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恕覺得胸膛裡頭的那枚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頭跳出來了,不管怎麼用手安撫都平靜不下來,想邁腳往前走的,卻又莫名地生出了些類似“近鄉情怯”的感覺。。。
他肯定不會再記得我了?等會兒進去我該說什麼、做什麼?真糟糕,出來的太匆忙了,也沒好好整理一下妝容。。。
安恕的腦袋裡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疑問弄得快要炸開了,越想就越緊張,亦或許是激動的緣故,就連手指尖端都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她連忙緊了緊手裡一直提著的那個食盒子。就在這時,她聽到廊間盡頭拐角處有門被打開的聲音,之後就響起了有節奏的腳步聲,她怕自己站在這裡卻又不進門會讓來人覺得太突兀了,才索性咬著牙,忍著砰砰亂跳的心,輕敲了兩下房門。
“誰啊?”發聲的男人聲音短促又粗冽,還添了兩分似是不耐煩的急躁,根本就不是邵敬潭。安恕一個恍惚,還以爲是自己記憶裡出了什麼偏差,這間房難道不是邵敬潭住的那間嗎?他當初雖然告知了自己房間的具體位置,但奈何安恕實際上卻是從未來過的,她又確認了一遍,發現並沒有走錯,就皺了皺眉,隔著門板揚聲答道:“是邢嫂子讓我過來給邵校尉送飯的。”
“進來吧。。。”
安恕心內的那塊大石頭“咕咚”一聲就落了地,在這之前她所有的緊張與忐忑在此刻像是全部煙消雲散了,因爲這聲音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熟悉的,哪怕是午夜夢迴時也還是會縈繞耳畔流連不斷的聲音,只屬於那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擡手推開了那張虛掩著的門扉,就這麼徑直走入了邵敬潭的居所。
可剛一打開門,入眼的景象卻是讓她感到了幾分失落,只因他這會兒正跟著一位同僚在窗邊的小榻上下棋,從安恕的這個位置望過去,也就只能望見他那副寬闊的背脊,正臉卻是見不到的。
她又凝了凝神仔細一看,就發現了個更令她感到掃興的事實,因爲那個坐在邵敬潭對面,正擰緊眉頭跟他對弈的不是別人,就是上回在帳子裡審訊自己,又對自己“上下其手”的粗莽漢子。。。
那人叫什麼來著?
她腦子裡在遲鈍地轉著,鄭鵬巍因爲正對著她的緣故,就從棋盤上擡了眼睛瞟了她一眼,可就只有一眼,之後就再次專注到激戰正酣的棋局上頭去了。
安恕滿含忿恨與幽怨地來回看了那個人幾眼,眼瞅著邵敬潭這一方已經吃了對方一摞的棋子了,勝負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她這邊才又略顯催促著問了一句:“邵校尉,我是過來給您送飯的,我把飯放在。。。”
還沒等她全部問完,邵敬潭就發了話,語氣裡似乎還帶上了幾分厭倦與冷漠,道:“你擱在外間的桌子上就行了,放好了就出去吧。”
安恕也沒想到這就是兩個人今世頭一次碰面的結果,似乎並不那麼完美,他連頭都沒有回,她也壓根沒見著他的正臉,但好在他還在這裡不是嗎?還好好的、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不是嗎?最起碼他還跟自己說了一句話不是嗎?
她心裡勉強著安慰自己,就應了聲喏,將食盒子放在了桌上之後,人卻是還傻愣愣地留在了原地,企盼著他能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哪怕就只有一眼也好。
只不過邵敬潭沒等到,倒是鄭鵬巍一下擲了手裡頭的棋子,抓著頭髮唉聲嘆氣的揚了頭,想抱怨幾句的,結果擡眼一瞅卻發現安恕還留在這兒沒走,就有些詫異瞪大了眼,但更多的還是煩悶,最後他也是沒好氣的對著安恕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你不用在這兒候著了,先回吧,待會兒我自己把碗盤給邢嫂子拿過去。”
安恕聽著對方都這麼跟自己說了,也不好再厚著臉皮執意等下去,只好無奈地轉過身,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邵敬潭一直聽到門被重新開啓復又關閉的動靜後,才肯轉回了身子,他也沒下榻,只看了一眼那個被放置在桌上的食盒,就沒了之後的動作,既不言語,也不理會。
自打那個聲音從門口響起的時候,他就知道是誰過來了,可前兩日負責送飯明明是個半大小子,怎麼今日就又換成是她了?!他假意捏著棋子在手心裡摩挲,實則是讓自己強自鎮定下來,等到心思稍定之後才說了那聲“進來吧”。可在這之後他就始終沒有轉身,而那個人也始終沒走。
他三分心思留在棋盤上,剩下的就都被調去推敲今個她怎麼會來此的這個事實。一直到安恕再次問出口之前,二人之間卻是有一股奇妙的對峙的氣流在緩緩流淌著,他不想再繼續被這種道不明的詭異感覺左右自己的思緒了,就單方面的切斷了自己同她的這個聯繫——將安恕給“請”了出去。
他還在暗自思量間,鄭鵬巍就大大咧咧地開了口。
“行了行了,今個你都讓我三個子兒了,結果還是個輸,我這張老臉也甭要了。。。”鄭鵬巍又瞅了一眼依舊坐在小榻上絲毫沒有沒動彈的男子,訝異地挑高了眉梢,問道:“人都給你把飯送過來了,怎麼著,你不吃啊?”
邵敬潭想著就覺得厭煩,就扯了個謊:“早晨吃得太飽,一上午乾坐著了,也沒怎麼動,估計是積了些食,這頓就勞煩您替我享用了吧。。。”
“德性!養傷養得倒是越發嬌慣起來了,哪日拆了紗布可得好好跟你打一場,看看功夫到底廢了沒廢!”
鄭鵬巍嘴上說著,人卻快速地移到了桌旁,掀了食盒的蓋子,就將那碗麪給捧了出來。他也顧不上旁的了,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直到拿筷子翻攪的時候,就發現了碗底下暗藏著的玄機——那兩枚雞蛋。
他含了滿嘴的麪條,但還是想揶揄邵敬潭兩句:“老邵,快來瞧瞧,瞧瞧,咱們那伙食什麼時候改善了?瞧你碗裡面加了點什麼?”
邵敬潭不疑有他,也下了地來,往碗裡一看,就發現了那兩枚煮好了的荷包蛋,臥在湯碗底下,他心中大駭,因爲過去兩個月裡面,他還從來沒吃過加了雞蛋的湯麪,而且一加還是兩個?!
食堂什麼樣的伙食他向來知曉,那麼這是什麼意思?是個意外嗎?這碗麪到底是出自誰手?是那個前幾日常來的小子?還是。。。她?
邵敬潭心裡馬上就涌入了一股奇妙的感覺,像是早春的河水正在一點點地融化著自己那顆冰冷又堅硬的心臟。鄭鵬巍又斜斜覷了他一眼,小心地問了他一句:“你果真不吃了?”
邵敬潭沒言語,只擺了擺手,示意了他,之後就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鄭鵬巍覺得今日的這位同僚跟往日比起來,顯得更奇怪了,本來受這一次傷之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哪怕是二人共處一室的時候,就連對話都是少之又少的,他見他最多時候的情形就是像現在這樣——默然地思忖著什麼的樣子。
可今日,他那對空洞的眼眸裡又彷彿是添了一抹雀躍的神采,人雖然依舊是板著張臉,可眼內的光耀卻是擋也擋不住的瀰漫了出來。
這小子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