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離他遠點,不是因為季風警告,而是錢程已決心退出我的生活,而我沒理由挽留。
不管是不是因為我,我不想他有出國這樣的決定。
要是他不愿意再見我,我希望是我退出他的生活,而不是他走。那樣我有被拋棄的感覺,會委屈。
我知道這真是瘋狂,可我竟然在想:起碼讓他在這個城市吧,也許某天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斑馬線旁邊我在等直行燈,他在車里,橫穿過我的面前。
然后他沒看見我。
腦子里太多不該要的東西,我把季風那些剃須刀的廣告貼滿床頭,盯著看的時候,耳邊卻有快門聲和平和不帶聲調的謝謝。
他說頭發打濕,打濕,拿一瓶酒過來:你或者把它喝了,或者澆在頭上。季風有理由懷疑他在整人:為什么呀?他說:你眼神不對!兩人對峙,燈火通明的倉庫里沒人敢出聲,最后模特把酒倒在頭上抓開,空瓶放到一邊對攝影師威脅:拍完我要是看不見區別這個就拍上用場了。
拍攝結束,一個看著電腦里的照片喝瓶底剩下的酒:大師。一個旁若無人地修著圖:謝謝。
我笑。歐娜抱半個西瓜進來,找到我目光焦點:“想他啦?才走幾天?”
“嗯。”我把戒指套進小指里,問歐娜,“好看嗎?”
“在家的時候你思前想后的拿不定主意,偏等人不在身邊了才知道難受。”她托著我手指看了看,噗哧一笑,“我怎么覺得它還是做項鏈墜好看~~可能看習慣了。”
我抱著膝蓋蜷成一團:“有點上不來氣兒,是不是又要下雨?”
“你又不是魚!”她看我腕上隨著動作搖晃的小葫蘆,忽然咳了咳,換上一口兒字音,“我們程兒你要多接觸,小孩兒還是不錯的。打小兒身邊就凈是些比自己年長的人,不像現在小年輕兒那么浮,按說我和貝勒跟他不是一代人,真也能玩得到一塊兒去。你別說我向著他說話,確實挺招姑娘喜歡的,難得動回心思怎么就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呢~”
我像看瘋子似的看她,眼中的驚恐之色可不是假裝。
“語出婁保安。”
婁保安跟我“你還真就跟他攪到一起去了,群少怎么辦?”
她挖著瓜肉,笑露一口小白牙:“頗有精力呢~”
我也只是問問,哪有什么精力管閑事啊。
季風去了杭州拍外景,公司這邊拿主意的事就落在我身上,忙得像個追尾巴亂轉的貓。崔少波是季風以前公司的產品經理,跟著他出來單干,也出了一部分資金,人特實在,基本上但凡超過一千塊錢的開支都要事先打電話知會我一聲。
在海淀工商搬回營業執照那天我給季風打電話,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高背椅里,面前一米二乘兩米的大辦公桌上攤著印好的名片,開戶證明,企業代碼本,稅務登記證,帶著紙墨特有混合香氣,形態各異的公章財物章法人名章一字排開。季風接起電話我說:你打過來。他不解,還是把電話撥回來,聽到總機里甜甜的女聲錄音:您好,歡迎致電北京風訊科技有限公司,請撥分機號,查號請撥0。他哈哈大笑:“季總分機號多少啊?”我告訴他:2587!
電話里那邊挺吵的,可能是在拍攝現場,他光是傻笑,半句有用的話也沒說出來,收線的時候季風說:“家家我愛你。”
我說:“我也是。”
一瞬間話筒里只有海風的聲音,是在海灘上拍MTV嗎?
應該告訴他不要亂吃東西,不要一頭汗就下海玩,不要買一堆沒有用的紀念品回來,對了,不要一撒起歡兒就四下跑到時候找不著人又慌了……我的心我的精力,只用來關心季風,就夠了。
辭職報告是遞給總工的,他在轉人事之前先給秦總過目了,我知道會有這種非正常程序,就跟我進來中坤房產部一樣。
秘書在秦堃指示下泡了薄荷茶給我,真正的提神,不過是多余了,我清醒著,清醒得右半腦神經銳器輕刮般疼痛。
我是尊重感覺的,只是習慣了不去憑它行事,隨波散蕩太過冒失,會為難,也許都是因為想得太多。
秦堃問我:“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重視你嗎?”
因為我一眼便看出細節錯誤的機靈?因為錢程?因為我全國最著名的建筑專業學位?放下精致的一次性紙杯,我說:“是覺得我像您。”
“你這么機靈,怎么會做這種事呢?”她瞟了一眼辭職信,“告訴我這和程程沒關系。”
我垂眸:“我在中坤一天,就不可能和他沒關系。”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還是你男朋友的意思。”
“秦總您別誤會,錢程沒給我帶來麻煩。可能讓你失望了,我有的時候很不理智,也沒有擔當,這么做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
“什么樣的感情能讓你能犧牲自己的前途去守護?”她看著我,眼神溪水般柔和,但卻有著不易察覺的清冽,“家家你錯了,如果說你和男朋友之間無可介入,你不會做出這種決定。存在的才是真的,既然有問題存在,就要解決,病始終是要治療的,裝作不知道,忍著疼,這沒意義。你是中坤最年輕的項目監理,不是鴕鳥。沒有擔當就可以不擔當嗎?你最應該對誰負責?可不是小孩兒了,想一想,這次的辭職只會讓你終身難忘。還是你覺得你這樣程程就不會出國了?”
秦堃嘆道:“事情暫時控制不了,就讓它發展一下,最壞不過仍然控制不了。你說呢?”
“嗯。”我輕輕答應,不敢點頭,淚珠兒就在睫毛上掛著,眨眼即落。
秦堃看看時間,拿起電話向秘書確定明天日程安排順便交待她們可以下班了,我假借彎腰整理涼鞋扣子,趁機擦干眼睛。
“你聽過木桶理論沒有?是說人的各程能力就像木板圍成的水桶,能裝多少水,取決于最矮的那條木板,”秦堃沒對我的紅眼睛訝然,卻遞來一張面紙,笑了聲說,“你最矮的那條板兒就是臉皮兒了,怎么會在我面前哭出來,我會告訴錢程的。”
我尷尬地揉著鼻子:“你最矮的那條木板兒是你弟。”
“對,但是你不要說出去,會有人綁架他來勒索我。”
“誰會勒索鬼貝勒的女人!”我鼻音濃重地回嘴。秦堃難得調皮的一面做出來哄我,我不笑可太不給面子了。
“人真是自虐,總是強迫自己處在最難受的位置,我也是。”她靠在椅背上,半瞇著眼睛轉動脖子。“但有的時候想想,確實是別無選擇地放棄一些東西,為了得到自認更重要的東西。可能沒人能避免這種苦惱吧。我擁有的比別人多,相對的放棄一些,這是公平的,對于這一點我和他都沒有怨言,其實你到我這年紀就能理解了。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不是每個人都能為愛情活著,看別人吃的香自己也去嘗試,索然無味事小,毒發身亡就糟了。”
她說得平常,我忡怔了一下。
我原以為我是歐娜嘲笑的不想被愛只想著去愛的那種人。后來又覺得不是,又覺得也不像會被愛的……
“那天你向我指出合同上的錯誤時,我在你眼睛里看到很熟悉的東西,希望得到贊賞得到肯定。人事把簡歷送上來我一翻,就感覺這是一個有野心并且有智慧的孩子,知道等待,時機到的時候又能抓住。當時是單純的喜歡,現在我承認有私心,我希望你將來能在事業上幫錢程。但你不要有壓力,幫他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像你做為員工本身也是在幫我。但程程他還需要歷練,我不確定他到了生意場上能否吃得開,所以你必須比現在更優秀。將來你要是能站在他身邊,當然更好,如果你堅定了現在的感情,那也是可以做為心腹用的,因為你拒絕了他,會對他有歉意,就會在感情之外的方面彌補他。”
“好可怕的女人。”我忍不住批評出聲。
“這對你沒有壞處。”她們姐弟有著同樣黝黑的眸子,但是眼睛輪廓完全不一樣,一母所生的差別竟可以這么大。
月亮星座是金牛座,第六宮,在星相學上這是“綠姆指”的位置,代表需要他人的刺激才能展開新計畫。通常這種星盤的人對他人很體貼,對照顧與服務他人有一種強烈的傾向。在習慣上不容易改變。月亮在這個位置,健康受情緒的影響很大,可能會導致憂郁癥或其它心理疾病。(本小段版權說明:引用。出處:忘了。家:霧~認真點兒好嗎?)
也就是說我有可能神經緊張傷及腸胃。
愛情之于我是刮骨毒還是十香肉。呵,還真不太好說。
非常之確定的是我惹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準有什么,某天途經過中坤19樓西辦公區D組,見一美人莫名惆悵翦水秋瞳慘淡無光,趁機搶占其肉身。等我靈魂自逆流成河的悲傷中復蘇時,若干匪夷所思之事已經發生。(霧:家~認真點兒好嗎?)
其一是打辭職報告。
其二,下班前崔少波來電話說我提供的工商網上用戶名不對,可我一點兒都不記得我告訴過他這個。
次日居然還發生了其三。
當天整晚閉門睡覺,強大的精神動力驅走身邊一切妖魔邪怪,一夜無夢。
太陽冉冉升起之時,我立于衣柜前半分鐘,取了件火紅的泡泡袖襯衫,本季最流行單品——季風說的。下面搭條洋紅長褲,雖然天氣預報說今天34度,但我只有這一條紅色褲子,好在雖是長褲,純棉料子也不厚。而且季風說了:電視上的除了整點報時其它都不要信。就算今天有34度,辦公室里冷氣也能吹到26度以下。
紅,我只要紅。色彩是一種力量,色彩是一種激情,色彩是一種標志,倘又有閑魂野魄,碰面只怕道:同行中的厲鬼!
繞行開去,哪敢欺身鬧事!所向披靡,大有當年考試機器風姿。
本人叢家家,自學前班開始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從小到大,什么難題我解決不了?別人上廁所看小說,我看奧數打發時間,這種智商,支撐著我遠大理想滿懷抱負,孜孜不倦努力至今,人生正要大放異彩時,怎能在一筆暫時未清的舊賬前低了頭!
中坤女君問得好!什么樣的感情能讓你能犧牲自己的前途去守護?
答案是:沒有人值得我做這樣的犧牲。值得我犧牲的,他不會讓我犧牲。
人最應該對自己負責。對于自己想要做的,我執著投入去經營,比如愛情。對于自己應該做的,更需要認真面對,像是工作。
神采奕奕,果然下至門崗保安上至我們19樓行政前臺,又見了兢兢業業和普通設計一起打卡上班的建總,均被我的士氣煞到。建總那聰明象征的禿腦袋瓜上隱約浮現一個問號:“人事部怎么說你今天上午請假?”
我愣在電石火花間,桌上電話響了,季靜說:“去機場了沒?你稍微早點到,喬老師是個急性子。”
壞了!
季靜兩口子被公司的事拖住走不開,又實在放心不下,阿正請了一個經驗豐富的會計過來處理注冊和前期財務事宜,今日抵達。為表敬重和感激,由我公司目前最高層的領導:總辦特助兼技術以外所有職位的叢家家女士前去接待。
壞了壞了……
飛身下樓,鉆進出租車,我高考體育達標跑百米都沒這么賣力。還有半小時,已經過了堵車點,她還要過安檢通道……“師傅咱能按時到是吧?”
師傅年紀不小了,牙口還挺好,死咬住沒松嘴:“懸~”
我不太文雅地忽扇著褲腳送風,一邊給崔少波打電話,他住的地兒比我離機場近,希望這時候他偷懶還沒去公司。
總的說來我可提到臺面上擺擺看的疏忽經驗并不多,怎么就都犯在關鍵時刻了呢。這科學知識能說得通嗎?鬼上身!
風風火火趕到機場,剛進大廳就接到崔少波電話:“家家啊,人我接到了,哎哎,你腳不要緊吧,要不過會兒我接你去醫院看看……”
我這邊悶笑:“跑得太快了,是有點累。”
他說:“那就好那就好,弄點酒擦一擦……啊,喬老師說讓你用熱毛巾先敷一下。”
我請他轉達謝意,看來我今天就不方便出現了。崔哥擔保說一切安排妥當,我坐在椅子上歇氣,想著季風知道這事兒不定怎么笑我,自己先噗哧一笑,趕忙又憋了回去,本來我穿得這血乎拉的,再這么發瘋,過往看倌還不都發現我鬼上身了。
機場里有等接人的,有等人來接的,綽綽影影人滿為患,有哭有笑,有行色匆匆,像我這種純粹坐坐就走的可能不多。
腳邊一條長方旅行包,包的主人就站在我身側,石頭青棉布小吊帶,同質九分褲腳繡著如意紋,倒是個極漂亮的孩子,有詩為證。
詩曰:
忽靈靈一對杏眼含秋水,彎整整相襯兩道新月眉。疙瘩瘩小鼻子緊照櫻桃嘴,紅撲撲臉蛋好似桃花迎風吹。
奇的是這小謫仙偏弄個溜光锃亮的腦袋,女版季風嗎~
更奇的是她正饒有興致地盯著我看,眉眼間熟悉的寶里寶氣……我下意識地抬手撫了撫嘴唇,會是嗎?
“嘿!”她上前兩步,手從褲袋里掏出,笑嘻嘻地挑著我的下巴,“認出來了吧?還不快叫人!”腕上還一串佛珠。
“那天佐!!”
那天佐一愣,我也納悶:“不是我叫的。”這聲音雖無洪鐘之勢,可也斷不是一個女人能喊出來的。
“當然聽得出。”她和我同時轉向聲源,嘴一撅打了個口哨,長江三角洲的語調柔中帶軟刺兒,“北京都流行這種發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