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纔是一宮之主,她宮裡的事,何時需要來對易明樂這樣一個外人通稟了?
柳妃心中詫異,面上卻竭力的維持冷靜,分毫不顯,鳳眼一挑,稍稍側目朝明樂看去。
兩個人,四目相對。
明樂卻未曾替她解惑,只就擡眸對長平使了個眼色:“叫進來吧?!?
“是,公主!”長平頷首,轉身過去開了殿門,把那傳信的內侍讓進來道,“公主叫你進去回話?!?
“奴婢給義陽公主請安?!蹦莾仁虡O爲機靈,陪著笑臉就一路小跑著去給明樂請安,一直到跪伏在地發現面對著的是兩片截然不同的裙角,這才如夢初醒,大著膽子擡眸看了柳妃一眼,急忙補叩了一個頭道:“柳妃娘娘吉祥!”
柳妃端著茶碗,安靜的飲茶。
明樂纔是這裡的主人,她自然不會多管閒事。
明樂並不避諱她,直接當著她的面道:“是昌珉公主來了嗎?太后不是說過,她這裡日常的請安都免了,你照著太后娘娘的原話吩咐下去就是?!?
“可是——”那內侍支支吾吾,不用想也知道——
他不敢公然得罪昌珉公主。
“嗯?”明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的後腦勺勺,目光之中雖然沒有任何一絲威嚴的意思,還是讓那內侍覺得頭皮發麻。
“公主說要求見太后娘娘爲她做主,好像是平陽侯出了什麼事了。”強打著精神,內侍斟酌著用詞道。
“平陽侯又怎麼樣?太后常年禮佛需要靜修,這些年來,縱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貿然打擾,難不成它平陽侯府的面子竟還大過皇后娘娘嗎?”明樂冷嗤一聲,她面上笑容一直維持的很好,但也正是這種泰山壓頂而貴然不動的氣勢更容易震懾人。
“奴才不滿。”那內侍急忙叩了個頭,停頓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道:“可是昌珉公主的脾氣殿下您也是知道的,這會兒正在宮門外發脾氣呢,殿下您看——”
昌珉公主會在門口鬧,說明她也不敢真的對姜太后無禮。
“所以呢?”明樂反問,把茶碗往桌上隨意一擱,碗蓋撞擊杯沿發乎輕微的一聲脆響,還是嚇得那內侍身子抖了一抖。
明樂斜睨他,冷聲道:“她是正牌的皇室公主,都不能壞太后的規矩,你的意思,卻是讓本宮去替她擋在,做擋箭牌嗎?”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內侍一慌,急忙口頭謝罪,眼見著冷汗要順著眼角下來大溼地磚,他急忙擡手去擦,“太后這幾日身子不太爽利,除了殿下您,誰也不見,所以奴才纔想,是不是請您過去給太后娘娘說一聲。而且之前常嬤嬤也傳了太后的口諭下來,這兩日她要靜養,萬壽宮內的一切事宜都由殿下做主,奴才也是一時亂了方寸,並不是有意爲難殿下?!?
萬壽宮裡的事,就是太后的事。
易明樂進宮才連一個月都不到,竟然就拿到了姜太后宮裡的統帥權利?
不管她是用什麼方法做到的,眼前的這個少女都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柳妃的手心裡迅速泌出一層細汗,在明樂面前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
明樂一直拿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她的臉色,此時飛快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一抹暗沉之色,表示瞭然,仍舊冷眼對著那內侍倨傲道:“這裡是萬壽宮,太后的意思就是本宮意思,該怎麼做你照著做了就是?!?
明樂搬過來這段時間,一直深居簡出,而且天生一副笑容明媚的模樣,誰都不曾想到竟會這麼難纏,連昌珉公主的面子都不給。
“是,公主!”那內侍不敢再勸,只能擦了把汗顫巍巍的爬起來,因爲緊張過度,腳下打了個跌,險些摔倒。
明樂看著她渾渾噩噩的背影,輕輕的勾了勾脣角。
因爲她這個不明顯的小動作,柳妃在心裡迅速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太后的鳳體安泰纔是最打緊的,你去如實回了。”果不其然,就聽明樂隨後微笑著說道,“就算是有天大的事,爲了太后娘娘的鳳體安泰,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那內侍的背影一滯,隨即就跟著眼睛一亮——
的確,這事兒既然太后死閉著宮門不肯出面,自然還有別人可以處理。
當然了,所有人都不傻,既然昌珉公主直接就跑來找姜太后了,這就說明此事未必就合適由林皇后來處置,而且自從出了四皇子的事情以後,這段時間林皇后和孝宗之間的關係也不太好,可就算林皇后做不了主,不是還有皇上在麼?
明樂一語點醒夢中人,那內侍感激涕零的回頭對她又施一禮,“多謝殿下提醒?!?
言罷就一路小跑著飛快跑出去宮門口應付昌珉公主。
明樂臉上表情恬淡,看他小跑著離開。
旁邊的柳妃側目過去看她,感慨道:“太后娘娘生性冷淡,本宮入宮兩年,也曾試過無數的辦法想要試著拉攏她,可是從頭到尾都不見半分成效。義陽公主果然不是常人,居然能得太后娘娘的這般信任,連管理萬壽宮的權利都授予你了。”
她這話說的百感交雜,心裡一面佩服一面防備,更有一面深深的恐懼。
曾經一度,她一直都把這少女作爲拜託困境的墊腳石,雖然覺得她有一點小聰明和魄力,但是隨著自己的位置越爬越高,也就不太當回事了,也正是因爲這樣,纔出現了上次彭修踐行宴上試探性的一幕落井下石。
但是到了今時今日,重新理順了彼此之間的牽連,柳妃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可這麼一個總能逆天而行的丫頭同在一個屋檐下,真是一件讓人害怕的事情。
而其實,方纔明樂也的確是沒有別要對那內侍說那麼多話,其中最大的目的正是爲了震懾和敲打柳妃的。
明樂收回目光,擡頭看她,笑容溫柔而語氣冷肅的慢慢說道:“是啊,這種事情簡直匪夷所思,我不過是陌生人,而且還是太后娘娘一心地方和戒備的人,她居然會給我這樣的權利,允許我——不,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縱容我,讓我在這宮裡爲所欲爲?!?
明樂笑著,表情近乎是享受的。
但是看著眼前笑容明豔的少女,柳妃卻連一分一毫玩笑的心思也提不起來,只是全神戒備的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明樂彈了彈放在手邊的茶盞,臉上笑容不覺更深,一眨眼,挑眉看向柳妃道:“你想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柳妃一愣。
在她看來,易明樂是如何討好或者控制姜太后的,這應當屬於不爲人知的秘密,並且明瞭一定會竭力對外掩蓋真相。
即使他們是盟友,但無可否認,明樂對她不可能有所謂“信任”的那種情緒,怎麼會跟她說起這樣的秘密?
她這個表情也恰在明樂的意料之中,並沒有給她任何時間整理自己,從那種震驚的情緒裡走出來,明樂突然傾身上前,字字輕緩道:“那是因爲我對她來說有利用價值,爲了達到這個價值,她才願意給我等價的回報,明白嗎?”
她明豔的笑臉近在咫尺,明明是燦若三月朝陽的一個笑容,卻看的柳妃的背後所有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什麼?”她詫異的開口,本來是想笑的,可是話到嘴邊卻不覺的慎重起來,半張臉上的表情都跟著僵硬起來,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你說太后要利用你?”
姜太后會給了易明樂一個公主的身份,這份殊榮,柳妃本來以爲她就是爲了限制明樂和宋灝走的太近,但驟然聽到明樂這話,反而有些發懵——
原來事情不只是這麼簡單的嗎?姜太后要利用易明樂?姜太后那樣的人,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定需要處心積慮來算計到一個小丫頭身上才能解決?
是真?是假?
該不是這個丫頭爲了徹底控制自己而胡謅出來的吧?
柳妃臉上神色微妙的千變萬化,各種思緒不斷的變幻。
“是?。 泵鳂房炕厣磲岬囊伪成?,擺弄著自己的手指繼續道:“我是她手裡的一枚棋子,她估算好了有朝一日我可能會有的價值,所以給我這樣的待遇作爲補償,而既然這一切都是等價交換、我該得的,我自然不該拒之門外,你說是不是?”
姜太后最後會需要的是她的性命,要她去替她的兒子死,所以現在給的這些,相對而言還太輕了。
“當——當然!”柳妃心不在焉的回道,雖然還是不覺得太后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會需要這般對待明樂,但是看著明樂說話時候的神情語氣還是不知不覺的在心裡信了。
“柳妃娘娘不愧是本宮看中的人,你我之間的想法不謀而合。”明樂灑然一笑,重新坐直了身子,“不過——這個時辰皇上應該已經處理完政務了吧?娘娘您是不是該去看看皇上了?這第一寵妃的位置可不是太好坐的,那麼多人虎視眈眈的盯著,柳妃你要小心爲上。”
剛剛打發了人去暗示昌珉公主去找孝宗做主,現在又叫自己過去——
這目的,不言而喻。
“是,本宮宮裡燉了湯,本來也正是要去給皇上請安的?!憋w快的收拾了散亂的思緒,柳妃理了理鬢髮起身,對明樂笑道,“那本宮今日便先行告辭了,改日再來拜會殿下?!?
“柳妃娘娘請便!”明樂頷首,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柳妃又勉強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這才一整儀容,蓮步輕移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明樂靠回椅背上,隨意的別開視線——
柳妃是這世上難得聰明人,很多事,其實是不必太過擔心的。
長平去送柳妃,不多時迴轉,一邊收拾桌上的茶具一邊稟報道:“小喜子照公主的吩咐給了昌珉公主點提示,昌珉公主等人已經去了御書房了,采薇那裡估計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一會兒我叫人去宮門處等著接她?!?
“嗯!至於剩下的事,不用管了,等待結果下來了,記得告訴我。”明樂微微吐了口氣,整理好裙子起身往臥房的方向走。
“是,奴婢記下了。”長平微笑說道。
來了萬壽宮之後,因爲太過清閒,明樂也逐漸養成了午睡的習慣,這會兒便施施然的回了臥房補眠。
御書房外,昌珉公主帶著一衆人浩浩蕩蕩的趕過去。
本來因爲是在宮裡,命婦們並不方便出入,但是因爲在平陽侯府鬧的實在太過分了些,那七名三品以上的命婦連帶著孫氏婆媳都被她一同帶進了宮裡,說是要用作認證,連帶著之前給易明清救治的林院使和房裡服侍的穩婆、丫鬟,以及平陽侯府的兩位管事都一併帶了來。
再加上她自己的公主儀仗,宮女太監一撥人,侍衛一整隊,整個陣容從御花園裡來回兩趟可謂蔚爲壯觀。
昌珉公主面容冷肅,滿目怒意的走在最前面,其他人亦步亦趨的跟著。
沿途遇到的宮女太監不住的駐足行禮,各自私底下觀望。
昌珉公主一概不理,氣沖沖的直接奔到御書房外。
“昌珉公主?”守在門口的劉公公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急忙快步迎上來,掃一眼她身後跟著的臉色極爲難看的四王妃等人,陪著笑臉道:“殿下,您這是——”
“皇兄在嗎?”昌珉公主道,目光肅然盯著御書房的大門口。
“皇上是在的,可是——”見她這副表情,不想也知道是有大事發生,而且——
就在剛剛,武安侯易永羣纔來求見了陛下。
劉公公本來是想先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昌珉公主知道,誰知道昌珉公主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等他說完就先二話不說,對著御書房的大門口噗通一聲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