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起來，心腸不硬的人總比心如鐵石的人要更容易被打動。

想到這里，葉開碰了碰快要從衣服破口里掉下來的葉子，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微笑。

向應(yīng)天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傅紅雪，不過很快，傅紅雪和葉開的背影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他目光晦暗地看著那兩道背影，嘴角露出一絲森寒冷笑。

隱在暗處的李尋歡目睹了他面上的神情，卻只是嘆了口氣，然后便消失于樹林中。

隨便殺死一個武林盟主并非俠士之為，但就這樣放過一個權(quán)勢滔天的武林盟主卻也并非上上之策。

傅紅雪也許不清楚這點，但葉開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可惜他不會去插手。

這或許是因為他不是個好殺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選擇尊重傅紅雪的意見。

傅紅雪走得很快，腳步很急，呼吸也有些紊亂。

他緊緊地抿住劍身一般銳利的薄唇，目光泛著一片如血的赤紅。

葉開卻含了一絲悠然淺笑，道：“你是第一次被人騙嗎？”

傅紅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卻忽然僵在了原地。

葉開迎上他的目光，道：“你在驚訝什么？”

傅紅雪的瞳孔猛地皺縮。他抿了抿唇，道：“你的血……”

葉開胸口的那片碧玉凝翠般的葉子已被染上了一片暗紅。血絲混著葉脈向上蔓延，暗紅與碧綠彼此纏繞交錯在一起。

葉開剛才就明白自己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不過他不在乎所以就沒去管。不過此刻有傅紅雪看著，他也只得點了點胸口的穴道，然后擦了擦血跡，朝傅紅雪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容。

傅紅雪目光一閃，皺了皺眉，還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瓶子遞給了葉開，并道：“還是用傷藥擦一下吧。”

葉開便接過了瓶子，然后朝傅紅雪感激地一笑。

可是傅紅雪卻又瞅了瞅他包著白布的手，斂眉道：“也別忘記擦一下你的手。”

葉開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卻翻開了白布，露出里面略顯猙獰的傷口。

傅紅雪目光一沉，卻道：“你這傷口到底是怎么搞的？”

葉開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傅紅雪，他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的話似乎有點多。

不過他還是微微一笑，耐心道：“我嫌手上你砍的那道疤太難看，就給它添了幾筆。”說完，他舉起那只手掌，笑道：“你看，現(xiàn)在不是好看多了嗎？”

這種話一聽就是胡說八道，可看葉開那煞有其事的神情，就好像他就是這樣打算似的。

不過他當然不會說那是在他吃花生喝酒的時候看到某些場景而把酒杯給捏碎的。

傅紅雪略有些無奈地看著他，終究還是沒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不過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樣幾問幾答過后，他心里的憤恨和那暗藏的愧疚已經(jīng)被沖淡了不少。

這不得不說是件好事。

葉開卻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傅紅雪后面。

他在等李尋歡，李尋歡也在等他。

李尋歡朝他溫顏笑道：“看來你說的小傷似乎比你想的要重一點。”

葉開也回以微笑，道：“已經(jīng)不錯了，要是砍我的人是另一個人，我可不一定躲得過去。”

李尋歡疑惑道：“另一個人？”

葉開點了點頭，卻只是帶著幾分懷念地微笑，沒有再說話。

李尋歡忽然嘆了口氣，道：“他雖然是個冷漠的孩子，卻也在試著做一個好兄長。”

葉開緩緩道：“我知道，我并沒有怪他。”

李尋歡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有沒有打算做一個好弟弟？”

葉開一愣，忽然笑道：“我想我現(xiàn)在還沒有準備好。”

李尋歡寬和一笑，道：“以葉開的身份活下去的確有些困難。”

葉開卻朝他眨了眨眼，笑道：“但我已經(jīng)準備好做一個好徒弟。”他頓了頓，又笑道：“尤其是面對著一個有趣的師傅的時候。”

李尋歡也一愣，繼而露出一抹溫和如水的笑意。這時候他那雙靈澈含波的眼睛滿是溫泉一般清柔的笑意，讓他看上去就像是年輕了十多歲一樣。

葉開笑道：“那么師傅是否愿意重新收下徒弟呢？”

李尋歡淺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愿意放下過去是件極好的事，可惜，與其做師徒，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

葉開道：“名為師徒，實為良友倒也不錯。”

李尋歡緩緩笑道：“的確，你的飛刀遠勝于我，我可不敢厚顏做你的師傅。”

話音一落，葉開卻眉間一臉，一派鄭重地搖了搖頭，道：“小李飛刀不在于技藝，而在于心。”

在這種沒有那抹淡然微笑的時候，他看起來像是從一個陽光不羈的風流浪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李尋歡清淺一笑，一雙黑亮的眸子映著日光而熠然生輝，他緩緩道：“你看起來好似比我還懂小李飛刀。”

葉開摸了摸衣服口上別的葉子，道：“有時候你的敵人會比你還了解你的飛刀。”

李尋歡眼神一閃，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

葉開微微一笑，道：“幸好你也不是我的敵人。”

他們看著彼此，忽然不約而同地笑了。兩個人都感覺到彼此眼神的涌流交錯，也許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感受到這樣如沐春風的溫暖了。

而那些藏在心底星星點點的愁思疑慮也在這一笑間乘風而去。

笑容總是一件有力的武器，無論是在化解愁怨上，還是在鞏固友誼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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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風平浪靜，江湖中也一直沒有傳出向應(yīng)天受傷的消息。但葉開無謂去多做探究。

無論即將來臨的是暴風雨還是蒙蒙細雨，眼下他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陪傅紅雪練刀。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去陪他練習，可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事情變得不那么有趣了。

葉開不擅長用劍，可他卻是拿木劍陪傅紅雪練習。誰也不清楚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傅紅雪本來冷著一張臉不同意，但葉開卻笑瞇瞇地說木劍較輕，對上他更有勝算。

他自己也覺得這話不靠譜，但傅紅雪沉思了片刻居然還是相信了。

那一瞬，葉開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憂慮。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打起來了。

刀劍相擊之間，傅紅雪冷烈的殺氣從全身涌出，但真正到了要害之前他又總會慢上幾分。

葉開明白他的顧慮，但他也清楚自己有足夠的力量閃躲，畢竟上次與這次不同，上次的時候，他并沒有對傅紅雪有多少防備之心。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個相識不久的年輕人有這樣深厚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信任。

也許那理由就和他忽然喜歡上吃包子一樣，那已經(jīng)成了一種身體的本能，再也難以割舍。

然后傅紅雪在找到他用劍的破綻之后打敗了他，把葉開的木劍擊飛的那一瞬，他寒澈如凜霜的眸子里有一絲笑意瞬間閃過，如天外流星滑過無邊長空。不過很快，他黑沉的眼底又覆上了無窮無盡的冷漠，像是從未有過一絲感情變化似的。

葉開也淡然一笑著看著他。

不過很快，傅紅雪就提出了另一個要求，他希望葉開用飛刀和他對打。

葉開忽然收起了臉上那抹悠然的微笑，一本正經(jīng)道：“不行。”

他拒絕得如此干脆利落，好似沒有一絲可轉(zhuǎn)圜的余地。

傅紅雪皺眉道：“如果你不肯拿出真本事跟我打，那這練習根本沒有意義。”

“這怎么是毫無意義？”葉開道，“至少你學會了沉住氣。”

很多年輕人都學不會沉住氣，但他們往往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學會了。

傅紅雪只要不急不躁，自然能打敗用木劍的葉開。

他做到了，因為心靜了，刀穩(wěn)了。

可惜不是誰都能受得了葉開這種善意好似中帶著幾分強硬的口氣。

那個黑衣跛足的青年不能，這個傅紅雪自然也不能。

話音一落，傅紅雪立刻雙眉一揚，看著葉開，道：“用你的飛刀，否則我們就沒什么可切磋的了。”

葉開嘆了口氣，道：“為什么你會覺得我的飛刀是用來切磋的？你不是已經(jīng)看過了嗎？”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fā)，那是屬于另一個江湖不可破滅的神話。他覺得就算這里的葉開不能一刀就中，但至少也該像他師傅那樣一出手必有傷亡。

幸運的是至今仍沒有人像他暗示事實。

不幸的是，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傅紅雪冷傲道：“你可以像你我初見之時那樣發(fā)飛刀。只要你肯發(fā)，無論多少我都可以試試擋下。”

葉開面無表情道：“無論多少都可以擋下？像初見時那樣？”

他忽然覺得傅紅雪最后一句話可能包含了很多意思，而且其中還有一種很多人知道而他卻一直忽略的意思。

傅紅雪點了點頭，自信地笑道：“是。”

葉開看了他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傅紅雪斂眉道，“你要我出全力，而你自己卻不肯？”

葉開嘆了口氣，慢慢道：“你覺得你真的出了全力？”

傅紅雪一愣，立刻斂眉道：“你胸口有傷，我當然要避免碰到。”

葉開笑了笑，道：“既然你我都不肯出全力，那還不如到此為止。”

傅紅雪斂了斂冷鋒一樣尖銳的眉，只得略顯無奈地看了看他，然后就收起了刀準備離去。

葉開在他身后著看著他，唇角帶起一抹微笑。他覺得這個青年雖然心軟，但卻也有心軟的魅力。

這種魅力若是運用得當，他會獲得很多助力，也不會再像那個人那樣孤獨一世。

這其實是件好事，尤其是在一個不怎么危險的江湖中。

但下一瞬，葉開面上的笑容忽然變得無比僵硬，他的臉色像是尸體一般慘白。

傅紅雪走了幾步，見葉開沒有跟上來，便皺著眉回過頭去。

可他一回眸，卻看見葉開忽然捂著胸口蹲了下去。

“葉開？”傅紅雪面上掠過一絲驚異，他連忙如離弦之箭般飛奔過去，扶住葉開。

“你怎么了？”傅紅雪看著冷汗直流的葉開，眉頭蹙起的不安之意越來越濃。

葉開面色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朝傅紅雪擠出一道清雅的笑容，道：“沒事。”

傅紅雪急切道：“難道是我之前砍的那一道傷口在痛嗎？”

葉開卻忽然面色古怪道：“我倒是希望是那里在痛。”

傅紅雪疑惑道：“什么意思？”

葉開道：“痛的是胸口的另一個地方。”

“另一個地方？”傅紅雪卻沒有感到一絲愜意，他面色凝重道，“是哪里？”

葉開低下頭，目光有些復(fù)雜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靠近心臟的一處。

傅紅雪立刻道：“你還受了別的傷？” wωω? тtkan? C〇

葉開面帶苦澀之意地笑了笑，道：“我也希望我是受了別的傷，這樣我就為剛才的胸口發(fā)痛找到解釋了。”

傅紅雪沉吟道：“無緣無故胸口疼？你得去看大夫了，去找鬼醫(yī)吧。”

葉開眸間一閃，道：“我知道。”

他是得找個好大夫問一問，不過他還得找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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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不會想到葉開會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正在酒館喝酒，葉開就像是山間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連一點預(yù)兆都沒有，嘴角還帶著一抹像晚輩看見長輩時那樣有些羞澀的微笑。

李尋歡苦笑道：“我想你應(yīng)該不介意下次出現(xiàn)前打聲招呼。”

葉開笑了笑，道：“我當然不會介意，我想你也不會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吧？”

李尋歡笑道：“你想問什么？”

葉開忽然正色道：“你的徒弟有心疾嗎？”

李尋歡眸間一絲驚疑瞬間掠過，他眉峰疊起道：“你怎么會這么問？他當然沒有。”

葉開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笑道：“我還找了個大夫，他也是這么說的。”

李尋歡道：“好端端的為何要看大夫？”

葉開笑道：“當然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生病了。”

李尋歡笑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葉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因為我的胸口忽然無緣無故地痛了起來。”然后他頓了一下，道：“不是在他砍的那一處上，是很靠近心臟的一處。”

李尋歡眉間一緊，立時凝了幾分肅意。

無論是什么毛病，和心臟沾上邊都不是小毛病。

“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了兩點有趣的地方。”

葉開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面前，他還是那樣微笑著，但那平和無波的目光在一瞬間忽然變得深沉幽凜，像是有什么在底下翻滾著。

李尋歡斂眉道：“也許你發(fā)現(xiàn)的東西并不有趣。”

葉開卻笑道：“可你知道嗎？我以前曾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刺過一刀。”他頓了一下，又目含笑意道：“可是這次痛的地方恰巧就是我上次被人刺的地方。”

李尋歡目光一閃，道：“還有一點是什么？”

葉開吃了一顆花生，緩緩道：“在痛的時候，我覺得就好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他眸光微斂，道：“我還可以感覺到過了一會兒對方把刀從我身上拔了出來。”

冰冷的金屬摩擦著他的血肉而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至今還殘留在他的身體里。。

李尋歡無奈地笑道：“那不過是錯覺。”

葉開笑道：“如果不是呢？”

李尋歡只得嘆道：“但我那徒弟身體向來強健，你實在是多想了。”

葉開嘆道：“我也不想去想，但似乎不得不想了。”他眸光一顫，對上了李尋歡，緩緩道：“你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另一個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