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婷滿臉天真地問道:“可是我前幾天還來網魚,也沒人管啊?”
嶽茵晰徹底無語,他別過視線,看周圍的花草樹木,城池小溪,就是不想看自己身前的女子。
那官差摸摸下巴,訕訕笑了兩聲。斜眼看了看許夢婷,又看了看嶽茵晰,居然一反常態,好心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這京城在天子腳下,這小溪也緊挨護城河,那呂四娘又是女流之輩,就算有熊心豹子膽,也斷不會混入京城腳下。”
許夢婷撇撇嘴,不以爲然道:“那也難說。”
“說吧。”嶽茵晰忽然神情微變,沉聲道。
許夢婷一愣,擡頭看向神仙哥哥,不知道神仙哥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官差似笑非笑,踏前一步,低聲道:“公子此話怎講?”
嶽茵晰淡淡看著他,坦然道:“你不是普通官差,這件事是朝廷的機密,你如何知道的如此詳細。更何況作爲官差,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對我們初次見面的人如此熱情訴說朝廷的舉措。再有一點,你裝作是剛剛認出我的,並且指出我爹是嶽總督,京城這麼大,我自信也還沒有那麼大的名望讓你一眼認出我。如若是一般人,就算是猜測,也不可能如此深信不疑,你就不怕認錯人嗎?作爲官差,你更不可能這麼輕易行事。”
那官差眼神微凜,挑起拇指,讚道:“虎父無犬子,公子不愧是嶽總督的兒子。小人是嶽總督手下的小小文書。”
嶽茵晰的雙肩不易察覺地一抖,眼神微黯,輕喃道:“原來是他。”
他揚脣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沉聲道:“他對我還不放心嗎?要派人監視我?”
許夢婷撓撓頭,不明白兩人打什麼啞謎,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
那文書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無奈,嘆息道:“我剛纔說得都是實情,我說那麼多,只想告訴公子,其實大人也是萬般無奈。這幾年大人手握兵權,雖忠肝義膽,但總有些人在皇上面前進些讒言。大人雖把曾靜等叛黨的陰謀告知皇上,朝廷也即時出手,卻依然有叛黨餘孽呂姓女子逃走。這些就成了那些陰謀小人惡語中傷大人的口實。”
嶽茵晰冷笑道:“不要說得那麼無私,你無非也是想沾得好處罷了。”
那文書嘿嘿一笑,不再掩飾道:“公子是明眼人,我也就不再多說了。”說著有意無意地向許夢婷投去一瞥。
嶽茵晰會意,語帶譏諷道:“她的心眼沒你那麼多,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那文書眸光閃爍,緩緩道:“我會稟告些令岳總督滿意的話。不過,以後旦有需要,還請公子及時施加援手。”
嶽茵晰眼神微凝,擡眸看著他。那文書被這樣一雙美麗的眸子審視,不覺得如沐春風,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打了一個哆嗦,強打底氣道:“公子放心,這事不會令公子爲難,也許只是舉手之勞。”
嶽茵晰沉默不語,退開幾步,離開許夢婷的身邊,才轉頭,漫聲道;“你且過來,按我說的稟告給我爹。”
許夢婷知趣地站在原地,沒有跟過來。既然神仙哥哥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自然不會去聽。一陣風吹來,她孤零零地立在原地,覺得有些涼意。她擡頭看了看天空,忽然想到,是不是要入秋了?爹爹還好嗎?
這一霎那的悲涼和恍惚也沒持續多久,當神仙哥哥走過來,擡手溫柔撫開她被風吹亂的髮絲,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時,她立刻就眉開眼笑,把鬱郁的心情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許夢婷快樂地邊哼著小曲,準備小菜。這些天來,她在做菜一途上可謂盡心盡力,絞盡腦汁,進而有突飛猛進發展的勢頭。她發現練武也沒有像現在這麼累,但卻總有絲絲的甜意溢滿心間。如果師父知道他這麼刻苦地研究菜色,是爲了把一個美男子騙到手。一定下巴掉下來,馬上拽她去廚房,發誓以後再也不督促她學武了,光管做菜好了。
每當她把菜端到神仙哥哥面前時,神仙哥哥對菜的評價就是淡淡一笑,然後擡筷細細地嘗,嘗上一口,再擡眼對她一笑。雖然這短暫的笑容一展即收,但許夢婷卻感覺有絲絲的暖意盪漾在胸臆間。
嶽茵秋有的時候也會來廚房趁機偷偷嘗幾口。讓她防不慎防。一般嶽茵秋會大搖大擺地進來,一本正經和廚房中的人撈幾句家常。廚房裡的人一看二少爺來了,滿臉的笑容,就像臉上個個長了花朵一般。
嶽茵秋會使喚這個幹這個,那個幹哪個。等許夢婷轉身時,菜就一下子少了好多,而最有嫌疑的嶽茵秋則是滿眼困惑,一臉無辜的神色。
她也找不著證據,自然也不能妄加指責。
這令她極爲惱火,因爲她怕剩下,菜是定時定量的,都是她根據神仙哥哥的食量和她的食量向管事預定的,預定期是一個月。自那次事後,管事已經換了人。這新來的管事整天笑嘻嘻的,善於察言觀色,見岳家的二位少爺經常來,對許夢婷更是照顧有加。而袁大腦袋的離開也沒對嶽府造成多大的影響。
那天,她和神仙哥哥手拉著手,一起相跟著回來時,就見袁大腦袋帶著一家老少跪在老爺的門口,個個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拼命磕頭,袁大腦袋更是上前肆無忌憚地拉住嶽鍾琪的衣襬請求老爺替他作主,賞他一口飯吃。
神仙哥哥放開她的手,徑直走向嶽鍾琪,連看都懶得看趴在地上哀求的袁大腦袋一眼,白衣翩然,他的神情冷如冰,襯著他額環上的藍寶石更加冰寒,卻又俊美無儔,他黑如深潭般的眸子注視著嶽鍾琪,語氣漠然道;“我把他辭了。”
嶽鍾琪沒有問原因,只是點點頭,當即伸手將衣服下襬一撕,然後揚長而去。
袁大腦袋抓著主人的那一塊衣襬,真正稱得上老淚縱橫,瞬間似蒼老了十年。他帶著一家老少離開時,顫顫悠悠,平常那種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姿態消失於蹤,碩大的腦袋耷拉著,老態龍鍾,再也看不出當初那股狠勁。
連許夢婷看他們離去的背影,都覺得似乎有些淒涼。許夢婷感嘆:人有的時候很難說,這一陣子可能繁華享盡,下一陣子也許連吃食都成問題。不過感嘆歸感嘆而已,生活還是照常要過。
要臨時改動菜單,以許夢婷在嶽府的得寵程度,新管事自然不敢怠慢,可偏偏許夢婷拿不準數,嶽茵秋是神出鬼沒,根本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不來。做多了就要倒掉,做少了又不夠吃。
一來二去,她想了幾天,終於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提早做飯,在嶽茵秋來之前,她就把該做好的就做好了,然後藏起來。拿小布子罩住,保溫。
虧她這麼辛苦的防備嶽茵秋,哪知她纔剛做好,還沒來得及藏,嶽茵秋就又晃進來了。她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以一種母雞保護小雞不要落入魔爪的方式,來捍衛她的勞動果實。
不同的是,嶽茵秋不像往常一樣東扯西扯,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見機行事,而是明目張膽地把她一把扯過,嘴裡嘟嚷地說道:“讓我趕快吃點,肚子餓著怎麼走?”一雙玉白秀美的手就伸了過去。
本來很修長如美玉的手如今在許夢婷眼裡,卻如惡魔的爪子一般醜陋。她毫不容情地一把拍掉,順勢翻了個白眼,怒聲道:“這是給神仙哥哥做的,沒你的份!”
嶽茵秋皺眉,有些生氣道:“我哥他吃過了,讓我來和你一起吃,吃完我們一起出發。”
“出發?”許夢婷愣了愣,不禁眨巴眼睛問:“去哪裡?”
嶽茵秋看她失去了防備,向前一探,手裡抓了一把菜就把嘴裡一塞,這動作夠快,許夢婷待要阻止,也已晚了。這本應很難看的吃相,在嶽茵秋做來,就顯得自然而且可愛。一點兒也不顯得猥瑣。
這人啊,也不知道是咋長的,她心裡感慨,不服都不行啊。
她讓開身子,想讓他趕快吃完,好回答她的問題。
嶽茵秋吃了好多口,終於愜意地掏出手帕,抹了抹滿手的油,故作從容地擦了擦嘴,搖頭晃腦地還不忘評價一下。“這次做得蠻有進步,比前幾次又好了許多,再放點香油就更好了。”
許夢婷瞇起了眼睛,陰森森地一笑。“你終於承認了?”
“承認什麼?”嶽茵秋馬上反應過來,剛纔一時嘴快,間接的承認了自己以前也偷吃了她做的菜。
他乾笑兩聲,趕緊說出來意,好分了她的神。“我爹說我們兩兄弟老呆在家裡,容易悶出毛病。他說男兒志在四方,應該多到外面走動走動,一是增加閱歷,增長眼界,對未來會有很多好處。我們倆兄弟一商量,你的手藝還算可以,又經常過野外生活,帶上你,會方便很多,至於其他人就不用帶了,省得累贅。”
許夢婷一拍胸膛,自信滿滿道:“那是自然,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心裡那個快活呀,和神仙哥哥一起出去遊玩啊,可以讓他發現自己不少好處呢。只是,她斜著眼看了看旁邊的嶽茵秋,心裡腹誹,我們倆出去就好了,爲什麼你也要跟著來呢?真沒有眼色啊。不過她也沒好意思說出來。
許夢婷恨恨地瞪著這個沒有眼色的傢伙,沒好氣地問:“神仙哥哥真得吃過了?不用給他拿點。”
嶽茵秋一晃頭,一擺手,慢條斯理道。“不用,哥剛纔和爹一起吃了,我其實也吃了,不過看你做得挺辛苦,看上去菜色也馬馬糊糊,倒了實在可惜,幫你打掃一下。”
“用不著你這麼心好。”她一瞪眼,大聲喊道:“剛纔你不是說餓了嗎?”
嶽茵秋一堵嘴,糟了,又說漏了。
他馬上睜眼說瞎話,一賴到底,懶洋洋地問:“是嗎?我說過那樣的話?”
許夢婷又氣又急,但也知道沒有對證,廚房裡的人一看嶽茵秋的眼色,早就找個理由紛紛躲出去了。
就算有,聽到了也多半當沒聽到。
嶽茵秋打了個飽嗝,趕快找個臺階道:“哥現在可能也等得急了,雖說這是爹臨時起意,不過我們兄弟倆向來也沒什麼好整理的。就是拿幾件合身的衣服。”
“那些不重要。”許夢婷一晃頭,非常內行道:“最主要得是拿好銀子。一文錢餓死一堆英雄漢。沒有銀子光有一堆衣服有什麼用,就算賣也不賣不出個好價錢。”
嶽茵秋本想來個招牌動作,展扇子,誰知手伸到一半,纔想起爲了偷吃東西,連扇子也忘了拿,於是只能臨時改爲敲敲腦袋。點頭道:“也對。不過我想這個不用發愁,爹也應該早就考慮好了,爲了攜帶方便。給我們得是銀票,還有些碎銀兩。對了,你也不用收拾了,哥說一會一起出去時,給你買幾件像樣的衣服。”
許夢婷搖頭,以過來人的口吻老練地開口道:“有兩身舊的就夠了,一路上風塵僕僕的,穿的太好,會遭人打劫。儘管我們不怕,但就我們三個人,多一事終究不如少一事。”
“那不是正好爲民除害嗎?”嶽茵秋帶點興奮,有點疑惑地問道。
“此事不然。有時候不僅僅是盜賊,還有一些見錢眼開,臨時起意的宵小之徒。”許夢婷正要再解釋下去。忽然想起了神仙哥哥還在等著他們呢,當下說道:“我們快點出去吧?我去收拾東西,路上邊走邊說。”
等兩人急衝衝地趕到時,嶽茵晰已經站在那兒一會了。
шшш?тt kΛn?¢ ○ 遙遙地看到神仙哥哥,飄逸的身影,卓然立於陽光下,從容淡定的神色,美好欣長的身影,清雅非凡的容顏,眩目的竟連陽光都失了顏色。
許夢婷立刻陶醉在其中,她空空地支起下巴,眼中全是閃亮的星星,癡癡地望著他。她的神仙哥哥永遠都這麼俊美啊,攝人心魄。她恨不得一把抱住神仙哥哥,永遠不鬆手。身旁的嶽茵秋看她一副傻傻地癡癡迷迷的模樣。眼中神色變幻,最終大笑地推了她一把,道:“發什麼愣?你可是和哥相處的時間長著呢?”
她臉上十年不遇地有些發紅,趕忙加快步伐,不由自主地擡手,抹了抹有些發燙的臉。老遠就揮舞著手,熱情地大叫道:“神仙哥哥!”
她的聲音很哄亮,稱謂也特別,於是引得衆人都轉過頭看她。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遠遠地揮動著雙臂,向這裡跑來。
聽到她的大聲呼喚,嶽茵晰如冰雪般的臉龐浮上了一層紅暈。這個女孩真是……太過熱情,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羞愧爲何物,很奇怪……也很可愛的一個女子。
其實嶽鍾琪提出來這個見議,和他上回與那文書交待的話有關。嶽鍾琪怕影響不好。
畢竟他和郡主已有婚約,如果讓下人傳出去。會給王爺造成誤會。嶽鍾琪是讓他帶她出去,在外面學習怎麼樣加深所謂的男女感情。
而帶上嶽茵秋不過是監視他們男女間假戲真做,事後以防一走了之。
他諷刺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只是漠然。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清清地響起,冷寂地沒有一點親情味道,像談一筆交易。他說,希望你不要違背當初答應我的條件,不要再打我娘。
有什麼好說的呢?他連爹都懶得再叫了,反正叫不叫都無所謂,他應該能看出他滿腔的恨意來。但他卻什麼也不肯說。權勢真得那麼重要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爹爲了這些,可以逼他做違背良心的事情,可以輕易把他出賣。
他時常慢慢踱步在臥房外,擡起頭,瞇著眼,望著掛在臥房外的珠簾,輕撫著它,那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珠子,大小形狀無一不同,能被陽光照出七彩光茫,有風吹過,就會發出連綿不絕的樂曲。這每一粒珠子都價值連城,卻只是傅王爺送來長長禮單中的一條而已。父親滿臉笑容地把它掛在他的臥室外。說你看,有權就有財,那些商人窮其一生也不見得有這麼一串珠子。王爺肯花這麼大的價錢,並把郡主許配給你,你應該覺得喜悅而又得意吧?可是,他卻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他只覺得受了屈辱。他恨得只想要把它砸個粉碎。
郡主並非不好,聽說她美貌多才,知書達理,王爺愛如掌上明珠。可是無論她如何好,他都不會愛她,永遠都不會。在被王爺像交易物品一樣的方式被選中,預備送入王府,在爹說要像小倌賣笑討好她後,他就已經不可能再去真心愛她。他的尊嚴被踐踏,他的身體已無形地被打上恥辱的烙印。他還沒見她,他就已經恨她入骨。因爲你的身份高貴,娶你就要如此作賤我麼?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他跪在地上,父親擡起他的下頜,像展示貨物一樣,展示給王爺看。他的臉被動地擡起,被動地做著各種動作。張口,吐舌,閉眼……像對待畜生一樣任人擺佈,一連串繁鎖的動作之後,他閉著眼睛,只想快快結束,卻沒想到,最後一關,是脫去衣服。
那一刻,他恨不得一頭撞死。他明明知道父親不會動心,他還是用哀求的眼光看著他,直到衣襟被一點點解開,涼意襲上身體……
他一點兒也不怕袁大腦袋袁之祥耍賴告狀,他知道,現在就算他沒理,爹也會答應他,他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這珠簾的價值,何況僅僅是個廚房管事?
最終,珠簾依然掛在那裡,他沒有把它捏碎,砸碎。有時清晨起牀後,他會怔怔地坐在牀邊,靜靜看那一串串晶瑩閃亮的珠子出神。有的時候,他想,也並非完全出於權勢的目的吧?如果王爺看中的是二弟呢?爹會不會像對待自己這樣對待二弟?
當這種念頭瘋狂涌上來時,他就恨自己,爲什麼會有這麼卑鄙的想法?然後強行將這樣如毒蛇吐信般的惡毒念頭打消。
讓許夢婷負責他的一日三餐,這是爹安排好的,他也聽之任之。可是,每次和這女孩子說話,他的心就會越來越痛,負疚感也越來越強。那是種背棄良心的痛,他很卑鄙,可她卻對他那麼真誠。她每天變得法子給他做各色食物,他每天吃著,心就很痛。他不能告訴她,他肯突然理她,吃她做得東西,對她表現出來的百般溫柔,只是源於一種欺騙。她只是被當成一個訓練工具。
這次他之所以設計,讓爹同意他和她一起出去,其實是他想要真正對她好一些,在外面的日子裡,他可以真正的敞開心懷,爲自己也爲她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但他的心卻可以。
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對她好,自由自在地悄悄愛她。他伸出雙臂,頭一次敞開心扉,也是最後一次。
他笑了,笑得傾國傾城,連一旁的嶽茵秋都微微怔忡。是什麼,讓一向冷漠至及的哥笑得這麼暢快。是什麼?是她嗎?他轉回頭,清澈如水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而不見底。
他的嘴裡卻自顧自地開著玩笑。也不顧相望的兩人根本就無視於他的存在,朝著許夢婷大聲嚷嚷:“我們出去相互間總要有個稱呼吧?就叫你花癡得了,多麼貼切的一個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