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平安城小,到底是關不住少主子,只是不知這些時日,少主子在建康呆的可是舒爽?”福叔翹起了一隻腿,坐在椅子上,身後漆黑,除了門口的幾點亮光,整間屋子陰森可怕。
謝瑢站在門口,不肯進去,她輕笑:“福叔不在,這時日當然過的相當逍遙,畢竟沒有了那麼多的頂著好人皮做著黑心事的熟悉人了。”
“那倒也是,剩下的可都是少主子的敵人呢。”福叔咳嗽了一下,謝瑢隱約看見他指尖有黑色的血跡,不由得冷笑:“怎麼?福叔這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裡?”
“自己人?”福叔似是想到了什麼,皺紋深深的臉上一簇,惡狠狠的攥緊拳頭,血跡順著指縫流淌下來,粘在了灰色的布袍上。“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自己人?永遠的合作利用關係而已,少主子應該早就深暗此道理,誰不想踩著別人往高處爬去?就連親人也不能相信——咳咳咳!!”
福叔捂著自己的嘴使勁的咳嗽,癥狀竟然和當初謝瑢吐血的癥狀一模一樣。
“……少主子,你可知你今日爲何出現(xiàn)在這裡?”緩過勁的福叔森森的開口。
謝瑢輕哼:“無非又是誰和誰的利益關係,你既然問出來了,便是要告知,我爲何要耗費心力去猜測?”
“哈哈哈……少主子還是一如往昔那般任性。”福叔陰險的笑了一聲,扶著椅子想要站起來,卻無奈雙腿沒有力氣,他只好坐在椅子上,將那脆弱的椅子晃得吱呀吱呀的作響。
“謝家的大公子跟我做了一個交易,這個交易裡面,少主子可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呢。”福叔那隻剩下的眼睛裡面淬鍊出惡毒的光芒,直直的朝著謝瑢射了過來。
“我謝瑢到哪裡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不牢福叔提醒。”她頓了一下,冷笑:“只是福叔茍延殘喘從平安過來建康,故作高深的約在這個茅草房裡,不免有些讓人啼笑大方了,簡直是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福叔在椅子上顫抖著自己的身軀,黑色的血從他的指縫間不斷的流出來,他突然高聲喊道:“天下大亂,禍出平安!天下大亂,禍出平安!天下——”
嘶吼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只見一口黑血從他口中竄出,福叔已經(jīng)從椅子上翻身倒在地上!
整個過程發(fā)生的實在太過突然,所以等身後的小廝一擁而上擠進來的時候,她僅僅是蹙緊了眉頭。
這回……怕是著了誰的道了。
滿肚子心思的走出門,身後是那十個小廝嘰嘰喳喳的聲音,她站在烈陽之下,恍惚間看到對面山頭站著一個人,那人青衫墨發(fā),一身清冷的書生氣息,只不過周遭都是陰寒的氛圍。
天下大亂,禍出平安!
天下大亂,禍出平安!
天下打亂,禍出平安!
這八個字就像是長了翅膀一般迅速飛過五湖四海,福叔更加是被描繪出一個隱士高人的模樣,這亂世橫空出現(xiàn)的一位預言家,他的話被刻意渲染後,世人將其視爲箴言告誡,開始抵制平安,與此同時,一羣從平安出來的有名之士也開始奮力反擊,認爲這是無稽之談,口舌交戰(zhàn)上升爲暴力衝突,雙方激戰(zhàn)不休,你死我活。
這一切發(fā)生的是那麼意味深長,又是那麼猝不及防,以至於謝瑢一時間有些呆住,她沒有想到當初寄回去用來提醒謝家的書信,會成爲謀害平安和自己的利器,更加想不到人心原來真的可以毒辣至此。
那天謝長翟將她獨自一人帶到玉礦到底是想要說什麼?是讓她知難而退好好的做謝家的走狗嗎?如果不從,等待她的便是這鋪天蓋地的叫囂和臭罵?
謝瑢不清楚他想要幹什麼,但是她很清楚,這場爭鬥已經(jīng)被搬到檯面上來了,她只能孤注一擲,爲了平安,也爲了自己。
南方一行結束的如此堂而皇之,她坐在搖晃的馬車內(nèi),呆呆的看著車窗外的綠樹青蔥,整個人慵懶疲憊,隱約還可以看見額頭上的紅印子,那是她一個沒注意磕在了桌子角上留下來的。
豆包看著心事重重的自家少主子,他不知道自己能夠爲她做什麼,只能靜靜的守在她的身邊,這是他能夠給與的最大的支持。
入建康後的第二天。
謝瑢再次來到了紅牆院內(nèi),不是別人約她,是她主動約得對方。
人一旦無路可退,什麼事情都會做出來,謝家逼她至此,恨不得將賣國的罪責都蓋在她的頭頂上,她如何能夠吞得下這口氣?
再一次跟著小廝,繞過層層屏風,上了二樓,不再是樓梯口的房間,這一次要更加幽深,因爲她約得不是一般的人。
“退下吧,這裡不需要你們了。”謝瑢表情很平靜,撩開自己寬大的袍子,拿起精緻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對方還沒有來,沒關係,她有的是時間去等待。
一壺茶下肚,她的耐性被磨了乾淨,蹙眉起身,便要開門走人,不妨一開門,那人便拿著摺扇敲在她的腦門上:“打算去哪兒?這就不耐煩了?”
來人的聲音清朗潤澤,好似是上等的美玉落在銀盤上一般,只是聽著便覺得這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動聽的樂器。
“哪裡的話?謝瑢只是覺得悶了,想要出去轉(zhuǎn)一圈而已。”謝瑢淡淡的側(cè)過身子,讓他進來,目光和豆包觸碰後,將門合上了。
兩個人重新入座,過一會兒豆包重新煮了一壺熱茶敲門進來,再拿著空茶壺出去,期間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謝瑢給他倒好一杯茶,拿著水壺的手要撤回的時候,那人才懶懶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原以爲阿瑢不會來找我呢。”
謝瑢低眉,語氣平靜:“世子爺玲瓏巧心思,難道算不出來,我除了來找你,沒有其他退路?”
陳夙聽了她的話,低低的笑,摸索著她的手背,氣氛曖昧。
謝瑢伸出另一隻手,將茶壺接過去放在桌子上,便由著自己的手被他如何摩挲搓揉了。
“阿瑢第一次這麼聽話,我有點不太習慣。”陳夙將她的手背放在脣邊輕輕的嗅了一下,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處,尖銳的虎牙狠狠的鑽入皮膚中,她眼看著自己竟然被他咬出了血,憤然的開口:“你瘋了不成?!咬我作甚?”
“疼嗎?”陳夙擡頭,脣色紅豔,配合著他這副桃花灼灼的樣子,十分的勾人。
謝瑢瞪他:“你說呢!”
“疼就對了。”他攥緊她的手腕,伸出舌尖舔舐掉脣角的血漬,邪肆的勾脣一笑,拉著她的手微微起身壓過來,看她,聲音低啞:“我還以爲你不會疼呢。”
他伸出另一隻手摁在她的胸口:“阿瑢,都說手連著心,我還以爲你這裡堅若磐石,什麼感覺都沒有呢。”
陳夙靠的很近,謝瑢甚至能夠感受到他鼻息噴灑出來的熱氣,噴在自己的皮膚上,有些癢,她仰頭看著他瀲灩的桃花眼,驀地覺得裡面太過耀眼竟然不敢直視,只得倉皇的撇過眼去,抿脣不答。
陳夙見她如此,倒也不說什麼,重新坐回軟墊上,捏著她的手腕,謝瑢只覺得手腕溫熱,擡眼看,竟然看到他伸出舌尖在幫她舔舐傷口,不由得臉紅心跳,有些氣惱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你不要再舔了。”
“在醫(yī)術還沒有普及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受傷了都會互相舔舐,口水是最基本的一種治療手段。”陳夙說的很平淡,十分認真的將她手腕上的血跡全部舔乾淨了。
看他雙眼不帶任何過分的光芒,謝瑢覺得自己的胸口裡面跳的有些不太正常,暗暗的罵自己沒有出息。
“好了。”陳夙拿出一方乾淨的帕子,替她包紮好手腕,那是一方淺藍色的絲綢,一角用金線繡著一隻金龍,威武霸氣。
謝瑢將手腕收回來,放在自己的雙膝上,低著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茶水,才慢慢的擡頭,一臉正色:“你在平安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什麼話?”陳夙挑眉看她,端起茶水往自己的脣邊遞過去,眼看著謝瑢又要氣惱的表情,他才笑:“當然記得,關於阿瑢的事情,我何時忘記過?”
“我謝瑢願意爲你的宏圖大業(yè)效犬馬之勞,只望世子大權在握之際能夠不忘我謝瑢。”她目光灼灼,紅脣微抿,面色沉著的開口。
陳夙最愛看她這這副表情,放下茶杯,託著下巴靜靜的看她,好半響纔開口輕輕的問:“阿瑢,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永世繁華,不用再受世人白眼欺壓。”謝瑢想到自己這幾日的遭遇,捏緊了手掌心,只覺得手腕處灼燒感好似又要流出血。
陳夙眨了眨眼,嘆了一口氣:“只有這點要求嗎?”
謝瑢蹙眉疑惑看他,難道這點還不算是要求嗎?
“爲何不要的更多?比如說君臨天下之際,你站在我的身側(cè),母儀四方?”陳夙低沉的嗓音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謝瑢聽完大駭,搖頭:“我不要。”
“爲何不要?”陳夙瞇了瞇眼睛,倒是第一次有女人能夠拒絕當國主夫人這個位置的誘惑。
謝瑢低著頭,聲音很輕:“我不會妄想這些東西,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牽扯到權力爭鬥之間一樣……此刻我身陷囫圇,只望著能夠全身而退,給平安謝家一方福地,其他的,關於我謝瑢的……半點都沒有想法。”
“對我也沒有想法?”陳夙開口問。
謝瑢驀地訝然,擡著頭看著他這副勾人的模樣,一時間有些語塞,不知道說什麼,看的陳夙著實有些氣惱,他起身勾著她入了自己的懷,單手挑起她小巧的下巴:“阿瑢可真是無情,每次都是撩完就跑,可知道我的半點艱辛?”
他說的邪氣,卻又好似是情人間的呢喃嬌訴,謝瑢聽的耳尖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