫辯的倒是成了他這個堂堂一國之君了。
“好!旁的事都暫且放放”深吸一口氣,孝宗怒不可遏的猛拍了一下桌子,指著劉公公微微顫抖的脊背怒道,“劉福海,你好大的膽子,朕叫你去提禮王夫婦上殿受審,你竟敢在宮中公然行兇,下手殺人?說!到底是誰給你這樣的膽子的?”
“奴才——奴才——”感受到他的雷霆之怒,劉公公身子下意識的一抖,不由把身子壓的更低,冷汗直流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奴才只是揣測聖意!”
後面的一句話,明顯是底氣不足,細弱蚊蠅。
“胡說八道!”孝宗一怒,順手超起桌上的筆筒砸出去,白玉雕琢而成的筆筒價值不菲,先是穩穩的砸在劉公公背上,然後滾落出去裂開了一角。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劉公公只覺得背上被砸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眼睛裡擠出了淚花,忙是求饒。
“揣測聖意,朕何曾有過這樣的意思讓你胡亂揣摩?朕看你分明就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是要故意挑撥朕和禮王之間的兄弟感情嗎?”孝宗怒罵道。
即使他現在已經恨不能將劉福海碎屍萬段一泄心頭只恨,但宋沛有言在先,他若是還在這個時候就把人殺了——
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寡情的名聲怕是要就此落下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劉公公倉皇辯解,想著今天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必然搪塞不過,就支支吾吾的猶豫起來。
孝宗哪有耐性跟他耗下去,等了不過片刻,就擡手一指站在他後面的賈侍衛和另一名侍衛翰爽道,“人是你們拿來的,你們來說!”
“是!皇上!”兩人齊齊跪下。
賈侍衛剛想要開口搶佔先機,不想翰爽的反應更快,已經開口說道,“回稟陛下,今日奴才在宮中當值,巡夜經過天牢附近,發現看守牢門的守衛不在其位,而天牢外門大開。奴才心生疑慮,急忙帶隊過去查看,走近了就聞裡面傳來咒罵打鬥之聲。因爲天牢重地收押的都是重犯,奴才怕人犯有失,就闖了進去,卻發現賈侍衛等人已經先一步趕到,劉公公身邊的內侍盡數被殺,賈侍衛他們正要將劉公公斬於刀下。因爲劉公公是陛下身邊的人,奴才起初誤以爲是賈侍衛等人圖謀不軌,就和他交了手,打鬥中才聽剛剛虎口脫險的禮王殿下道明真相——”
翰爽有條不紊的一一道來,說著頓了一下,側目看了隱隱發抖的劉公公一眼,繼續道,“卻是劉公公假傳聖旨帶了人去,意圖謀害禮王殿下。”
劉公公聽著,心知在劫難逃,開始不住的冒冷汗。
孝宗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殺意,聽韓爽說完又稍稍偏開視線,對旁邊的賈侍衛道,“你說!”
“韓侍衛所言句句屬實!”賈侍衛拱手道,“奴才也是巡邏途中偶然經過天牢附近,聽聞裡面似是有異動就帶人進去查看,奴才們進去的時候劉公公已經在牢中掛了繩索,意圖對禮王殿下和王妃不利,奴才還聽到他對手下同去侍衛和內監吩咐,叫他們手腳利落點,說是除了脖子上的勒痕,一定不能留下其它傷痕,做成殿下和王妃畏罪自殺的假象!”
其實要殺了宋沛夫婦乾淨利落的死法有很多種,但奈何他們被大入天牢的時候身上所有的東西,乃至於外袍衣物都被按規矩清理乾淨了,說他們藏毒或是利器自裁容易留下破綻,而唯有草繩卻是牢室之中可以尋到而又不會引起太多懷疑的,並且爲了確保給兩人做成自縊身亡的假象,劉公公也算面面俱到,爲怕傷痕不符,都沒敢先勒死了再掛起來,而是直接叫人把兩人制住強行懸空吊死。
也正是因爲這樣而增加了行兇過程的難度,反而叫人發現,壞了事情。
事發的時候劉公公心裡恨過,但是這會兒一心只想著如何開脫,已經沒有心思去懷疑韓、賈兩人怎會那麼巧先後趕到的,並且——
賈侍衛出現的時候似乎殺人的意圖更勝於救人的心思。
先後從兩人口中確認了事情的經過,並且找不出疑點,孝宗刀子似的目光就唰的一下又再射向劉公公。
劉公公雖然伏在地上,但卻還是感受到這目光,冷不防一個哆嗦,尖聲道,“奴才該死!皇上饒命!奴才只錯了,皇上饒命啊!”
罪名坐實,他已經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了,生機渺茫。
“皇上,雖然只憑兩名侍衛的證詞就已經可以對劉福海入罪,但衆人皆知,禮王殿下的爲人和善,從不與人結怨,他們夫婦會平白無故遭了這劉福海的毒手,其後似乎還有隱情。”大理寺卿道。
所謂事出必有因,孝宗也不信劉福海會是臨時起意才行兇絞殺一朝親王的。
“該死的奴才,還不從實招來,是何人指使你對禮王夫婦狠下殺手的!”孝宗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終於緩緩的平復下來心情。
林皇后的死和太子溺水事件的線索都當場斷開,這裡再冒出一個劉福海來,直覺上他總覺得三隻之間,最不濟是其中兩者之間必定有些不爲人知的牽連。
如果能就此破譯了林皇后和太子之死裡頭任何一樁的秘密所在,也都算是不小的收穫。
“這——”劉福海抖著手擦了把已經迷了眼睛的汗水,心一橫,擡頭看向孝宗道,“沒有人指使奴才,是奴才自己的主意!”
“你的主意?”孝宗嘴角抽搐了一下,臉上表情陰鷙,明顯的不信的。
劉福海心裡打起鼓來,慌亂的迴避他視線,然後才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穩定心神道,“是奴才自己的主意!”
“劉公公你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氣魄,就算再不濟本王好歹也是個王爺,你要謀害本王,就想用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糊弄過去嗎?”宋沛冷澀的勾了勾脣角,眼神冷冰的側目看著他,“今天皇上和三司的諸位大人都在,你若是不能就此時說出個子醜演卯,給一個能讓本王信服接受的理由來,怕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這一關的了。”
劉福海此人與一般的奴才還不同,他自恃是孝宗身邊的人,又兼任內監總管,養尊處優,猶且是個貪生怕死的。
以往常有奴才爲了替主子定罪而甘受酷刑甚至甘心受死,但——
劉福海絕不是這樣的人。
把他的秉性看透了,宋沛索性就先言語上威脅。
彼時劉福海的整個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溼透了,眼神閃躲,始終不敢和任何人對視。
供出柳妃來,他或許會從主犯變成從犯,但再進一步追究下去,所有的事情就都要露底,到時候照樣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雖然眼前的境況擺明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但他就是還不想死。
“說!”孝宗得不得的又一聲怒喝。
“皇上饒命!”劉福海的精神已經已經處於即將崩潰的邊緣,驚嚇口頭之語幾乎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奴才說!奴才說!奴才只是護住心切,昨日太子殿下出事的時候是因爲和禮王世子起衝突,隨後又查出皇后娘娘中毒也是和禮王有關,奴才一時氣不過纔會想岔了,這才做了糊事!”
“皇上!”迅速的把思路理順,劉福海突然嚎啕一聲,大哭起來,“奴才在你身邊伺候多年,是看著太子殿下出生又看著他長大的,實在是不忍心看他就那麼枉死,這才犯了糊塗。奴才是一時昏了頭,奴才錯了,奴才真的知錯了,好在是得兩位侍衛即使阻止,未有鑄成大錯,請皇上開恩,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他哭的悲切,唱作俱佳,倒真像是有那麼回事。
宋沛冷冷一笑,卻並不理會他,直接擡頭看向桌案後頭的孝宗,問道,“這個奴才的話,皇上信嗎?昨天分明已經證明了太子殿下的死是那小太監慶喜兒串通了外人所爲,與黎兒毫無關係,當時皇上的話說的明明白白,這個狗奴才也在當場,現在又來舊事重提反咬臣弟,說的過去嗎?還有皇嫂的事,臣弟已經被押入天牢,皇兄也說各種跡象都直指臣弟,怎麼看臣弟的殺人之罪就肯定要坐實的,他卻臨時起意,想要謀害臣弟,分明——”
宋沛說著,突然話鋒一轉,怒喝道,“他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故意不想讓臣弟來見您,其中緣由發人深省,怕是不得不再追究下去了。”
“皇上——奴才沒有!”劉福海驚呼,剛想要再告饒,宋沛已經就勢一把抽出身後韓爽腰間佩劍,霍的起身,一腳將劉福海踹翻在地的同時劍鋒已經擦過他的頸邊。
“王爺你瘋了——皇上——皇上的御駕前,你敢亮兵刃?”劉福海縮在地上,面如土色,產生道。
“呵——”宋沛突然笑了一聲,笑過之後又立刻斂了笑容,神色冷厲道,“憑你一個閹人都敢在皇宮之內天牢重地殘害當朝親王,現在在明知道你有罪並且心懷不軌的情況下,本王就算當著聖駕的面斬了你的狗頭也不爲過吧?”
因爲李福海行兇在先,孝宗也不好對他太過嚴厲的斥責,反而只能暫時妥協。
“你不能殺我,不能——”劉福海看了孝宗一眼,見到對方一副聽之任之的表情,心裡一怕的同時頓時也跟著絕望起來,眼淚鼻涕齊齊的往外涌。
“不肯說實話是嗎?”宋沛問道,先是橫劍一拉在他胸前化開一道血口子。
他不曾習過武,不過是胡亂一揮劍。
劉福海痛的慘叫一聲,嚎叫著抱著傷口滿地打滾,屁滾尿流的就想往旁邊躲避。
孝宗眼看著跟前這一場鬧劇——
宋沛是什麼爲人他知道,但就是張氏說的那句話“泥人也有三分脾氣”,這一次被人欺到這個份上——
他不發作則已,一旦發起怒來,就是真的不管不顧了。
孝宗閉上眼,暫且沒有做聲。
宋沛上前一步,就將劉福海踩住,長劍再次抵住他的胸口,冷冷說道:“本王不會武功下手沒輕沒重,保不準那一劍下去就會直接要了你的命,到底要不要說實話,你自己考慮。”
話音未落,又在她胸口戳了一個血窟窿。
劉福海疼的滿地打滾,腦子裡嗡嗡的及欲昏厥。
三司的幾位官員雖然都是文人,但在三司任職的時日久了,什麼陣仗沒有見過,個個垂眸斂目只做看不到。
孝宗嫌惡的看了兩眼,也閉上眼,眼不見爲淨,只是眼皮突突直跳,心裡明顯十分的不悅。
“還不說嗎?”宋沛卻無半分悲憫,再次舉劍,又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劍。
越是斯文和氣的人,真要被逼到了絕境,那發起狠來才更可怕!
劉福海的慘叫聲聲聲淒厲,冤鬼夜哭一般,待他再次舉劍時候突然扯著嗓子大喊一聲,“我招!”
孝宗眼皮一跳,猛地睜開眼。
三司的幾位官員也立刻情深起來,整肅了神情朝劉福海看去。
劉福海癱在那裡,身上到處都濺了血,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神瑟縮著朝桌案後頭的孝宗看去。
孝宗只就眼神冰冷的看著他,全無半點想要顧及三十餘年主僕情誼的意思。
劉福海突然就絕望了。
既然他是必死無疑,那就沒理由叫始作俑者的柳妃置身事外。
一咬牙,劉福海忍著劇痛重新跪好,開口說道:“奴才去天牢謀害禮王殿下是受人指使的,奴才糊塗,被人威逼利用才做出這樣的糊塗時事,奴才願意招認出幕後元兇,將功折罪,請皇上開恩,答應饒奴才不死。”
孝宗聞言,嘴角扯了一下,“你在跟朕講條件?”
語氣森涼,殺機四伏。
“奴才不敢!”劉福海脖子後面的汗毛根根倒豎,急忙伏地叩頭避開他那想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的眼神,猶豫著正要開口的時候,忽而聽的身後有人嬌弱的低呼一聲。
卻是——
柳妃的聲音。
剛剛泯滅的希望又再瞬間燃起,劉福海瞬間閉了嘴。
外面柳妃只做不知道這裡情況而意外闖入,進門見到見底飛濺的鮮血就是捂著嘴驚呼一聲,臉色煞白險些跌倒。
“娘娘!”兩個侍婢驚呼一聲,一左一右忙是將她扶住,壁珠手裡只剩下半盅的湯水就順理成章的落在了地上。
“愛妃,你怎麼來了?”孝宗從突然從案後站起,不悅問道,見她臉色不善,就下意識的迎了過來,他的心情不好,即便是看在柳妃肚子的份上刻意壓制脾氣,語氣也是陰森而寒冷。
不過看他如此緊張的迎過來,柳妃心裡一直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這就說明劉福海還沒來得及將自己供出來。
“臣妾聽聞陛下一直在御書房處理政務,擔心陛下的身子,就想過來看看。”柳妃說道,一邊心有餘悸看著地面金磚上頭的血跡,一邊惋惜的看了眼雖在地上的湯盅碎片。
然後下一刻,她立刻脫開孝宗的手就要屈膝下跪,惶恐道,“臣妾不知皇上正和幾位大人正在議事,只是見外面劉公公和小慶子都不在就擅自闖進來了,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孝宗將她半途扶起,不很耐煩的擰眉道:“朕這裡還有政務要處理,愛妃的心意已經送到了,你帶著身子就不要半夜亂走了回去歇著吧!”
“是!臣妾謝皇上不責之恩!臣妾告退!”柳妃順從的屈膝對著孝宗盈盈拜下。
以爲是救星到了,轉眼又見她要走,劉福海哪能答應,忙是趁著衆人不備撲將過去,兩手鮮血的拽住柳妃的裙襬求道:“娘娘!柳妃娘娘您救救奴才吧!”
“啊——”柳妃的裙子被染了一片血跡,嚇的驚叫一聲。
孝宗眼神一黯,剛要擡腳踹開他,壁珠和碧玉兩個已經先彎身下去掰他的手腕,“你幹什麼?快放手!休得驚擾了娘娘!”
兩個丫頭看上去慌亂不堪,卻沒有見到背身面對衆人的壁珠嘴脣微不可察動了動,幾個輕飄飄的音符伴著碧玉慌亂的呼喊聲落入劉福海的耳朵裡。
劉福海聞言,扒在柳妃裙裾上的手突然一頓,兩個丫頭就趁機將他的手指掰開,護著柳妃退後一步。
“奴婢們先送娘娘回宮!”壁珠屈膝一福,轉身的時候腳尖不經意的一掃,正好將一塊碎瓷片掃到劉福海手邊。
孝宗也無心在這個時候去和柳妃兒女情長,只就嫌惡的掃了眼趴在地上滿身血污的劉福海,對侍衛道:“拉他進去,讓他招供!”
兩名侍衛應聲,上前去拿人,死狗一樣趴在地上的劉福海突然眼神一狠,不等那兩名侍衛近身突然暴起,再度向著已經走出數步的柳妃撲去。
這一次他用力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就把扶著柳妃的兩個丫頭撞開,兩人尖叫著撲倒在地,而等到其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劉福海已經挾持了柳妃在手,手中碎瓷片的尖端就抵在她白皙如玉、皮膚仿若吹彈可破的頸邊。
“你——你做什麼?”柳妃的整張臉上血色全無,身子幾乎癱軟,眼淚在眼圈裡打轉,直直的看著還木然站在幾步之外的孝宗。
“大膽奴才,竟敢挾持娘娘!”大理寺卿橫眉怒目,一個箭步上前,對著外面把手的侍衛振臂一呼,大聲道:“還不快來人,護駕!”
話音剛落,就有幾十名侍衛蜂擁而至,劍拔弩張的把整個御書房的大門堵的死死的。
看著這個陣仗,劉福海打從心底裡發怵,但他堅信柳妃和自己是坐在一條船上的,她既然暗示了自己這樣做,沒一定是有辦法助他脫逃的,畢竟——
如果不能救他,她的秘密就全部保不住了。
“大膽奴才,快放開柳妃,你這是要造反嗎?”孝宗雙手的指關節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響。
“皇上!奴才真的是一時護住心切纔會想岔了,既然皇上不肯相信奴才,奴才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纔會出此下策的。”劉福海道,強壓著心裡的顫抖,竟然就這麼異想天開的和孝宗講起了條件,幹吞了口唾沫道,“奴才無意要傷害柳妃娘娘,求皇上看在奴才侍奉您多年的份兒上,給奴才一條活路吧!奴才一定感恩戴德,日夜焚香爲皇上、爲我大鄴王朝祈福。”
孝宗心裡頭的火氣一拱一拱的,眼神能啐出毒針來惡狠狠的盯著他。
“皇上!”柳妃泫然欲泣,一張臉上花容失色,驚恐的語無倫次,道,“救救臣妾,臣妾也相信劉公公他並無惡意,他不過就是要出宮,您就讓他走吧,皇上您救救臣妾。”
乍一聽去,的確是藉故在幫劉福海脫身,殊不知,一個帝王如何能容忍一個奴才這般無視他的權威。
若是放在平時,劉福海也未必就想不到這一點,但眼下他狗急跳牆,早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求皇上救我家娘娘和娘娘肚子裡的小皇子。”碧玉和壁珠兩個跪在旁邊對孝宗哀求。
孝宗的眼神晦暗莫名的盯著劉福海,劉福海挾制著柳妃步步後退,因爲害怕,他的手在抖,顫抖間不時就會戳破柳妃頸邊的皮膚,看的孝宗五臟六腑一揪再揪。
因爲腿上有傷,劉福海並站不了多久,對峙之下就挪到旁邊一根廊柱的死角之下,大著膽子揚聲道,“奴才只求一條生路,請皇上成全,奴才的一條賤命,實在犯不著讓柳妃娘娘金身玉體跟著受苦。”
孝宗不言不語,就是死死的盯著他,那樣子像是在權衡。
彼時大理寺卿已經對翰爽和賈侍衛暗中遞了眼色,兩人趁著場面混亂悄悄兩面包抄,從後面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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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住公公咬出娘娘,要留活口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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