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他們已經走了許久, 堂內的氣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凝滯了。各種飽含惡意的私語像是急著要破冰而出,在人羣中嘈雜錯亂。
有人覺得葉開趁機逃跑了,有人覺得葉開已經被嚮應天誅殺了, 還有人覺得是六大派掌門和嚮應天一起將葉開關押了。
原本隱於暗處的想法則在這時得以見光, 在各種充滿著懷疑和警惕的眸子裡交換著, 跳躍著, 像是冬日寒夜裡飄忽不定的燭火。
傅紅雪站在俠客山莊的大堂中, 一雙欺霜賽雪的眸子冷冷地掃了一眼騷動不安的武林人士。
但人們只是避開了他的目光,還是繼續著自己的交談。
狂刀看著孤身一人的傅紅雪,脣角微勾, 帶起一抹陰測測的冷笑。
但沒過多久,堂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傅紅雪立時回頭望去, 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許久不見的周婷和南宮翎。
如今這二人重傷武林盟主的消息已如插了翅膀一般傳遍大江南北, 她們實在沒理由坐視不理。
“傅大哥, 你怎麼樣了。”周婷飛快地跑上臺階,不顧踩著自己那粉嫩嫩的鑲閃光塑料片的裙襬。南宮翎也跑上去, 焦急地上前問葉開的狀況。
傅紅雪聽著她們七嘴八舌,眉頭越發皺緊,心中的不祥之感也愈發濃厚,原本平靜沉凝的眸中也蕩起一圈圈漣漪。
葉開現在究竟如何,情況是否像是那些武林人士所揣測的那樣糟糕, 這些恐怕只有同去的人和嚮應天才會清楚了。
無論如何, 他都該去看看。
於是傅紅雪伸手阻止了快要跑過來抱住他的周婷, 朝南宮翎道:“我去看看, 你們留在這裡。”
想必這些武林人士也不好意思去爲難兩個武功一般般的姑娘。
這般想著, 他勸住了喋喋不休的周婷,在南宮翎低頭沉思的目光中走出大堂。
這時, 他卻聽到背後有一陣尖銳如哨鳴的破空之聲傳來。
傅紅雪雙眉一振,急忙回身推開還不知情況的二女,但卻已經沒時間躲開那如急電裂空般飛來的暗器。
周婷看著一點寒星沒入傅紅雪的胸膛,大驚失色地跑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南宮翎也迅速回頭,看向武林人士,卻見人頭聳動,竟也不知是誰在暗中發出暗器。
“是誰?是誰在發出暗器!?”她厲聲怒道,但那嬌弱的聲音迴盪在靜寂無聲的大堂中,是如此的空茫無力。
她轉過頭,看見傅紅雪倒在周婷的懷中,已經是滿頭冷汗,面色慘白如紙,胸口那一點觸目驚心的殷紅,卻如有朵紅蓮盈盈而綻,風姿妖嬈。
大部分人死死盯著那鮮血浸開的傷口,目光似是不懷好意,,只有少部分人避開了她的目光,像是做賊心虛一般。
燕南飛就是這少部分人之一,他如今站在遠離人羣的幽暗角落裡,時不時會偷偷瞧幾眼傅紅雪的傷口。
他特地花了積蓄從西域那邊購進淬了某種不知名劇毒的暗器機括,就是爲了等著這一天,這一刻。
老頭終究還是沒有辜負他的盛情,讓他得了手。
燕南飛已經不由自主地蔓上了一絲幽冷的笑意,一雙瞇成一線的眸子像是那鋒銳的暗器一般泛著冷光。
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葉開來了。
他不但來了,還毫髮無傷地和明月心一起來了。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嚮應天和六大派掌門爲什麼會放他們回來?
難道明月心爲了傅紅雪竟不惜要出手幫助葉開嗎?
燕南飛腦中急速轉過十幾個念頭,但無論他如何苦思敏想,都想不出葉開是如何平安歸來的。
葉開像是一根樹葉一般輕飄飄的落在地上,等他檢查完傅紅雪的傷口暫時止住了血之後,他便施施然地站起身來,朝燕南飛的方向輕輕一擡手。
一道流光便從他手中溢出。
燕南飛立刻發現自己另一隻完好的手的手腕處傳來一陣鑽心徹骨的疼痛,他看向中了飛刀的手腕,又瞅了瞅神色冷冽的葉開,面孔扭曲成了一團,張張嘴想慘叫,卻只能無力地滑了下去。
沒等明月心相問,葉開就用一種與他平時完全不同的冷漠語氣說道:“上次我已經放了你一回。”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冷靜得叫人覺得可怕。
所有人都沒聽懂,燕南飛卻已經聽懂了。
他睜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瞪著葉開,怒吼道:“你早就看出了我。”
葉開淡淡道:“是,你不該偷襲傅紅雪。”
然後他轉過身去,看著一臉驚異的明月心,輕聲道:“我要帶他去療傷,接下來的事就由你來說吧。”
儘管嚮應天已經露出馬腳,但說服六大派相信嚮應天是兇手著實花了他不少力氣,但最終他還是成功了。而如今他已經被葉開所殺。
他本想把嚮應天留給傅紅雪。
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太高估武林人士看清真相的能力。
所以嚮應天還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不過他並不是個嗜殺的人,殺嚮應天是情勢所逼,但殺燕南飛卻沒有什麼必要了。
明月心咬了咬脣,看了看還在滴血的燕南飛,道:“可是……”
葉開朝她溫柔一笑,如柔軟如絲的春柳拂過美人如花般炫目嬌媚的面龐。
在那麼一瞬間,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風流多情的浪子,這一笑看得一旁的南宮翎倒是眉頭緊蹙。
可惜他說的話卻一點也不溫柔。
“我唯一不揭穿你和燕南飛的原因,是不想讓他傷太深。”
明月心眉間一緊,壓了壓下巴,輕聲道:“知道了,你去吧。”
葉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架起傅紅雪,飛身而去。
周婷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卻因輕功不好而差點被自己的裙襬絆倒。
南宮翎站在原地,想起自己父親在自己臨走之前說的話,只得皺眉不語。
葉開將傅紅雪放在無間地獄的榻上,花白鳳便坐在牀邊搭了他的脈。
她看起來不急不忙,臉色卻比平時更加蒼白。
葉開看得出她是十分在意這個兒子的,只是不願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半分。
花白鳳搭了一會兒,神色卻愈發凝重。
“他中的是魅影人魔的屍毒。”她咬牙道。
“魅影人魔?”葉開疑惑道,“要怎麼解?”
情況緊急,他雖好奇這毒的來歷,卻也不便多問了。
花白鳳嘆道:“必須要有血緣關係的人幫他運功三天三夜,才能將體內毒素排出,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話音一落,葉開眉間一顫,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花白鳳。
運功療傷和血親有什麼關係?
就算非要如此,那傅紅雪還有血親在世嗎?
若他們還在人間,又是否是有武功在身之人?
“那……你能找到他們嗎?”葉開試探著問道。
花白鳳呆坐在牀邊,面色凝重地看著傅紅雪,卻只是不答。
葉開的心往下沉了又沉。
花了這麼多力氣,沒想到竟在這最後關頭敗在了一個卑鄙小人的手裡。
事到如今,竟要他眼睜睜看著這少年死嗎?
花白鳳卻忽然重重嘆了口氣,神色悽苦道:“開兒,有件事我本不想說出。”
“是關於他身世的事嗎?”葉開苦笑道。
“是。”花白鳳頓了一下,看向葉開道,“我現在必須告訴你了。”
葉開看向她,脣角的笑滿是澀意。
看花白鳳這樣子,若不出他所料,要找到傅紅雪的血親必定要花上不少力氣,他又得辛苦一趟了。
花白鳳眸光微顫著,卻道:“其實……你的確是他的親生兄弟。”
葉開手指一抖,看向花白鳳,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連驚疑的表情也沒有了。
而那抹苦笑,彷彿已經化作一枚帶著焰尾的絢麗隕星,在眼底深處爆裂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