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走出客棧, 百無聊賴地低頭走在通往隔壁一家小酒館的路上,但他卻忽然聞到一縷清渺的幽香從前方飄來。葉開一抬頭,眸子卻映入了一團飄動著的紫云。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子, 她一襲紫得發黑的長裙隨著腳步的向前而不斷擺動, 恰似瀲滟了半池的墨波。
糟糕的是, 她恰巧是葉開偷的那件女裝的主人。
葉開心中一顫, 便想趕緊走過去躲過她, 卻發現那個有著一雙剪水秋瞳的女孩直直地看著自己。
——糟糕,難道她看出什么來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葉開暗自心慌,卻盡量保持著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女孩看著他走來, 目光宛若初生的嬰兒一般純粹無暇,然后她在葉開經過時燦然一笑, 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葉開一愣, 立刻呆呆地看著這個笑得一派純真的女孩,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剛才那一瞬他想過很多種對方可能會說的話,但他惟獨沒想到的是這個。
但女孩又眨了眨一雙清靈泛波的眸子, 笑瞇瞇地看著他。
葉開立刻回神,道:“姑娘你何出此言?我根本不認識你。”
女孩甜甜一笑,兩個可愛的酒窩立時添了幾絲紅潤。然后她緩緩道:“如果你不認識我,那你干嘛偷我的衣服?”
葉開立時苦著臉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偷的?”
女孩吃吃地笑了幾聲,清麗如鶯的笑聲甚是動人。然后她撫了撫自己那如錦似緞的黑發, 道:“我的衣服上都有一股香味, 你要是碰了, 自然也會沾上那股香味。”
葉開立馬將手掌靠近自己的鼻子, 果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只好長長地嘆了口氣, 道:“你的鼻子可真靈。衣服的確是我偷的,對不住了姑娘, 我這就把衣服拿來給你。”
說完,他便要轉身,但女孩卻忽然叫住了他。
“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女孩笑得很美,“你是不是偷偷地喜歡著我?”
葉開疑惑道:“我根本不認識姑娘你啊,怎么能說得上是喜歡呢?”
女孩忽然睜大一雙明澈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她忽然又笑了,笑得無比甜美。她指著葉開的鼻子,笑道:“你在說謊。”
她沒等葉開答話,又繼續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干嘛偏偏偷一件不值錢的衣服?我房間里可有不少銀錢。”
然后女孩放下了一只纖纖素手,靈透的眸子里滿是期待和興奮,像是她剛剛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葉開只得嘆道:“姑娘你到底是誰啊?我偷你的衣服只是為了……為了別的事情。”
經歷過剛才那件事之后,他更加不想告訴這女孩自己偷她的衣服是為了男扮女裝。
“算了,不跟你玩了。”她自言自語完了之后,女孩撐著下巴甜甜一笑,道:“我叫柳幻兒,就住在這鎮子上。”
葉開回想起剛才聽到的路人閑語,立時目光一閃,道:“你是柳家的小姐?為什么住在客棧里?”
話語一落,柳幻兒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然后她柔聲道:“因為……因為只有住在客棧里,我才能和那位少俠經常見面。”
“少俠?”葉開疑惑道。
柳幻兒笑道:“就是李承風李少俠啊。”
“李承風?”葉開一愣,想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眸光一暗,支支吾吾道,“他……他和你是什么關系?”
柳幻兒摸了摸比絲緞還軟的頭發,甜笑道:“我已經把自己給他了,他還說過些日子會娶我。”
她似乎是想到了未來披著鳳冠霞帔步入花轎的場景,一雙眸子被日光映得五彩晶瑩,灼然生輝。
葉開心下一沉,忽然有些同情起這入世未深的少女起來。
她怕是永遠都等不到自己心愛的情郎了。
但下一瞬他又似乎是想到什么,目光頓時一陣黯淡。
柳幻兒笑道:“你有沒有見過他?他穿著石青色錦衣,配著一把裝滿寶石的寶劍。”
葉開抬起頭,硬是擠出一道笑容,道:“我……我見過。”
柳幻兒立刻期待道:“那他現在在哪里?”
葉開撓了撓頭,囁喏道:“他……他……他已經死了。”
話音一落,柳幻兒悚然動容,似乎有萬丈雷電從她頭上轟然砸下。
她整個人都仿佛僵硬在了原地,連那原本隨風飄蕩的紫裙似乎也凝固在了腳邊。
葉開立刻道:“姑娘你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
柳幻兒卻忽然目光如電地看著他,咬牙道:“你這個騙子!你說謊!”
說完,她竟然忽然出拳打向葉開。
葉開只好無奈地出手接住她的拳頭,但這時柳幻兒白玉般的面上忽然掠過一絲冷笑。下一瞬她的袖口里就飛出了三道急如電迅如風的飛鏢。
在這么近的距離里,葉開根本避無可避。
可他卻還是閃開了,而且閃躲得很完美,連落地的姿勢都優美得很。
但他的臉色卻滿是肅然中帶了幾分驚異,好像連葉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閃開的。
然后他冷冷地看著柳幻兒,道:“你和李承風根本不是那種關系。”
柳幻兒看著他,又吃吃地笑了,還是笑得那般天真無暇。然后她緩緩地止住了笑,道:“你怎么會這么想?”
葉開冷聲道:“如果你跟他曾如此親密,那他的身上就會有香味。”
柳幻兒又笑道:“那也不對,也許他已經洗過了澡,所以你沒聞到呢?”
葉開一愣,道:“那個……額……哎,總之你為什么要對付我?”
說到最后一句話,他的表情又恢復到一派肅然。
柳幻兒的聲音冷了下來,她狠狠道:“因為你是蕭赫的人,因為你殺了李承風。”
“我……我是蕭赫的人?你怎么會這么想?”葉開立馬睜大一雙清亮亮的眸子,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柳幻兒重重地點了點頭,望著葉開,眼中似有滔天恨意要破冰而出。
葉開又想解釋,卻忽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和隨之而來的獨特腳步聲。
這些聲音實在太令他熟悉了。
于是葉開迅速地撇了撇嘴,轉過頭,看向慢慢走來的何所思和傅紅雪。
而就在這個時候,柳幻兒忽然出手,卷起一道軟鞭襲向葉開。
那一道鞭影閃過空中,忽然如波紋般帶起了漫天鞭影,如無數條猩紅毒蛇撲向葉開。
葉開又是一閃,躲了過去,一臉無奈地看向柳幻兒,卻又不想還擊。
何所思望著葉開嘆了口氣,道:“我似乎聽到有人說你是蕭赫的人。”
葉開立刻皺眉道:“喂喂,你們快跟這姑娘解釋啊,我怎么可能是那個魔頭的人?”
何所思立刻嘆了口氣,嘆到葉開都有些不耐煩了都還沒說話。傅紅雪卻容色淡漠道:“你不是,但她是。”
話音一落,葉開和柳幻兒都睜大了一雙驚異的眼睛看向傅紅雪。葉開立刻不滿地叉腰道:“喂,我讓你解釋,可沒讓你胡說八道。”
而與此同時,柳幻兒卻忽然嘆了口氣,慘然一笑道:“不愧是傅紅雪,一眼就看出來了。”
葉開立刻驚疑不定道:“這……你才是蕭赫的人,剛才的話全都是演戲?”
柳幻兒緩緩道:“因為這么說,你才不會懷疑我才是蕭赫的人。”
何所思又嘆道:“然后你才能保證葉開不會對你下重手。”
他說的很對,無論是哪個葉開,都不會舍得對一個剛經歷過失去情郎的年輕女子下重手。
而有時候,對敵人留情就是對自己無情。
而這個女子深諳葉開心理,其詭詐多變實在令人膽寒。
葉開望著一臉落寞的柳幻兒,忽然暗自握緊了拳頭。
何所思又道:“這鎮子是有個柳幻兒,可惜她卻不會武功。”
柳幻兒無奈道:“我當然不是柳幻兒。”
“我知道你不是。”何所思道,“我也知道你剛才那一鞭是誰的絕技。”
“柳幻兒”面色一白。
傅紅雪一臉冷漠地看向她,道:“說出蕭赫在哪里。”
“柳幻兒”咬了咬牙,道:“你知道他的手段,我若說出來還不如死了。”
何所思立刻嘆道:“那我只好說出你是誰了。”
“柳幻兒”粉白溫潤的面容微微扭曲,她厲聲道:“你不能這么做。”
在她看來,自己的身份暴露似乎比被殺被折磨還要恐怖一百倍。
葉開立刻好奇道:“她到底是誰?”
傅紅雪沉眸道:“你覺得她是幾歲了?”
葉開疑惑道:“十六七歲啊。”
傅紅雪看也不看葉開,聲音森寒道:“你的年紀都足夠做她的孫子了。”
葉開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幻兒”,卻發現她白皙的皮膚還是那樣如嬰兒般滑嫩。
但他再仔細一看,又忽然覺得她那神態像是四十歲的婦人,可換個角度再看,又覺得她像是二十七八歲的姑娘。
他只覺得每換一個角度,都會覺得這女人是另外一個年齡。
何所思繼續道:“你躲了這么多年,就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你還活在世上。既然如此,為何不說出蕭赫在哪里?”
“柳幻兒”咬了咬牙,報出了一個地名。
“你想清楚,如果我回不來。”何所思忽然道,“或者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你還活著并在為蕭赫這種人賣命的事就會傳遍江湖。”
“柳幻兒”面孔蒙上了一層暗色,她的嘴唇顫了一顫,又吐出了另外一個地名。
然后說完這個地名,她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慢慢地跌坐在了地上。
何所思目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離去。
傅紅雪和葉開也隨之離去,只是后者在走之前還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柳幻兒。
葉開收回了目光,看向何所思和傅紅雪,好奇道:“她到底是誰?你們就這么讓她走了?”
傅紅雪漠然不語,何所思卻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葉開疑惑道:“你怎么能確定?”
何所思淡淡道:“因為武功可以毀滅一個人,而情報,卻可以控制一個人。”
“這話聽起來實在不是什么好話。”葉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何所思和傅紅雪,忽然嘟囔道:“你們看起來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傅紅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將目光收回,葉開卻忽然笑道:“你終于肯看我了?”
傅紅雪目光一閃,卻不答話,只是低著頭面沉如水地往前走著。
葉開夸張地聳了聳眉毛,然后不急不緩地綴在了他后面。
何所思在背后看著他和葉開的背影,嘆了口氣,道:“一樣不是好人,可我好像總是那個被忘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