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露娜,我今年十二歲,我父親是哈德森,我母親是賈思琳,我們住在浮游大陸沃頓特。
淡淡霧氣下美妙絕倫的沃頓特,整齊的房子和別墅籠罩在東邊國會莊園的陰影裡,還有種著雪松的林蔭大道,熠熠生輝的湖泊和噴泉,一切美好至極。
我們是來自遠方的遊牧民族。也是幸運的民族,在整個沃頓特,我們有著特權階級。證據在於,我們可以免籤跨越沃頓特各區,甚至不需要簽證就可以隨意進入沃頓特箱庭貴族的宮殿。
飄在空中磁浮油燈爲沃頓特主城區照明:在沃頓特,我們用的都是這種燈,但至於那些生存在下水道的窮人,他們用的是蛤油蠟燭,蛤油燃燒所產生的煙霧漂浮在浮游大陸的周圍和上空,就像一塊裹屍布,不光弄髒皮膚,那股腥臭味還讓人難以呼吸。
窮人們穿著破衣爛衫,身體的負擔和精神上的剝削壓彎了他們的腰,他們穿行於街巷,最終的歸宿也是那漆黑的下水道,艱苦的環境使得他們終日不見陽光。
街邊是露天的陰溝,爛泥和污水自由地流淌著,潑灑在機車的輪軸上,而我們卻坐在後車廂睜大眼睛,看著窗外的景色。
之後,我們到達了沃頓特中心的車站,在這裡我們可以乘坐銀灰色子彈頭的輕軌。期間,路過浮游大陸外側的生物農田時,透過灰黃色的霧氣,看到一個個幽靈般的人影。那些赤腳的農夫照料著貴族們的田地,一旦糧食歉收,他們就得捱餓,完全是土地主的奴隸。
在家庭聚會的時候,我聽父親的朋友說,爲了讓地主睡個好覺,那些農夫被迫驅趕著箭毒蛙,死亡對剝削的時代來說,顯得十分淡然。爲了生存,有些餓得吃不上飯的農夫只能依靠吃野草活下去,甚至吞下那能毒死十個成年男性的箭毒蛙。
與此同時,箱庭貴族們過著富足的生活,不用繳稅,不用服兵役,更不用去坐那些有失尊嚴的免費勞役。
我的父母說,年幼的安妮·米歇爾女王徜徉於宮殿的走廊,宴會廳和前廳之間,被周圍的官員們隱瞞了外界的實情,就像一隻禁錮在黃金鳥籠裡的金絲雀。
與此同時,另一個宮殿的王:攝政王阿道夫·巴巴斯。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位於宮殿的御用席位裡,通過了一條又一條損害窮人利益,讓他們忍飢挨餓讓官員更加富足的法律。他們神情嚴肅地說,這樣的行爲早晚會挑起起義。
我父親有幾個“朋友”。那些是他的顧問:奧賽羅·阿瑪多伊斯·扎克,威廉·特斯拉·克里斯蒂安先生,以及克萊因·南丁格爾女士。我叫他們“黑寡婦”,因爲他們黑色的長外套背上有一個白漏斗的圖案,頭戴黑色高頂禮帽,眼睛裡沒有笑意,即便是有,那笑容也讓我感到膽顫,當然南丁格爾女士除外。
“我們還沒有吸取血色聖誕夜的教訓嗎?”母親說。
當然了,母親跟我講過血色聖誕夜的事。那是前一任女王遇刺,她的死打破了安定的世界。
“看起來的確沒有,艾拉。”父親面帶微笑地答道。
有個詞語是形容你突然明白某件事的那一刻,那就是“恍然大悟”。
作爲小孩子,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父親要教我學的是歷史,而不是禮節、規矩和姿勢;我從沒問過母親爲何晚餐後,父親總會和黑寡婦們出去,還用同樣的嗓門與他們爭論;我也沒有質疑過,她爲什麼對流行話題和宮廷八卦毫無興趣。
我也從沒有問過我母親,他爲什麼和別人的母親不一樣。
直到那天來臨之前。
當然了,我的母親非常漂亮,而且對衣著考究,儘管她從來都懶得和研究宮廷貴婦的服飾。按照她的說法,她們癡迷的是外表、財欲和地位,和一些別的東西。
“她們根本沒有半點思考能力。答應我,露娜,無論何時千萬不要成爲他們那樣的人。”
我很想知道要怎麼樣才能避免變成那樣,所以我躲在有利的位置,也就是我母親的裙邊,試圖去打量那些令人厭惡的女人。然而我看到的是一羣塗滿胭脂、喜歡閒言碎語的人,她們裝作對自己的丈夫忠貞不二,目光卻越過扇子的邊緣掃視房間,尋找不容易引起懷疑的候選情人。
我躲在不起眼的裙邊,等待著輕蔑的笑聲停止,嘲弄的眼神褪去;我就會瞥見那些胭脂面具後面的真相。我會看透她們的內心,看到她們的擔憂,擔憂自己失寵。擔憂著自己的地位收到影響。
母親與他們不同,她從不在意流言蜚語,我從未見過她在聚會上用扇子,而且她恨脂粉,也從來不用炭筆和塗護膚膏來點綴自己的美麗。她對流行的妥協僅限於鞋子。除此之外,她只爲一個理由整理儀容:遵守禮儀。
而且我的母親對我父親死心塌地,她重視陪著他,支持著她,作爲妻子來說,她對丈夫的忠誠毫不動搖,在外人面前永遠爲他說話,即使私下爭論,她也會溫和地安撫他。
上次她和父親吵架的事情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們每天都快樂的生活著。
直到那一天,父親焦急地打開家門,在我印象中,或許那是第一次看他如此著急,他徘徊著,不時用手捶打著牆壁表情十分焦慮。
“哈德森,怎麼了?”母親問道。
父親思索了半響,朝我和母親走了過來:“艾拉,你和露娜先坐好,我有事和你們說。”
“嗯?”還沒等我說出口,母親便抱著我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艾拉,聽好,現在有一個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你一定要鎮靜。”父親雙手扶著母親的肩膀說。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深深地嘆了口氣,片刻,他開了口:“昨天晚上,沃頓特東北區的直轄市卡嘉莉發生了恐怖襲擊……”
他頓了頓,然後語氣沉重地說:“你的母親,露娜的外祖母,在這場襲擊中去世了。”
外祖母去世對母親來說,是十分悲痛。
那晚,我坐在母親的牀頭,緊握著她的手,和她說話,有那麼一會,我誤認爲我是在安慰她,直到她轉過頭來,用渾濁卻能一眼看透心靈的雙眸凝視著我,我這才明白,效果恰恰相反。
昨天晚上,我好幾次徘徊在窗口,透過窗戶,孩子們在下面的院子裡,對這咫尺之遙的悲痛沒有絲毫察覺,這讓我十分的羨慕。
從我出身到現在,除了父母外,唯一對我好的人就只有我的外祖母。在沃頓特,瘟疫暴恐帶來的死傷並不罕見,每天都有人因此而死,即使在中區富饒的箱庭貴族也是如此。天真的我無憂無慮地尋覓著身旁的快樂,從來沒有想到這些事情會斷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外祖母去世的第二天:8月28日。這天我本應該位於南區的家中慶祝我十一歲的生日。但是,這天我的生日卻被完全地忘記了。
那天沒有任何活動,只有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