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恕忘了這一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好像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關鍵是邵敬潭回的也晚,等她反應過來之後,就已經到了臨行的前一夜了。
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嗜睡的安恕今晚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直到二更天的時候還睜著一對眼珠子,枯熬著這最難過的夜。
她背後靠著的就是邵敬潭堅實的胸膛,她不敢動,不敢讓他知道自己還沒睡著,身子僵硬地側躺著,就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就好像稍微呼吸重些就能吵醒背後的人。
安恕自以爲掩藏得很好,她甚至覺得自己能保持這個姿勢直到天亮,卻不料頭頂上傳來的一聲幽幽的嘆息,然後男人的手掌就撫上了她的發頂。
一滴淚滑過枕畔,她說不出話來了,一回身就抱住了邵敬潭。
他還尚未離開,想念卻早已蔓延,安恕張不開口,淚水全都堵在了喉嚨,更是怕一開口想要挽留的話就冒出來,她明知道不可能有什麼改變,即使再捨不得明天一早也得爲最心愛的人整理戎裝,送他上戰場。
邵敬潭望著窗外的漫漫長夜,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安撫著安恕的背,千般無奈,卻又萬分憐惜。如果安恕這個時候仰頭望望,就會看到邵敬潭那如月光般純粹溫柔的目光,但此刻的她只顧著隱忍了,可到了最後卻還是沒忍住,哭出了聲。
安恕壓抑著的哭聲一直扯著他的心尖,邵敬潭看著縮在他懷裡變作小小一團的女子,低啞地嘆道:“該拿你怎麼辦呢安恕,我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放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實非我所願也,但有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就是我一定會回來,聽到了嗎,你知道的,我從不食言。”
安恕這時才意識到情緒發泄地有些過頭了,即使再兒女情長也敵不過頒下來的旨意,這不是臨行前還給他增添負擔麼,怎麼就那麼管不住自己呢,這可倒好,前線的戰事上非但幫不上他,反而又把自己的悲傷憂慮難過全都一股腦兒地壓給他了。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只能留在後方爲他祈福祝禱,祈求他早日平安歸來。
安恕窩在邵敬潭胸前平復呼吸,她的臉頰貼著他的中衣,布料已被她的眼淚染溼了一片,摸著涼沁沁的,良久,才忍著哭腔說道:“我在營區裡會過得很好,所以你千萬千萬不要總是想著我,等你一走,我就跟齊玫兩人搭伴過,還有,還有邢嫂子也說了,讓我跟齊玫隨時過去陪她,老邢不在家,她說她總是閒得心裡發慌。有我們三個女人在一塊,再加上個半大的英子,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要總是掛心我,我能把自己照顧好……”
話說到這兒,她就堅持不下去了,強忍著吐出最後一個發著顫的尾音,哽住了心頭的委屈,安恕拼命睜大一雙眼,生怕一不小心淚又滾了下來。
她像個孩子似的粘在邵敬潭身上,心裡空空的,感覺著邵敬潭每說一句話胸前就帶來的一陣震動,她就麻木地點點頭,在這夏末秋初的深夜,胸口溫熱,可手足卻是冰冷徹骨。
她一夜未眠,邵敬潭就抱著她守了一夜,可再濃烈的感情也無法推遲地平線上的那抹蒼黃,當窗外已經有鳥兒嘰嘰喳喳地聲音傳來時,安恕抹了把面頰,默默地從邵敬潭懷中退了出來。
邵敬潭的指端很快纏上了她的手腕,安恕轉回頭對他柔柔的笑:“你再躺一會兒吧,等下我服侍你洗漱更衣,別嫌我笨手笨腳就好,就是嫌也得忍一忍,誰然你就把我給慣成這樣了呢。”
安恕嘴上說著笑語,邵敬潭的臉上卻一絲笑意也無,趁著還沒完全亮起來的天色,安恕也沒有瞧見他眼內涌動著的閃爍。他怔怔地鬆了手,看著安恕離了牀榻,掀開簾子走了出去,背影顯得那麼單薄瘦弱。
他頹唐地倒在牀上,睡意全無,眼眶子熱熱的,不捨與擔憂不停地拉扯著他,怎麼可能放心得下。
不多時,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即使那聲音被來人刻意放得非常輕,可還是被邵敬潭給敏銳地捕捉到了。
只因他太熟悉有關於她的一切。
很快,那個聲音來源就停在簾外,來人頓了一下,藍色的軟棉門簾才被重新撩起,只不過進來的人手捧黃銅水盆,只好側著身子從縫隙間穿過,邵敬潭早已察覺到了,兩步上前從她手上接過了東西。
安恕本以爲他還在睡著,卻原來他已經不聲不響地起來了,便在邵敬潭背後看著他將銅盆放在木架子上,又取了巾子洗手淨面。
待洗漱完畢,邵敬潭就被安恕給強硬地摁到了椅子上束髮,她手上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在這期間二人彼此並無交流,卻有一股暗地裡流動著的情意不時地在兩人的眼尾跟眉梢間躍動。
亟至安恕收了木梳,邵敬潭也收斂了飽含濃厚情思的目光,見她折身從櫃中將自己那身戰甲抱了過來,就主動接過,未待她抖開衣袍,就自己披上了身。
安恕無言地看著,偶爾替他整整衣角袖袍,衣服都是新的,但她仍然覺得周遭充斥著一股濃郁的混合了鐵鏽的土腥氣味,一閉眼就是疆場之上,黃沙漫漫,兵戈相擊,馬匹嘶鳴。
邵敬潭整理好戎裝,就發現了魂不守舍的安恕呆立在旁,無限的憔悴與彷徨的模樣令他的心立刻痠軟得不成樣子,一伸手就將她摟在胸口。
安恕貼著他胸前的護心甲,在那片觸手生寒的鎧甲上小聲呢喃著:“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語聲一片悲慼。
而邵敬潭只有沉默,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反覆地跟她保證一切可以保證的。然而安恕心裡也明白,一旦戰事開打,那就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哪兒還有心思去回憶今日下的擔保立的誓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