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倒霉兒子。
沒聽說女兒被搶走還要感謝強盜的。
只是看著阿妧淚汪汪可憐巴巴的表情, 還有阿蘿緊張屏住呼吸,仰頭看過來的樣子, 皇帝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
他尚且記得, 當年的確是南陽侯把庶女阿妧丟給了自己的大哥寧國公。
可見阿蘿姐妹,并不被南陽侯喜歡。
更何況, 南陽侯寵愛南朝樂陽郡主母女, 這京中都是有名兒的, 因這個傳聞, 這京中多少豪門世家將樂陽郡主給看成千年狐貍精啊。樂陽郡主的名聲也因南陽侯寵妾滅妻, 因此這些年一直聲名狼藉。
甚至因樂陽郡主一介妾室卻與南陽侯夫人平起平坐, 因此連她女兒阿妤也同樣被人輕視。只是不論如何, 樂陽郡主得寵的名聲, 阿妤壓制府中姐妹的傳聞,皇帝也確實都知道。
若南陽侯當真不喜歡阿蘿,那將阿蘿過繼給子嗣有礙的霍寧香, 倒也不是不行。
皇帝頓時就心動了一下。
“這件事, 朕做不得主,還得林家自己決定。”皇帝咳了一聲道貌岸然地說道。
“那父皇,您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啊?”阿妧就扭著皇帝的衣擺期待地問道。
皇帝瞪著這狡猾的小姑娘。
若他說一句好, 那阿蘿過繼霍寧香之事, 林家還敢跟皇帝擰著來?
且有他這一句話,那京中日后誰還敢說阿蘿不認生父,反而去巴結謙侯這類的壞話兒。
皇帝都點頭的,能不好么?
可若是叫皇帝去說一句不好, 皇帝又實在是舍不得看見阿妧失望的樣子。
且……南陽侯那么多閨女,想來也當真是不缺這一個是不是?
“朕,朕覺得挺好。”皇帝就吭哧吭哧地點頭,見阿妧歡呼了一聲,眼瞅著就要打著自己的旗號去刷南陽侯,他急忙拉住了這倒霉兒媳淚流滿面地說道,“不過朕的意思是朕的意思,這件事是林家家事,你們還得自己想清楚啊。”
雖然皇帝的確更喜歡霍寧香,然而南陽侯是從年輕時就跟隨在皇帝身邊打天下的伙伴,且這么多年忠心耿耿,甚至為了皇帝,不顧自己的性命與家人跑去了百越多年。
皇帝不能有了新人就叫舊人哭不是?
“知道了父皇。”阿妧就乖乖巧巧地點頭,一雙大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露出幾分狡黠。
一看就沒好事兒。
這簡直把皇帝架在火上烤,他坐立不安,然而目光落在霍寧香的臉上,又呆呆地怔忡了。
“阿香你笑了。”
俊美的男子此刻臉上的笑意清淺卻雋永,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切的笑意,沒有半分虛假和敷衍,皇帝看了一眼,就打心眼兒里覺得喜歡。
“多謝陛下為霍家做主。”之前阿蘿說要改回自己從前的姓氏,霍寧香雖然心里覺得好極了,可是想到阿蘿的名聲,總是為難。
他想不出如何叫阿蘿能名正言順地姓霍,又不愿阿蘿頂著忤逆的名聲破家而出,日后影響阿蘿的名聲還有清譽。這樣的糾結,還有之前許多的籌謀,都在阿妧與皇帝呆呆看過來的目光之中化為無形。他咳嗽了兩聲,臉上露出幾分紅潤,起身給皇帝深深一禮。
“沒什么,你不要這樣鄭重啊。”皇帝就紅著臉擺手說道。
阿蘿也起身,伏在地上壓低了聲音感激道,“多謝陛下為霍家做主。”
她沒有想到,皇帝當真沒有呵斥她們。
更何況,有皇帝點頭,外頭就算是有非議,也會說是皇帝覺得霍寧香膝下空空,因此才想將阿蘿過繼。
皇帝這算是給他們背了一口最大的黑鍋。
“沒什么,朕就是覺得吧,你們都開心就好。”南陽侯開不開心,皇帝目前是不知道,不過看南陽侯冷淡嫡女庶女的樣子,想必應該不會鬧騰起來,因此皇帝也就將此事偏心了霍寧香幾分。
叫皇帝說,霍寧香是多么的可憐,與南陽侯一般的年紀,可看南陽侯有多少兒女,霍寧香有多少兒女?就算是本著阿妧口中的人道主義精神,那南陽侯也該發(fā)揮一下風格,把阿蘿過繼給霍寧香不是?
皇帝就理直氣壯了。
顯榮長公主揉了揉眉心,卻冷哼了一聲。
“也好,我早就看不慣姓林的。”
長公主是個能把尚在精神出軌的駙馬給幽禁幾十年的巾幗英雄,能看得慣寵妾滅妻的南陽侯才叫見了鬼。
不過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
不過能看南陽侯倒霉,顯榮長公主也樂見其中。
“對了,那個顯榮啊,你就全權代表朕密切關注一下這件事好了。”皇帝就見霍寧香病弱俊美,顯榮長公主云淡風輕,雖然生得不過是清秀,不過論起身上落拓瀟灑的氣派,那顯榮長公主也是個難得的人了。
這樣的巾幗英雄,多么合適俊美得令人心生憐愛的謙侯啊,然而皇帝陛下想得挺美的,皇帝他妹瞇了瞇眼,就含糊地點頭淡淡地說道,“皇兄放心。阿蘿是我的愛將,我自然不會叫阿蘿受委屈。”
“是為了阿香啊。”還想不想嫁給美男子了?皇帝就對妹妹擠眼睛。
長公主懶得看這家伙擠眉弄眼,只看著仰頭淡淡微笑的霍寧香冷聲說道,“我對你沒有興趣。”
“喂!”
“巧得很,我也是。”霍寧香就柔和地說道。
皇帝一臉要完。
“你心里喜歡誰,我大概知道。”雖然霍寧香與平寧公主之間的感情外頭知道的人不多,可是當年平寧公主私自放跑霍寧香,哪怕南朝皇帝能瞞住朝中群臣與天下百姓,然而在南朝后宮卻并不算是秘密。
畢竟平寧公主因此受到重責幾乎丟了性命,若不是將霍寧香愛入骨髓,那世間會有什么女子能對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男人這樣奮不顧身?只可惜當年貼身服侍平寧公主的宮人都追隨平寧公主殉國,因此這兩人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情分,長公主知道得不多。
可是只知道那一點,對于顯榮長公主就足夠了。
她與平寧公主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之后那女人就死了,可也并不影響顯榮長公主的惺惺相惜之感。
她這么多年依舊記得平寧公主,就已經(jīng)代表那位公主在她的心中占據(jù)著很重要的位置。
霍寧香既然是平寧公主戀慕的人,那顯榮長公主就不會碰他一根手指頭。
且叫她說,日后任何一個男人還是女人,都別想碰霍寧香一根手指頭。
平寧公主都沒有得到的男人,那別人也別想得到。
不過霍家若就此絕嗣,顯榮長公主也覺得有些可憐。
因此她是贊同阿蘿過繼霍家的。
到時候霍家有了延續(xù),霍寧香也不必成親,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若南陽侯不同意,就來跟我說,我會叫他同意的。”顯榮長公主顯然喜歡阿蘿更甚于喜歡阿妧,她看阿蘿的目光都是柔軟的,在皇帝瞠目結舌里俯身摸了摸阿蘿那張皎皎如明月一般的臉,這才抬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霍寧香冷淡地說道,“只是若有阿蘿過繼霍家,那是你的福氣。日后……”她瞇了瞇眼,這才冷聲說道,“你已經(jīng)得到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想必也不需要再有別人陪伴。”
平寧公主為了霍寧香命都愿意不要。
這樣激烈到不顧一切的感情,令顯榮長公主動容之外,又覺得驚心動魄。
霍寧香也不能辜負這樣的感情。
“殿下說得對。我已經(jīng)得到過她的愛,此生,就不會再愛另一個。”
“伯伯。”阿妧就小小聲兒叫了一聲。
“我也多謝殿下,也會理解這份感情。”
“沒什么,世上的美男子多了去了,本公主也不需要去愛慕一個心有所屬的。”顯榮長公主承認,霍寧香的確俊美風雅,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若她不知道當年舊事,那若皇帝要將霍寧香指婚給她,她或許還會覺得這門婚事十分不錯。
可誰叫她知道了呢?因此長公主就露出了一個平穩(wěn)的笑意淡淡地說道,“今日當著皇兄的面兒,咱們把話說明白,日后才不會被人亂點鴛鴦譜。”
“臣也是。陛下,臣知道陛下好意,只是臣已有心愛的女子,哪怕她已經(jīng)亡故,可臣的心,卻永遠都不會再改變。”
皇帝就絕望地看著這兩個家伙。
霍寧香也就算了,可是顯榮長公主……
“你不能不嫁人,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一輩子啊。”他就對顯榮長公主說道。
阿蘿突然抽了抽嘴角。
誰說長公主孤零零的了?不知生活多么豐富呢。
“男人有的是,我在南邊兒還有幾個相好兒的,過些日子等他們進京,都擺在長公主府里去,有時間我會去走動。”顯榮長公主就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嫁人很麻煩,且我年紀大了,往后過繼個宗室子弟就是。如今的生活正好,男人這樣的存在,不走心,只快活些過日子而已。喜歡了就多寵寵,不喜歡了,有二心了的就換人,愿意離開的和平離開,彼此都輕松。”
她是個成年女子,這皇兄總不會以為這么多年,她就一個人熬著沒個男人吧?
那不是找虐么?
當然,顯榮長公主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挑選的男人都有一副漂亮的面孔,不過她一向信奉兩廂情愿,從不逼迫。
愿意跟她好的就跟她好,不愿意了,一拍兩散,就當從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長公主覺得這種日子過得不錯。
那還成什么親?
且就比如嫁給霍寧香這樣的狐貍,知道她當初在南邊兒風流快活,非把她的那些男人全都給滅了不可。
“你,你日子過得真不錯啊。”皇帝就呆滯地說道。
“難道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就跟皇兄似的在外頭一堆女人,女子就得守身如玉?這是什么道理。”顯榮長公主不以為然地說道。
阿妧覺得長公主說得有理,用力點著自己的小腦袋。
靖王黑著臉摁著這倒霉小姑娘。
靖王殿下每天這么賣力,她竟然還能想著要爬墻?
“你,你開心就好。”皇帝吭哧吭哧地說到這里,才為妹妹就要出宮去了松了一口氣,之后想到了什么,臉色頓時就變了,霍然看著自己的妹妹問道,“前,前些時候昭容進宮,身邊跟了一個好英俊的侍衛(wèi),說是你給她的。朕就覺得昭容那雙眼睛就黏在那侍衛(wèi)的身上,怪怪的。難道是你?”
他手指指著這妹妹,一臉驚訝,卻見顯榮長公主完全不隱瞞的,挑眉,一臉滾刀肉地承認了。
“是我給皇姐的,怎么了?”
“你!她還有駙馬呢!”
“在書房睡通房的駙馬?沒把那混賬的腦袋擰下來,我就已經(jīng)是客氣的了。”
“他還敢有通房?反了他了!”皇帝頓時一蹦三尺高。
阿妧就呆呆地看著皇帝蹲在地上奮力詛咒自己的妹夫,完全想不到昭容長公主往自家駙馬的頭上狠狠地扣了一頂綠帽子了。
“不行,朕非收拾他不可!朕好好兒的妹妹,給他生兒育女,如今怎么著?不年輕水靈了,他就去睡小姑娘?!”
“可不是。皇兄你不能饒了他。”皇帝他妹就在一旁悠閑地添柴。
她并不覺得昭容長公主的想法是對的。
昭容長公主想要隱瞞,不過是擔心皇帝遷怒幼子容玉。
可容玉不成器,就算不遷怒,皇帝也早就想不起這個外甥了。
那還忍個什么。
“朕饒不了他!”皇帝怒上心頭,都想不到昭容長公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駙馬給欺負了,跟霍寧香道了別,叫霍寧香安心靜養(yǎng)往后再來看他,真情實意了一會兒就罵罵咧咧地挽著袖子走了。
顯榮長公主也不嫌事兒大,笑瞇瞇地也跟著走了。見這兩位大佛走了,阿妧這才吐出一口氣來,眼睛亮晶晶地回頭去看自家伯伯和姐姐。倒是霍寧香,抬手就將桌上的藥碗推遠了些,露出了一個美好的笑容。
“伯伯你精神好多了啊。”阿妧就急忙說道。
“本也沒病,裝可憐罷了。”霍寧香就靠著竹椅笑瞇瞇地說道。
他用一種十分慈愛的目光看著阿妧。
阿妧一臉茫然,然而就很不安地對阿蘿說道,“我擅做主張,姐姐,你沒有生我的氣吧?可是我覺得南陽侯府不好,姐姐不要留在那里。”
她握住了阿蘿的手指,垂頭蹭了蹭就小聲兒說道,“更何況姐姐跟伯伯站在一塊兒,就跟一家人似的。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失落自己看起來就和霍寧香不大像,就抿著嘴角認真地說道,“若姐姐能過繼給伯伯也是好的。伯伯也很愛姐姐。”
“阿妧。”
“我要姐姐過得好,跟南陽侯府再也沒有關系。”
南陽侯既然那么對待阮姨娘的尸骨,當年叫阿蘿做小伏低地侍奉阿妤,阿妧如今想來都覺得心跟被扎了似的。
疼,而且綿延不絕的疼。
還有怨恨,無法釋懷的怨恨。
為什么要對她們這樣壞?
因阿妧眼淚都要落下來了,且過繼之事確實是阿蘿所愿,因此阿蘿猶豫了一下,就直接去尋了寧國公夫人商議。
不知為什么,她如今仿佛更加依賴起了寧國公夫人,想要討她的主意。
寧國公夫妻就聽了阿蘿這個意思,待聽說過繼之事,寧國公就點了點頭。
“這想法挺好的。阿妧想的啊?這孩子就是這么機靈伶俐。”
國公爺美滋滋地夸自家閨女。
“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