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四娘搖了搖扇子, 輕笑道,姐姐多慮了,他們名義上是風云寨的弟兄, 但實際上并不踏入風云寨。
風云眼神略動, 哦了一聲, 臉上露出一絲興致。
呂四娘高深莫測的一笑, 徐徐道, 我打算把風云寨周圍的東南西北中五個方向各自建立一支風云寨的隊伍。算是風云寨的支部,當朝廷派兵攻打風云寨主部時,也就是姐姐所在的風云寨。那時, 姐姐派人燃起信號,主部告急。
說到這里, 呂四娘語氣有意頓了頓, 打了個手勢, 正色道,東南西北五個方向同來支援。內外聯合。來個甕中捉鱉。到那時, 朝廷還不得不承認風云寨的存在嗎?
風云瞇起眼睛,沉吟半晌,漫聲道,主意是不錯,但你為何愿意如此幫我?
呂四娘朝她嫣然一笑道, 當然是有條件的, 如果風云寨勝了, 朝廷承認風云寨的同時, 姐姐只需附加一個條件。就是我要岳鐘琪的項上人頭祭我呂家幾百號冤魂。
風云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一字一字緩聲道,他是茵晰的父親。
呂四娘挑起秀眉, 輕笑道,那又如何?
風云一雙黝黑的眼珠凝注她,淡淡道,他是茵晰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公公。
呂四娘怔了怔,彎起唇角,大笑道,姐姐你不至于真得喜歡上那岳家公子了吧?小妹把他送來,不過是想讓姐姐嘗嘗鮮罷了!更何況姐姐你從來沒想過嗎?他心心相念的人不是你,而你以逼迫的手段得到他,他又如何會不恨你,不怨你?而且你是風云寨的大當家,他是官家之子,向來與你水火不容,只會把你當匪類,就算你善待他,他也一樣不會把你當正經人家的女子。
說到這里,呂四娘刻意嘆息一聲,哀憐道,姐姐你這又是何苦?
風云眼眸深深,輕輕點頭道,我便是癡心妄想得到他。她語音頓了頓,輕聲卻又無比堅定地說道,我要得到他的心!即使我殺了他的父親,我也要令他無法恨我!
呂四娘眼眸蕩起一層笑意,挑起拇指,贊道,有這種信心不愧是風云寨的大當家,我們就這么說定了!
最后商量的結果是風云派五名側夫領一些寨中弟兄做呂四娘的幫手。明是幫手,其實也不乏監視之嫌疑。但呂四娘卻并不推諉,而是欣然應允。并且朝著風云肆意玩笑道,我如果真有二心,就算姐姐派人監視也于事無補。不過我呂四娘確實需要風云寨的幫助,得到岳鐘琪的項上人頭,報我呂家滿門抄斬之仇。
千逸告知許夢婷說風云要在呂四娘臨行前,舉辦一場歡送會。風云寨在職的成員基本上都要去參加。
許夢婷聞言,頭腦中立刻閃現出神仙哥哥。焦急地,一迭聲地問,我的神仙哥哥呢?
千逸的唇倏忽間有些發白,他頓了頓,才低聲道,聽說大當家也讓他去呢。
許夢婷一聽神仙哥哥要去,立刻精神振奮起來。卻沒有注意到千逸的神色,一瞬間黯淡如灰。
歡送會的那日,在許夢婷心心念念的期盼中,終于來臨了!從昨晚上起,許夢婷就沒睡覺,她的心情時好時壞,時憂時喜,睡前她來回踱著步,心亂如麻。睡時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其實她早就向千逸追問過神仙哥哥的情形。千逸語句簡潔地回答了四個字,吃睡尚可。
許夢婷仰臉,滿眼都是期待,有些得寸進尺地哀求道,我能不能見見神仙哥哥?
千逸眼神微凝,微微別過臉,半晌,語氣淡淡道,我和你的協議里沒有這一點!
許夢婷精神萎靡不振地耷拉下腦袋,心里也明白讓千逸帶她去見神仙哥哥,也確實為難了千逸。
可是她真的好想神仙哥哥啊!他是不是瘦了?他的身體還好嗎?他吃得怎么樣?睡得怎么樣?女寨主對他好不好?是不是折磨他了?他是不是還在怨恨自己?他是不是如以前一樣面容平靜從容,其實卻是在黯然傷心,他是不是手還是那么冰冷……
每晚睡前,她總是在想他,想神仙哥哥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言詞。回想他們之間的那些點點滴滴的往事,身上就充滿了無限的信心和勇氣。
為了她的神仙哥哥,她并非毫無私心,她一邊暗自發誓要訓練好那些少年,一邊鼓動千逸,讓他重得女寨主的歡心,一意要成全千逸。其實說明白了,只是想讓女寨主主動放棄她的神仙哥哥。
這一夜,千逸猜拳時,不知是不是有意相讓,幾日來從未贏過的許夢婷破天荒地贏了,而幾日來一直卯足了勁,兩眼發亮的許夢婷今晚卻一直處在神情恍惚,眼神迷茫狀態。即使贏了,也根本沒有意識到。依然如往常一樣抱起被子,機械般地挪動腳步,把被子在地上平展鋪開。
千逸微微蹙眉,卻沒有及時阻攔。等許夢婷把鋪蓋全部鋪好后,千逸卻先她一步打了個哈欠,直接倒在鋪蓋上,隨手一扯被子,雙眼一閉,口中淡淡道:“多謝!”
許夢婷呆呆地站在地鋪前,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這次應該睡床,卻平白替千逸鋪了半天鋪蓋。但她實在沒有心思,也不愿說話。連聽到千逸那聲久違的多謝二字,也似乎聞所未聞,提不起任何精神。
她憑本能走到床邊,興致索然地上了床,呈八字型仰面躺倒。
千逸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卻睜開了雙眼,眼眸深幽卻無比清醒。他凝望著她的背影,眸光復雜,若有所思。
許夢婷躺了片刻,懶懶抬手,指尖輕扣,熄滅了燭火。
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她雖然睜著雙眼,思路卻是停滯的,她非常想見神仙哥哥,但是真正要見了,她又莫名的有些緊張與慌亂。神仙哥哥肯不肯原諒她呢?其實在她看來,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卻是神仙哥哥是不是瘦了?是不是更加憔悴了?是不是過得一日不如一日?
漫長的夜在她不住回味與神仙哥哥的點點滴滴時,轉瞬間就度過了。天還蒙蒙亮時,她就坐起了身,抬眼時,她嚇了一跳,千逸欣長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立在她的床前。
她撫了一下胸,后知后覺,驚疑地問:“你沒睡好嗎?”
千逸沒有回答她,只是沉聲問:“你從來沒有想過嗎?你能如此安好地活著,是因為你的神仙哥哥已經答應了嫁給大當家為夫嗎?”
許夢婷無意識地擰著被角,微微垂下眼,輕聲道:“是我勸神仙哥哥與大當家成婚的,我焉能不知?”
千逸的心莫名的一顫,他淡淡道:“那你何故還想要去見他?難道你不曾想到,他為了救你才致使自己淪落到這般境地?再次相見,他的心里只會徒增傷感,或許還會恨你,怨你?給彼此讓出一條路走,未嘗……”
“不!我不會放棄的!”許夢婷猛然仰起臉,劈頭打斷了千逸的話,捏緊了被角,大聲道:“神仙哥哥是被迫同意和大當家成婚的。我知道他是為了救我,其實我內心里希望他能恨我,能怨我,這樣是不是就能緩解了他的痛苦?如果神仙哥哥和女……大當家在一起很幸福,我雖然會傷心,但我也會默默祝福神仙哥哥。但根本不是,我想要見神仙哥哥,我想知道他好不好?我要竭盡所能,不讓神仙哥哥成為大當家的第九名夫君。”
千逸凝眸看定她,片刻,緩聲道:“你是為了保住他的命才勸他與大當家的成婚吧?你根本就不是為了自己吧?”
許夢婷搖了搖頭,坦然直言道:“不!我也是為了自己,我想要我們兩人都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在一起。”
她仰臉看向千逸,一掃剛才的失意和憂郁,輕聲卻又無比堅定地說道:“千逸,我必須要見到神仙哥哥,我必須要讓神仙哥哥親眼看到,我過得很好。如果他怨我,恨我,他也會努力使自己過得很好。如果他不怨我,不恨我,而是關懷我,會因為怕我傷心,也會努力使自己好起來。”
千逸直愣愣地看著她,有些失神,這女子的想法總是積極主動而且執著。
許夢婷小眼圓睜,猛然從床上跳下來,往平處捋了捋衣服,精神抖擻地站在千逸面前,揮了揮胳膊,大聲道:“我要以最好的面貌與神仙哥哥相見!那么我們才會有希望。”
下一刻,她就緊緊抓住失神的千逸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口里催促道:“風云寨有沒有最好的胭脂水粉?為了我的神仙哥哥,我要好好地打扮一番!”
在許夢婷換了無數盆水,洗了無數回臉,用了無數瓶胭脂水粉,用光了無數香胰,千逸皺眉嘆息了無數次后,終于無奈地放棄讓許夢婷自己動手,而是自己親自上陣。
原因很簡單,身為女人的許夢婷,居然不會裝扮自己?在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的□□,千逸強忍住動手的欲望。誰曾想許夢婷涂完了還不忘在兩頰上用胭脂擦出兩塊齊齊整整的紅來,又在本來就沒睡覺而熬出黑眼圈的眼皮上又涂了一圈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戲臺上的小丑。還自以為是的把自己劃成小丑的臉在銅鏡跟前美美地晃了又晃。
千逸實在不忍目睹,暗暗別轉臉,心想,她的神仙哥哥看到她這副尊容,一定會滿足她的愿望,過得很好!至于還想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有天知道了!
其實他倒不在乎許夢婷把自己畫成什么樣子,也不在乎她的神仙哥哥看到她的這副樣子,會是什么反應?他在乎的是他要和打扮成小丑的許夢婷一起出席歡送會,還要裝作兩情相悅,無比親密的樣子,那豈不是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只得上前親自動手,在許夢婷半猶豫半抗拒之下,重頭再來。
兩人急急地趕到會場時,場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無數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彼此之間交頭接耳,顯得喧鬧嘈雜,熱鬧非凡。
男侍們匆忙地游走在各個小頭目之間,一個接一個地呈上各色茶點。
千逸拉著她穿過紛紛攘攘的人流,走到兩排空出的座位前。
許夢婷不肯就坐,伸長了脖子,視線不住在人群里來回搜尋。
千逸知道她在找尋什么,湊近她的耳邊,小聲道:“大當家還沒來,你的神仙哥哥也沒有來。”
許夢婷‘哦’了一聲,終于將拉長的脖子稍稍向回縮了一些。
恰在此時,本來喧鬧的會場突然間沉寂了下來,靜得只能聽到清風吹過的聲響。
許夢婷再次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眼神隨意地瞟過去時,卻忽然凝結不動了!
一襲簡潔的素紗白衣,烏發只隨意地披散下來,神情帶著一絲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卻令看到他的人,無一不為他的姿容之美而屏息,目光癡癡地追隨著這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的男子平靜從容的從自己身旁一步一步走過去。
他的出現很自然地奪去了所有的光芒,一切的視線,無人再注意緊隨在他身后的幾名男侍簇擁而來的風云寨大當家風云。
“神仙哥哥……”許夢婷眼神朦朧,嘴唇哆嗦,無意識地輕喃著,恍若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