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仲馬不可理喻地說:“您不會像當年天皇瘋了一樣吧,播種罪惡的行動應該停止了,征服只是一個騙人的字眼。”
“你是反戰同盟會的一員?”石井勃然大怒,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扒拉到地上,喪心病狂地喊道:“我要殺中國人,統統地殺光。”
“您說的沒有錯,我加入這個組織已經好幾年了,但我卻不是一個純粹的反戰同盟會的成員,我還愛我的日本。”冒牌仲馬說。不知道他哪來的鎮靜,嚴肅地繼續說下去:“四萬萬中國人您是殺不完的,或者說您沒有這個機會和時間了。其實,正視現實,正視歷史發展的規律是很重要的,我清楚您心里很明白,只是您不愿意去面對。”
石井質問地說:“你得意了吧,你應該感到恥辱才對。”
冒牌仲馬思索了一下,苦笑著說:“其實這場戰爭剛開始時,我和您一樣對中國人充滿了仇恨,恨不得一夜之間把所有的中國人都殺光,通過中國把我們的勢力范圍向全世界擴張,實現大日本帝國的計劃。但是事實教給我征服只是一場夢,一場不會有結果的夢,任何人也不可能征服一個民族,尤其是像中國這樣大的一個民族。石井君,作為老師、上司和朋友,我勸您還是清醒清醒吧,執迷不悟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石井有些歇斯底里,嚎叫似地喊道:“滾,你這敗類,你以為你的話就能使我崩潰嗎?我有武士道精神,天皇是不會讓我這樣忠誠的軍人受辱的,軍部的主戰派也不會放棄那些勇敢的士兵的,戰爭不會結束,永遠也不會結束……”
冒牌仲馬痛苦地搖著頭,轉身朝外面走去……
……
這時收音機里女播音員清脆的聲音繼續評論著:
……這些勇敢的****的士兵,含著悲痛的熱淚蹚過同胞的血河,踏過同胞用生命堆起的尸山,向日本強盜討還失去多年的自由和尊嚴……
“石井君,歷史是不會逆轉的,誰想阻止歷史車輪的前進都會被碾得粉碎的。”走到門口的冒牌仲馬無限感慨,悲傷的表情在臉上表露無遺,他正站在門口處,垂頭喪氣地對石井說:“石井君,我們真的要完蛋了。”
“你的預言是對的,我輸了。”石井不得不佩服冒牌仲馬的見識,但聽得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的,神情是懊喪的。“但是,我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快,正如你所說的,我們真的完蛋了。”
“不。”冒牌仲馬更正道:“是大日本帝國完蛋了。”
石井沒有生氣,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說話的聲音不再盛氣凌人,現在,他更像朋友似的對冒牌仲馬說:“也不知像我這樣雙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人能不能得到寬大?如果真如他們宣傳的那樣,我倒希望將來回到鄉下去種田,從此不再過問政治,不在盲目地尊從別人的意志。真的,無緣無故的欺負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這是規律。”
其實,冒牌仲馬的情緒也很低落,到了這種地步說什么也沒用,同石井相比,他還算想得開。“你以為我心里不窩囊,哪個當兵的愿意看到自己的軍隊失敗?怨只怨那些決策的低估了中國人的力量。話又說回來,每個日本軍人手上都沾有中國人的鮮血,而最大的劍子手正是天皇陛下。”
石井顯得疲憊不堪,雙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氣無力地說:“但愿他們的政策能像宣傳的那樣。唉,這塊肥肉真的卡住了我們的咽喉,要咽下去非被卡死不可。”
冒牌仲馬知道石井嘴里的他們指的是誰,返身走回石井身邊,抓住石井的手,輕輕地搖晃了幾下,望著他的雙眼,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即使中國人做得過火,我們也無話可說,問題是我們把事做得太絕了。”冒牌仲馬停了一下,接著說:“不過,據我了解,說話是算話的。”
“是嗎?”石井一下子來了精神,如同得了大赦一樣。“人所共知,他們有肚量,還有寬容的美德。”
“這樣你就可以放心地去種田了。”看得出冒牌仲馬心里也很豁亮。“還是在日本靠雙手吃飯過得安寧。”
石井勉強地笑著說:“你愿意和我一起種田嗎?”
冒牌仲馬婉轉地回答:“只要你不嫌棄我。”
石井陷入沉思,自言自語地說:“那里有我的親人,有美麗的櫻花,有溪水的歌唱,也有像這里一樣的皚皚白雪……”說到這里,他抬起頭,真誠地接著說:“那時,我們將是一對好朋友、好伙伴、好搭擋,你還要有一大群兒女,這才是天倫之樂。”
冒牌仲馬沒有說話,望著滿天的星斗,沉默著。
輝煌不在,昔日威風掃地,甚至比這還要慘痛的教訓,這讓他想到了士兵福田——一個被中國勞工憤怒地咬掉耳朵的日本士兵。福田的面貌極其平常,身材也不算高大,但體魄卻像公牛一樣強壯,只要他愿意,可以隨時毆打,或是隨心所欲地槍殺他看不順眼的中國人。他的兇殘和狠毒是出了名的,在他的身體里簡直有一種魔鬼的力量,誰也不會相信,今天,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魔鬼,竟然會變得像一頭溫順的羔羊一樣。這不由得使人產生一種幻想,難道有人會相信一個那么殘暴的魔鬼會屈服——哪怕他曾經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石井明明知道,他的士兵和專家正與他一樣承受著一種突如其來的厄運,這是他們所不愿看到的。但是,不管他們愿意與否,厄運還是來了,驟然間,他們的銳角被削掉了,一下子跌入了自己設計的那場噩夢里。
“我不會就范的,剛才所說的僅僅是騙騙冒牌仲馬而已。”石井心里說。
那些所謂的科學家被迫停止了殘忍的試驗,士兵卻沒有停止行動。為了消滅罪證,他們要炸毀所有的實驗室,燒毀或運走所有的資料,他們知道他們在干什么,現實讓他們茫然,茫然中,還有說不清的膽戰心驚。不可否認,在他們燒光、搶光、殺光的狂吠時,決不會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對于今天的處境,石井不能無動于衷,除非他有非凡的定力。他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冒牌仲馬,心有余悸地對他說:“我終于看到了雄獅醒來時是多么的威武、雄壯和可怕,我甚至還感到整個地球都在為之顫動起來了。”
冒牌仲馬停下來,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認真地說:“實際上,在我們占領東三省,在華北、華南等地高唱凱歌的時候,這只雄獅就早已醒來啦,只是那時我們沒有覺察到罷了。”
“唉。那場噩夢如今降臨到了我們頭上。”石井嘆了口氣,不無擔心地說:“也不知我們會不會遭到滅頂之災的命運。”
冒牌仲馬好像是旁觀者,認真地說:“即使那樣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是一段黑暗的歲月,最終他們贏得了光明。”石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如此的感觸。“我真希望這段歷史繼續延續下去。”
“我們應該懺悔和道歉才對,否則,我們的良心一輩子也得不到安寧。”
“是的,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但是,我不服輸,我要把這里變成一片廢墟。”石井狠狠地說。過了一會兒見冒牌仲馬用驚恐的目光望著他,那目光里有一種惋惜的光束在游動。接著他看到冒牌仲馬轉回身,邁著軍人特有的步伐向外面走去。
“砰。”一聲尖利的呼嘯聲過后,冒牌仲馬立時就倒在了門外,鮮血從傷口處噴涌出來。
望著倒下去的冒牌仲馬,石井惡狠狠地說:“我會懲罰任何一個敢于背叛大和民族的人。”
石井心里亂得很,見士兵把冒牌仲馬的尸體拖走,想了想便向四方樓走去,來到十六號牢房,通過通風口他看到了正在通風口處的李春陽,李春陽沒有回避石井,而是在用蔑視的目光盯視著石井。石井裝出一副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先點上一支香煙悠然地吸著,陰霾的臉上掩飾不住布滿的沮喪,石井本能地嘆了口氣,然后才說:“哎,我從軍部的簡報中,看到一個準確的消息,對你而言那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想知道嗎?”
李春陽鄙夷地笑笑,嘲諷地說:“對你而言一定是一個致命的壞消息,我說得對嗎?”
石井很尷尬,沮喪的表情仍然帶著一種不服輸的勁頭,把剛吸了幾口的香煙扔在地上,不情愿地說:“戰爭就要結束了。”
這個消息強烈地震撼著李春陽,喜悅一下子占據了他的整個心房,但他仍然從石井的表情上捕捉這消息的真偽,這個消息他盼了好多年了,如今他卻從石井嘴里聽到了,這令他很是吃驚,遂氣定神閑地說:“我知道這場戰爭早晚會以你們的失敗而告終,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你知道嗎?被你們日本軍人殺死的中國人的尸體會繞地球好幾圈,中國付出了過多的代價,終于迎來了黎明。”
石井理解不了這個并不是人的心情,感到這種人依然很可怕,石井的臉色更難看,奸笑著說:“你說的那個長度還會繼續加長,你和你的同胞的生死還掌握在我的手里。哎,今天我們不妨好好敘敘,你看如何?”
眼前這個鐵石心腸,兇狠毒辣沒有一點兒人性的家伙,竟然在此刻要和對手敘敘,這真讓人不可理喻。李春陽看了石井一眼,不卑不亢地說:“不經歷戰爭不知道和平的珍貴,對我來說,為了和平下地獄算不了什么,你知道裴多菲有首詩是怎么寫的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好了。”石井打斷李春陽的話,三分生氣七分得意地說:“戰敗并不說明我們大日本皇軍無能,我想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的軍隊會像大日本的軍隊這樣殘酷無情的,可是我們還是戰敗了,我真不理解自由和尊嚴會有那么大的力量。”
李春陽覺得此時的石井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可憐,那冷漠殘酷的表情在這一刻失去了自信,但他眼睛里不懷好意的兇光仍然暴露無遺。“你到這來不是專為敘敘,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石井還想從中得到點兒什么,這種不和諧打消了他的念頭。苦悶、失落、不光彩的戰敗很快就會成為事實,命運如何更不知會是什么樣子,報應,真是報應啊,想到這里石井再也打不起精神,可他還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戰爭就要結束了,遺憾的是所有被關在這里的人卻都看不到它的到來,和平對你們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只要日本士兵在中國存在一天,這個地方就不會有安寧存在。”
外面的天空有一陣陣的轟鳴聲掠過,接著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似是在傳遞著某種信息。李春陽感到一種由衷的欣慰,他相信驅逐日寇、還我中華的日子就在眼前,可是李春陽卻沒有提這些,而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語調憤慨地說:“石井,你說出了心里話,一百多年來日本軍人給中國帶來了太多的傷害,中國人不能不牢記這個殘酷的事實,它教給我們懂得了很多事情,我不說你也會很清楚,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不會再繼續下去了,中華民族的崛起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了的。”
石井的臉上現出一絲難堪的表情,他恨這場戰爭結束得如此之快,他恨眼前這個面臨死亡還慷慨陳詞、不屈不撓的中國人,他再也不想裝下去了,這樣心平氣和地裝下去,讓他感到累、煩、恨,還有一種無來由的可怕。于是,他的目光里露出兇光,惱怒地喊著:“不,我們將給你們留下一個爛攤子,幾十年也清理不了的大爛攤子,還有國民黨也會和你們爭果實,中國的戰爭不可避免地會繼續下去,戰爭不結束,中國永遠不會有光明。”
李春陽嘆息了一聲,看透了石井是個死不改悔的****、仇華者,想狠狠地痛斥石井一番,所以他慷慨激昂地說道:“這絕不是中國命運的全部,現實雖然是嚴酷的,不繼續下去會有更嚴酷的事情擺在我們面前,正因為如此,中國人才需要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只可惜到今天我還不是一名員。”
石井咆哮似地大喊道:“不管你是不是的人,我也會殺光你們。”
李春陽嗤之以鼻地笑笑說:“四萬萬的中國人你能殺得凈嗎?”
石井狼狽地語塞起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