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這么走著, 一路上葉開不近不遠地綴在傅紅雪身后，時不時地就蹦出一兩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他們直到路過一家鐵匠鋪的時候才停下。因為鐵匠鋪里面沒有飛刀，所以葉開決定只買些暗器, 當然, 他是向何所思借的錢。

何所思嘆了口氣, 愁容滿面道：“這下你好像真的欠我錢了。”

葉開咬了咬唇, 道：“我又不是不會還你。”

何所思又搖了搖頭, 嘆道：“但我要收取利息。”

葉開驚訝道：“這么點錢還收利息？”

何所思緩緩道：“只要你能閉上嘴，你連這賬都不用還了。”

話音一落，葉開瞪大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他, 但與此同時他還是緊緊地把嘴抿成一條鋒銳的線，仿佛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能讓他開口。

感覺到身邊安靜了許多, 傅紅雪聚成刀鋒般的兩道星眉中的冷肅之意退去了不少。不過他拖在地上的影子還是附上了一團不斷變換的巨大陰影。

何所思看著這兩人, 轉過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出意料地換來葉開的一記瞪視。

但過了一會兒，何所思目光一沉, 忽然說道：“影門能借各派的名號，是因為對各派的行事作風有所了解。”

傅紅雪看向他，眸光微斂。

何所思道：“所以里面的成員也都和她一樣，是各派的叛徒。”

葉開目光一閃，剛想發話, 卻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傅紅雪冷冷道：“但能叛一次, 也能叛第二次。”

何所思沉聲道：“所以蕭赫手下的人并不齊心。”

“若能加以利用, 他必死無疑。”說到這里, 他的目光在剎那間變得宛若千峰磐石般堅定深邃。在這種時候, 那個整日愁眉不展動不動就唉聲嘆氣的書生好像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傅紅雪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如深淵般幽邃無底。他拖著一條瘸腿走路，緩慢而又堅定, 這世上似乎沒有什么能阻擋這個孤獨的殘廢者的腳步。

葉開略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兩人，眸光在清明中帶了幾絲莫名的色彩。

雖然他們嘴上都不討人喜歡，但是說起來，他們也許是葉開少數幾個能相信的人。

這個黑衣青年冷傲孤僻，面寒如霜，但卻從未真正地威脅到他的生命，還多次出手助他脫離危險。

這個落魄書生雖然整天擺張苦臉，說話也總是酸澀中帶刺，但卻一直默默替自己認定的朋友做事。

很多時候，只有經歷過甜言蜜語偽裝下的背叛欺騙，人才會學會重新審視那些身邊的事，身邊的人。

而能在一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世界里找到可信任的對象，也是一件幸事。

但腦中掠過另一個江湖的那些人與事時，葉開的眸中還是罕見地閃過了一絲悲哀。

想著想著，他們已經到了那位“柳幻兒”說的地方，一間地處西郊的古廟。

廟宇已經因為年久失修而失去香源，雕欄朱漆也在歲月的侵蝕下退去了原本的輝煌。房頂上的群鴉已經給屋瓦覆上了一層不吉的黑鱗，而且它們不斷發出怪叫聲，折磨著游人的耳朵。

周圍除了群鴉的叫聲以外似乎只有嗚咽作響的風聲在來回穿梭。

而等他們進入大殿的時候，里面也沒有一個人。

葉開正想出聲相問，卻忽然聽到一聲扣門的聲音。

傅紅雪微一抬眸，卻看見了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現的蕭赫。

剛才那個聲音是他故意弄出的，此刻他正站在有些頹敗的釘門邊，眼角微挑，帶起幾分桃花魅惑。

奇怪的是，蕭赫的手里還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面。

他溫潤一笑地看著三人，好似一點也不驚訝他們會來到這里。

“蕭赫！”葉開立刻冷聲道。

他這輩子恐怕永遠忘不了在面店里看到的事。

蕭赫看著三人，忽然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有些顫抖，但他端著那碗面的手卻如遠山之巔那樣穩。

面香四溢，湯里不知是加了多少辣油，在熏黃的日光下宛若人血一般殷紅。

不過葉開覺得那里面可能就是人血。

他目光冷冽地瞪著對方，但卻有些疑惑地發現傅紅雪和何所思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何所思的目光沒有目標地游移著，卻沒有發出標志性的嘆息。

傅紅雪容色冷峻地看著蕭赫，握著刀柄的手已經青筋突起。他的身邊似乎已經有一種無形的氣息如霧將他重重包圍。

但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葉開也覺得自己不應該說話。

這古廟里的森寒之意似乎比以前更濃了，濃得讓人窒息，讓人恨不得快點逃到空曠的地方。

就在這時，蕭赫忽然又微笑著扣了扣門。

沉凝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一群人人從佛像，從柱子，從桌子下涌了出來。

一秒鐘前大殿還有些空蕩蕩，現在卻仿佛已經被這些人擠滿。

他們中有在鎮子里賣唱的小女孩兒，有梳著尖髻的落魄道士，有長須大漢，有臉上的皺紋快要擠成一團的老太太，還有三個相貌平凡的年輕人。

唯一有一點相同的是，他們都在傅紅雪他們住的那家客棧里呆過。

而那個時候，傅紅雪就注意到了他們。

但他現在的眼中只有蕭赫，當這些人涌出來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沒有抬過，就仿佛他們是空氣一般。

葉開滿臉警惕地看向那些神情冷漠的人們，何所思卻終于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已經等了我們很久。”

蕭赫微笑道：“如果你們去她說的另一個地方，我也會在那邊等你們。”

從一開始就是計謀，假柳幻兒的出現和失敗只是演戲嗎？

葉開的瞳孔驟然縮緊，他忽然有種今日要喪命于此的不詳預感。

蕭赫又無限溫柔地一笑，手卻忽然一歪，那血色湯面立刻如瀑布般朝三人涌去。

而隨著三人立刻閃身躲開，周圍的人群也隨之涌動。

那賣唱的小女孩先如白鶴般縱身而起，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袖子一擺，亮出一把寒光凜冽的短劍卻是朝著蕭赫襲去。

除了在場的兩人之外沒人能想到這樣的變故，包括蕭赫自己也似乎吃了一驚。

傅紅雪眼神一凜，卻是身化輕風躍向蕭赫，似乎準備和那小女孩一起出手。但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女孩卻忽然在空中詭異地調轉身形，與躍起的蕭赫一起襲向傅紅雪。

他們看起來像是早有預謀，葉開幾乎要驚叫出來，何所思卻趁著這機會用手中拄杖刺向離自己身邊最近的一人。

傅紅雪的這次出手卻仿佛很慢，可劍風未近，掌勁未至，刀光卻已經并入了幽寒劍光，也在一種詭異的刀勢中掠過了長空。

蕭赫瞪大一雙眸子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傅紅雪，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在他覺得傅紅雪的刀已經因為內心的動搖而遲鈍緩慢的時候，那抹刀光就已經輕輕吻過了他的咽喉。

他甚至沒看清傅紅雪最后出刀的軌跡，那雙眼睛就已經失去了邪魅的流光，就同那位瘦弱的賣唱女孩一樣。

這的確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魔刀。

而一切的結束就如同那刀光一樣快。

傅紅雪再緩緩回眸，卻已經發現何所思和葉開已經把敵人解決得差不多了。

值得慶幸的是葉開這次出鏢沒有扎到什么奇怪的部位。

但他忽然眼神一凜，看向一個角落。

像是回應著他似的，角落里的陰影處忽然閃過一絲流光，然后就是漫天遍地的暗器如星辰密雨般涌來。

沒有人能形容那些暗器的速度，所有人只看到攝人心魄的寒光在空中掠過，襲向傅紅雪。

傅紅雪眸光一沉，似乎就要出刀。

何所思也手舞拄杖揮向半空，但就在葉開以為他想擊飛暗器的時候，何所思的拄杖卻朝傅紅雪的背后飛去。

更可怕的是，那拄杖的尖端竟已伸出了寒冽的劍鋒。

誰也想不到何所思會突然背叛。

打掉暗器還是回頭對敵，傅紅雪似乎只能選擇一個。

而無論選擇哪個，對他來說都只有一個下場。

葉開一驚，身體在本能的趨勢下朝前方掠去。

在那電裂蒼穹的鬼神一擊之后，地上多了一灘如躍動在眼球中的流火一般奪目的鮮血，

暗器落下后傅紅雪回身一轉，卻看到葉開的胸口隨著那把暗劍的抽出如箭一般噴出殷紅的血來。

他這時候本該乘機補上一刀，但這次，傅紅雪卻選擇了先扶住倒下的葉開。

所以何所思還是一掠而走了，帶著一抹悲哀的嘆息。

“傅紅雪，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他那落寞的聲音從遠方飄來，越來越不清晰。

傅紅雪瞅了一眼角落的陰影處。

那里本該有人啟動機關，但現在自然是已經沒有人在了。

然后他再看向懷中毫無血色的葉開，眉頭一緊，道：“我可以躲開的。”

葉開慘笑一聲，道：“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嗎？”

他說完，嘴里卻忽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來，眸底的光芒頓時被一片黑暗所吞噬。

傅紅雪看著昏迷的葉開面色一冷，立刻閃電般地出手點了他身上的幾個穴道，再抱起葉開朝門外走去。

他的面色被籠罩在無盡陰郁中，目光中含著比刀鋒還冷的殺意。

何所思說的對，他的確警告過傅紅雪。

他說葉開信錯了人，但他信錯的不是楊正，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