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有些凝重,一把傘無法完全遮住兩個人。走出墓園就是一片臨時的停車場,只有零散的幾輛車,唐宇的那輛黑色的奧迪穩(wěn)穩(wěn)地停在那兒。
顧思陌是坐公交車來的,公交車的底站離停車場大約500米左右,她說道:“唐宇,再見。”
唐宇停住,后退略離了顧思陌半步左右:“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煩。”她笑了笑,徑直向公交底站的方向走去。
并不期待有任何的發(fā)展,不如從現(xiàn)在起就干脆地拒絕。
唐宇站在那兒看著她的背影,潮濕的臉上看不清楚表情,忽然他大聲地問道:“你討厭我嗎?”
顧思陌回頭。
他的身后是蒼翠的遠山綿延,唐宇穿著黑色的修身長風(fēng)衣在雨霧蒙蒙中站著,一步步地向她走來。
唐宇的一雙眼睛生的很有神采,此時他的眼神像某只受了傷的孤獨動物,烏黑潤澤,水汽盈盈,定定地看著她。
“沒有,”顧思陌搖搖頭,說出的話語乍然一聽有點殘忍,但是又都是事實,“我不討厭你,也不喜歡你。”她微微翹起嘴角,“唐宇,我們就是很普通的朋友,見面點頭微笑,吃飯時聊點輕松的話題,見面或者不見面都平平淡淡,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
“我不知道哪里讓你有了誤解……”顧思陌平靜地看著唐宇,她嘗試著表述,“你對于情感的處理和你的年紀閱歷……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很不相符。”
唐宇迷茫地看著她,顧思陌頭疼地揉了揉額頭,雖然她并不介意跟一個情感表達有障礙的人進行溝通,但是現(xiàn)在她沒什么心情,也覺得沒有必要。
“思陌,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唐宇重復(fù)了一遍。
男人真是一種脆弱的動物,不管平時是如何地裝喬,在喜歡的女人面前,情商和智商都急速下降。
唐宇體貼地撥了撥出風(fēng)口,不讓出風(fēng)口對著側(cè)座的顧思陌直接吹。風(fēng)衣的布料防水,但是頭發(fā)和臉,還有領(lǐng)口都是濕漉漉的,非常不舒服,他拿著紙巾擦拭著自己,看著神色平靜的顧思陌,自嘲地笑了下:“好像在你面前,我就很容易變得狼狽。”
“還行吧。”
“以前我覺得人和人之間保持距離很好,可是聽你方才那樣說,才覺得很受傷。”唐宇開著車,目視著前方說道。
“習(xí)慣了就好。”
顧思陌的語氣和神態(tài)都像極了他記憶中的某個影子。
唐宇覺得剛剛擦干的眼睛又開始發(fā)澀,在一個明確表示了對自己沒有興趣的女人面前,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失落的情緒。
“是因為他嗎?”唐宇問道。
“這是我的事。”顧思陌回答,非常地平淡。
在那個陌生的家里,他被追問為什么還不肯結(jié)婚,唐宇客氣而戒備地阻止了那個家里親戚們的關(guān)心,那個時候他的語氣和此時顧思陌是一模一樣的。
他這才明白,在顧思陌的心中,對待他的態(tài)度是和他對待別人一樣。
這個認知讓唐宇挫敗的無以復(fù)加,車速漸漸地加快,聽到顧思陌的提醒:“雨天不能開這么快。”
車子駛出了郊區(qū),到了回去市里的道路上。
“送你回家?”唐宇問道,隨手點了導(dǎo)航,顧思陌這才發(fā)現(xiàn)導(dǎo)航記錄的有直達她家的路線……問題不像她想得那樣簡單,顧思陌看著認真開車的唐宇。
出國留學(xué)歸來的海歸——高等學(xué)歷,能源集團的總裁——事業(yè)有成,身材高大長相英俊——外貌優(yōu)等,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那難以啟齒的“怪僻”,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糾纏。
接觸性障礙是一種心理疾病,但是她在觸碰唐宇的時候也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的抵觸,從心理已經(jīng)延伸到生理反應(yīng),就算是資深的心理醫(yī)生也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疏導(dǎo)和治療,何況她這種“久病成良醫(yī)”的半吊子。
“什么時候開始討厭與人接觸?”顧思陌忽然問道,唐宇一愣,他聽懂了,并且敏銳地意識到了這是顧思陌在與他交流病情。
“從那件事之后,覺得這些很骯臟。”唐宇老老實實地回答。
“不能接受的程度到哪里,牽手,擁抱,親吻,撫摸……”
“可以接受握手和隔著衣服的一些禮儀性接觸,過于近的距離會讓我不舒服。”
“上次你提到的那個結(jié)婚的朋友,他的接觸你抗拒嗎?”顧思陌緩緩問道。
唐宇說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沒問你他和你的關(guān)系,我問你他接觸你,你可以接受嗎,接受到什么程度?”
唐宇皺起眉頭:“我說了他是我的朋友,我……”
顧思陌敏銳地緊追不放:“你可以接受,期待他觸碰你,有嗎?”
“沒有。”
“撒謊對你的治療沒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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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是我的心理醫(yī)生!你只是個我想要追求的女人!”那種強勢的自大的氣息又開始蔓延,對于唐宇,顧思陌失去了耐心。
她的好奇心和耐心都同樣有限。
“如果你還是這樣,我得下車了。”顧思陌平靜地說道。
她有點生氣,但是表面上不太能看得出來。
唐宇沒有停車,繼續(xù)加速,車子一路駛回顧思陌所住的小區(qū),兩個人之間氣氛緊張劍拔弩張,唐宇率先低頭緩和了氣氛。
“思陌,我只是不習(xí)慣,”他的語氣有些頹廢,“我不想將傷痕展露給人看到,這不是指的夸耀和研究的事,你知道就可以了,為什么要追問我?”
“唐宇,你從認識我開始,每一次的接觸都帶著明顯的目的性,這讓我很不習(xí)慣!原本我以為你是進退有度的人,可是現(xiàn)在看來你顯然不是,”顧思陌說道,“我們就像開始認識的時候不好嗎?原本可以成為普通朋友的……”
唐宇此時無計可施,可是他眷戀在她身邊的感覺。
“對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不需要道歉,我們都是太敏感的人,并不適合深入交流。”
“我真的覺得很抱歉,是我自己的原因。”唐宇有些認命地閉上眼睛,他沒有真正親近一個人的能力,顧思陌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平靜整個人卻都是繃緊的狀態(tài),他讓她這樣緊張。
“今天是我母親的祭日,”唐宇的側(cè)面弧線輪廓清晰,他說話的聲音音調(diào)略低,低沉悅耳的男中音,“她的愿望我還沒有幫她達成,每次去看她總覺得忐忑不安,從小到大我都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害怕別人會對我不滿意……”
“所以你將自己層層掩飾起來,卻在某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本能交流的能力?”顧思陌有點明白。
“我想和人無所顧忌地說話,喝醉會被照顧,得到支持與安慰。”他緩緩地說道,“這樣的念頭讓我自己也感到羞愧,可是這樣的欲望很真實,真實的無法遏制。”
他和她何其相像!
那是相似的靈魂本能的吸引,盡管她抗拒,他無措,可是顧思陌還是在那一剎那明白并理解了唐宇的意思,她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
“我不太需要呢,”顧思陌淡淡說道,“很真誠的訴求,你會找到那個人的,但是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我很希望是你。如果不是你,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這么個人。”唐宇說道,“不抱希望,失望的時候才不會難過。”
不抱有期待,所以就不會失望。
顧思陌猛然抬頭:“這是你的看法嗎?”
“是我媽媽說的,我那個時候不太明白,現(xiàn)在才開始明白。”唐宇斬說道。
“她還說過什么?”
“她很少和我說這些,她只會嚴厲地告訴我怎樣才是一個合格的接班人……”提到母親,唐宇傾訴的欲望變得強烈,語氣也有些激烈,“一切為了寰通,比起我,寰通才是她的希望!”
那種被至親冷淡對待的傷痛和不得已,顧思陌感同身受。
“你做得很好不是嗎?”
“我一點也不覺得。”唐宇側(cè)過臉自嘲地笑了下,將車穩(wěn)穩(wěn)停在小區(qū)門口,“思陌,我們該再見了。”
他已經(jīng)嘗試過,就算失敗,也沒什么大不了。
唐宇自認拿得起放得下,尚且還有幾分殘余的風(fēng)度。
“你想上來喝杯茶嗎?”顧思陌問道。
面前的這個男人瀕臨在壓力的爆發(fā)點上,她不是圣母,可是在一個人如此坦白的情況下,顧思陌無法放下他不管,如果當初她能多留意一點朱玉,可能不會讓她如此絕望,她深切明白情緒掉落在絕望的深淵中的可怕,只要能拉一把,她都會伸出手來。
唐宇怔住,遲疑地看了她一眼,跟著下了車。
客廳里有著檀香的香氣,單身女人的蝸居,布置的精致溫馨,一如他初見時。
唐宇站在那幅山水畫前,默默看了一會,覺得心中抑郁散去不少。
顧思陌在沏茶,每到這時,她整個人都是鮮活的,動作利落干脆,熟稔瀟灑。
“說說你母親的事。”顧思陌說道。
“我從來沒有和人說過她,”唐宇有些尷尬地端起面前的茶盞,入口清甘,余韻綿長,“她愛焚香品茶,不愛笑。”
他很少見母親笑。母親就算是客氣地笑著,眼底也是冰冷的,那不叫笑容。
她是商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女強人,一手打下寰通江山,外人對于母親的評價——概是女強人,巾幗英雄,爽朗利落,行事有氣度這樣大氣的詞匯,母親似乎也一直都是那樣野心勃勃的企業(yè)家形象,只有他知道,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有多么落寞和孤單。
顧思陌脫下了黑色的風(fēng)衣,灰色的寬松圓領(lǐng)毛衣,搭配了一條淺枚紅色的絲巾,看起來女人味十足。
唐宇欣賞地看著她。
盡管身材略胖,但是她的臉長得圓潤,頭發(fā)烏黑濃密,一舉一動都很有風(fēng)情。
看樣子她并不曾虧待過自己,只有好好愛過自己的人,才會這樣平和從容。
這一點也跟他一樣,活得精細而挑剔。
顧思陌看著他婉然一笑:“喝茶。”
“說說你媽媽的事,或許對你的障礙有幫助。”
“思陌,你真是個好人。”
“這種時候,不適合發(fā)好人卡。你既然選擇了坦白,那么我問你什么,想了解你什么,你都要知無不言……”顧思陌瞇起眼睛。
唐宇笑了笑:“好,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