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哥哥!”擡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她揮舞著手。熱情地大叫著,向他奔來。
她的聲音很哄亮,稱謂也特別,他挺直的脊背微微一顫,驀然僵直。
他慢慢地轉過身,還沒有完全轉過來,她就撲過來,將他緊緊地抱住,將頭往他的懷裡一鑽。
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握緊。顫抖地擡起,然後用力擁緊了懷裡的女孩。
剛纔他還因爲飢餓而渾身陣陣發寒,如今卻因爲相互緊靠的體溫,還有女子口裡呼出的熱氣,而漸漸地變得越來越暖。他的脣角不知不覺地向上微微挑起,淡淡一笑,笑容雖一展即收,卻已令日月的光華爲之黯然失色。
跟在身後的風雲身軀不由地一顫,一眼望去,目光竟再也收不回來。
他怔怔地垂下眼簾看著她。
她還是那麼喜歡大聲叫著神仙哥哥,然後熱烈地鑽進他的懷中。
幽潭般的眸子在月光下閃爍,如同破碎的繁星。
在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時,每時每刻,我都在想你。
想你在夕陽下對我微笑,臉上綻放的笑容如陽光一樣明媚。
想你熱烈地擁抱,溫暖而又真誠。就像孩提時父親的手掌一般柔軟舒服。
想你那種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舉動。
想初次和你相遇,你……帶給我的吻。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沉寂,只剩下我和你如此貼近的距離。
“難道你已反悔?”幾聲輕微地咳嗽,一句輕柔的話語。很輕很輕的聲調,輕的就像春天裡最輕柔的池水淌過。
然而卻又像最冷的冰川流過,相擁的兩張臉在同一時間黯然失色。兩顆心在同一瞬間,沉落深淵。
“你怎麼會來?”他的嘆息悠長而又無奈。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一步的距離。
漆黑如夜的瞳孔幽幽地看著她,滿含痛楚的目光靜靜在她的面上緩緩流淌。你怎麼會來?你又爲何要來?我早已萌生死志,你卻站在我的面前,我該如何是好?手指收緊,指關節崩出蒼白的色澤。
許夢婷慢慢地擡眸,眸中的光影在閃爍。神仙哥哥絕美的面容在眸中漸漸地支離破碎。
她咬住脣,死死地咬著,用力地幾乎要咬出血來。
“你怎麼還是那麼笨呢。再咬嘴脣就破了。”清美如泉的聲音響起。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的嘴脣。
他俯下身,深深注視著她,輕聲責備道:“本來就難看,再咬只會更難看。”
雖是嫌棄的話語,可是他的神情,他的語氣,卻一點兒也沒有那種嫌棄的意思,而是滿溢而出的寵溺。
許夢婷眼圈一紅,嘴一扁,滿含的熱淚再次涌出來。她拽住他的袖子,泣不成聲:“神仙……哥哥……你,你答應……她……與大當家……”鼻涕眼淚一起流下來,她用力喘了口氣,嘴脣哆嗦似乎已變了調:“……和她成親吧……與……與大當家成親吧!”
撫著她嘴脣的手停頓在空中,薄脣驀然間褪去了血色。一股寒意從胸口處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擴散到全身。他的手突然間覺得很冷,就如他的心一般,空落落地。他木然將手縮了回去。
他用力扯了扯脣角,喉結上下滾動半天,才勉強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爲何?”
如果你死,我願意陪著你。但是我不想讓你死,我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就算離開你,忍受無窮無盡的思念和痛苦。只要知道你還好好的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這些話我不能說出來。如果我說了,神仙哥哥一定不會好好地活下去。
許夢婷擡手抹了一把眼淚,緊緊擰住自己的衣角,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不要流露出太多的哽咽,讓自己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純粹到直截了當。
“我想要活下去,大當家的說如果你答應她,她就可以讓我活下去……”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我們倆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彷彿聽到心砰裂的聲音,但她還是咬牙強自說道:“我不想這麼快死,我還想見到我爹,我還想給他養老送終。”
嶽茵晰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晃。
他凝眸望向她,很深,很深地看著她。他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與淒涼,他想裝作無謂地聳聳肩,可身子太過僵硬,無法動彈。
我早就想到,你既然能來到我的面前,就已答應了什麼條件。
可是當你真正的這麼勸說時,我的心還是會痛得這般撕心裂肺。
月光下,碎若星辰的眼眸漸漸地黯淡下去。
原來,你也和他們都是一樣的,把我看作用來交易的物品。爹用我來換取更多的權勢,而你,卻用我來換取自己的性命。
“答應我,好嗎?”許夢婷垂下頭,淚意上涌,她輕聲但卻迫切地問。她只能垂下頸子,不敢擡頭望他,只怕他看到她早已模糊的淚眼。她從來不願違背自己的本意,所以她每次說出的話都是她真實的意思表示。因此這一次她說得異常艱難,喉嚨乾澀,呼吸似乎也已停滯。
四周一片寂靜。月亮彷彿蒙上了一層白布,隱隱約約的,讓人只覺無限蒼茫遙遠。
片刻,嶽茵晰的聲音緩緩響起,淡若浮雲,輕幽入骨:“好。”
他的心此刻如被小刀片片凌遲一般,撕心裂肺的痛。但是他狠狠咬著脣,直至咬得血肉模糊,才能使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維持如此的平和淡漠。任誰也想不到他的心早已痛到極致。
他微微擡起頭來,白衣被風吹起,如流水般泛出片片白色的漣漪。
盈盈淚眼,碎若星辰。
每一點星辰裡。都有一個平凡而又普通的身影。
“呀,你真是神仙耶!竟然能一眼看透我心裡的想法!”她露出一副欣喜的白癡狀,一把抱住他的腰,在他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神仙哥哥,我太愛你了!”她一蹦多高,歡心雀躍地喊。
夕陽下,她又髒又黑的臉上慢慢綻放的笑容如陽光般明媚和溫暖,她的聲音也如陽光一般熱情。一時之間居然讓天邊的夕陽都失去了顏色。
碎裂的記憶。點點滴滴,盈盈灑灑。
老遠她就揮舞著手臂,熱情地大叫道:“神仙哥哥!”然後飛撲過來,用力抱住他的腰。
她激動無比地說道:“你在我眼裡永遠都像神仙一樣漂亮,就像我們道觀裡的聖姑那麼聖潔。”
她閉著眼睛,只顧雙手齊搖,著急地申述:“我對你是不會改變的!就像我們那裡的酸秀才念得什麼詞……”
她揚起腦袋,急切地表白:“就算那樣,我的感情也不會變的。譬如我爹與我,我與爹的感情是一輩子的,什麼也不會改變的。我認爲不光是我,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是永遠的。”
永遠?想起這個詞,他彎了彎薄脣,嗤地一聲,想笑出來,卻沒能笑出來。清美的眸子裡隱含了一絲悲涼。
他幾乎想要相信她所說的所謂永恆不變的感情,他幾乎就要學著二弟的口吻,戲謔地說,花癡終於有一句說對了。這世上是有永遠,花癡不就是很好的證明嗎?
他輕輕閉了閉眼,有種深層的哽咽在心扉內徘徊。
他不會讓她死,從看到她被寨主帶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進來的,是被抓進來的嗎?不管如何,他幾乎都要告訴她,他會以自身爲代價,把她平安送出去,即使她不開口這麼求他,他也會這麼做。
可是,沒有說的必要了。一切都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轉過身來,再也不去看她,向房中走去,腳步不知何時開始踉踉蹌蹌,身體好像要失去重心。
冷風吹在臉上涼絲絲的,身體那種浸入骨髓的寒冷也不在明顯了,原來麻木真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痛到極限就不再感覺到了,只是覺得疲倦和無力。
恍恍惚惚走到門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慢慢地,幽幽蕩蕩地揚起,飄忽輕靈的就象一場夢:“風雲,把事交待完,你就進來吧!”
面對著窗,他悄然佇立,靜靜地聽著外面風雲寨寨主清冷的吩咐,他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從他的視線裡淡出,一點水浸從微垂的眼瞼裡無聲的滑落,慢慢地,一點點的在雪白的衣衫上暈染開來。
他的心裡響起了一道聲音,清冷卻又淡漠:“二弟,我騙了你,其實我知道朝廷不會派兵救我。但我卻要騙你回京,我只是想讓你回京報信,那麼傅親王會主動退婚,而不會再怪罪岳家,皇上或許會感覺因此虧欠我們岳家,而厚待岳家。而我,被劫進寨子裡,如若和寨主成親之事傳揚出去,爹會怨我自甘墮落,與匪類爲伍,而與我劃清界線。全家也會因我一人而蒙羞。所以當我被掠進寨子中的那一刻起,就已萌生死志。我必須以死保住自己的清白,也爲岳家保住名聲。所以我……絕不能活下去。”
他閉了閉眼,眼中有悽迷,有悲愴和深深的痛楚:“我知道婷會回來,但我沒想到她會真得進入風雲寨。如今,我該如何是好?我必須要在自盡之前,將她平安送出風雲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