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太上不知有之(下)
鄭股禪位之后,享十爵之尊,并被新君任命為守衛都城的主帥。英竹先生將鄭股留下守都城,自己卻帶著兵正興竹等一干朝臣,收攏從前線及時撤回的精銳主力軍陣,離開國都向英竹嶺方向撤退,實際上是同時放棄了國都以及鄭股。
最終是誰殺了鄭股不重要,反正鄭股不論落到誰的手里都是死定了。少務聽說鄭股禪位、鄭室國大軍主力西撤,給前線的北刀氏和威芒大將軍緊急下了命令,讓他們集合主力全速行軍,一定要趕在帛室國之前占據鄭都城。無論如何,打下一國之都便是大勝的象征。 ωwш.тTk Λn.C〇
激戰之后,北刀氏正率大軍在香木城休整,接到命令集結全軍火速南進。他離鄭都城的位置最近,麾下眾將如狼似虎,率先攻占了鄭都城,第一個沖進城的便是瀚雄。
正向鄭都城逼近的帛室國大軍聽說消息,便沒有繼續西進,也沒有與齊頭并進的威芒大軍發生摩擦,只是順勢回師趁機又打下了另一座城廓。
從越過西界山進兵到攻占鄭都城,這場國戰打了半年,時節已是盛夏。與攻打相室國時虎娃的一連串驚人功績相比,大軍進入鄭室國之后,虎娃竟默默無聞、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前線發回國都的戰報中,提到的也都是殺敵立功的將領之名,威望鼎盛的彭鏗氏大人仿佛消失了一般。
虎娃并沒有消失,他一直就跟隨大軍行進,乘著少務特意為他留下的那輛白馬之車。車座前并沒有御手,他以隔空法力控馬,就像牽住了無形的韁繩,這也是他的修煉印證。那兩匹白馬到后來也幾乎成精了,無需虎娃再施展什么精妙的法術,只要卷起一陣微風在身上輕輕一撥。便知道虎娃想讓它們往哪個方向走、走多快。
車上只坐了虎娃一個人,但另有一個尊位卻是空著的,上面立著一桿金杖紅節,既代表虎娃掌握的權柄,又代表了少務的存在。虎娃雖然大權在握,可他一條命令都沒有發布,對于戰事也沒有任何干涉,從來沒有行使過監督之權,因為沒必要。
大軍主帥北刀氏大將軍,絕對忠于少務。也獲得了后廩與少務父子絕對的信任,否則這幾年他不會有那么多事情,若論領軍作戰,北刀氏也不需要虎娃插手。在大軍行進的大部分時間內,虎娃只是坐在車上微閉雙眼,甚至都沒有說一句話,看上去仿佛在入境修煉。
而虎娃確實也是在修煉,放形神于天地之間,而端坐在車上的神形。仿佛又是天地之元神所凝煉的存在。他并未邁入夢生之境閉關入定,但這現實的天地,就如一場真切如常的大夢,即使進入了夢生之境。他要做的事情也沒什么不同。
這樣的虎娃仿佛是不存在的,也沒必要存在,大軍有沒有他監督好似都沒什么兩樣,起到象征作用的。只是他身邊插的那桿金杖紅節而已。然而彭鏗氏大人真的沒必要出現在這里嗎?就算他不動也不說一句話,全軍將士只要看見他的身影,便堅信大軍必將獲勝。
虎娃當然知道將士們是怎么想的。此時他已沒必要再多做什么。虎娃甚至在暗暗感嘆,他的修行所求,就是印證大道本源。有些東西你看不到它,甚至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它卻是真真正正地無處不在。
虎娃就是在這樣的沉思中,坐車進入了鄭都城,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打擾。因為巴室國大軍已控制了全城,此刻最后的廝殺只在王宮里。王宮里有鄭股,虎娃就是沖著鄭股來的。
……
鄭股退位之后,英竹先生就帶著國中群臣和大軍主力離開了。鄭股仍然住在原先的王宮里,身邊仍是原先的侍從和親衛,仿佛沒什么改變,但他已經不再是國君。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忠于鄭股的死士親衛紛紛倒下,來敵軍將領終于沖進了他的寢宮。
虎娃在王宮門前下了車,與北刀氏大將軍并肩走了進去,沿途皆可見廝殺后留下的痕跡。攻破鄭都城之戰,進城倒不是太困難,最激烈的廝殺就發生在王宮中。當虎娃走進后殿時,終于第一次親眼看見了鄭股。這位被廢之君手持寶劍站在廳堂中央,披頭散發面目猙獰。
虎娃本以為鄭股是個其貌不揚、形容猥瑣之人,沒想到這位國君的身材竟十分魁梧壯碩,看上去也是相貌堂堂,但再細察其五官神氣,總覺得有那么一點不對勁,越看越令人不舒服。
此時的鄭股神態癲狂,手中的寶劍染血,在他的身后倒下了好幾名婦人,應是其最寵愛的妃子,而他的身前和左右倒下了很多衛士,那是被闖入寢宮的大軍所斬殺。
瀚雄、盤瓠、靈寶、悅瑄等人都站在殿中,堵住了各個方位,而鄭股正獰笑道:“你們不是都想要我的命嗎?連相窮都想讓我與他一起死!那么就過來吧,只要殺了我,便是立了大功。拿我的腦袋去少務那里去領賞吧,然后再去相窮那里領賞!……怎么了,難道你們都不敢嗎?”
眾人各持武器戒備,卻沒有答話,只聽鄭股又發出了一陣狂笑。恰在這時,虎娃與北刀氏走了進來,堵在殿門前的將士們趕緊讓開了。虎娃沖著殿中人喝道:“你就是鄭股嗎?我是武夫丘弟子小路。當日你派人行刺我師兄少務,卻在善川城外屠滅了一支商隊、殺了我的結義兄弟大俊,我今日特來取你性命!”
鄭股聞此言,目露兇光道:“你就是彭鏗氏?來得正好,那就為我陪葬吧!”說著話提著寶劍沖了過來,揮手斬出一道凌厲的劍光。這劍光擦過屋頂伴隨著碎木斷瓦卸落,看來勢簡直要將這座殿堂凌空劈開。
事先誰也沒想到,鄭股居然身手不弱,至少有四境修為,而且法力深厚劍術精妙。在巴室國此前所掌握的各種情報中,都沒有提到過這些。方才眾將士已經將鄭股困住,但此人揮劍頑抗,一時竟然無法將之拿下,還讓鄭股趁機傷了好幾個人。
并非是這些人合力拿不下鄭股,至少以悅瑄的修為,想斬了鄭股都行。可是在鄭股揮劍殊死頑抗中,一時卻很難將之生擒活捉。奇怪的是,誰都沒有想將之當場擊斃,大家反而保持了詭異的沉默。
瀚雄也在殿中,他當然也想為大俊報仇,就連他自己的命差點都斷送在那場刺殺中。瀚雄進殿后與鄭股過了幾招,兩人竟斗了個旗鼓相當,他于是便退后不再強攻,也沒有號召其他眾將聯手格殺鄭股。盤瓠當然也深恨鄭股,本想沖上前去拼命,卻被靈寶悄悄拉了一把,暗中提醒了他一番。
眾人就暫時將鄭股困在了殿中,鄭股幾次提劍想拼命都被擋了回來,就這樣一直等到虎娃和北刀氏到來。眾人之所以會這么做,其實多少與相窮的臨終遺言有關——滅鄭股者,主巴國之祀。
這既是一句遺言也是一句預言,相窮臨終時仍是相室國君,繼承相窮的政治遺產者,便有義務完成相窮的遺命。但這句話的意思太敏感了,巴國主祭者是當年的鹽兆以及后世的歷代巴國之君。而如今的巴原五國,皆自稱繼承了巴國正統,其國君也兼任祭正、主持各自的國祭。
相室國之外的人,名義上可以不在乎這句話,但心里難免都會犯嘀咕啊。若相室國將來復國,那么殺了鄭股的人,就將擁有主持國祭的地位嗎?作為少務手下的將領,也不敢親手了鄭股——這明顯會犯忌諱。
所以在場者無論是誰,對鄭股的態度都是盡量活捉,而不能把他殺了。所以瀚雄見活捉不成,便沒有勉強;而盤瓠欲上前和鄭股拼命,卻被靈寶暗中拉住。
鄭股是否愚蠢,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就算他是個蠢材,絕對也是個精明的蠢材,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但同樣也看出了問題所在。聽說進來的少年便是彭鏗氏,他在世上最恨的人之一,立刻就提劍殺了過去。
若彭鏗氏不敢殺他,弄不好會被這一劍所傷,只能避其鋒芒讓他沖到殿外。當著在場這么多將士的面,見鄭股欲沖出大殿卻主動退讓,事后恐怕也不好解釋。如果彭鏗氏有那個本事竟能把他當場殺了,那么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鄭股就不信,如今巴室國中沒有疑忌彭鏗氏之人。
這只是一轉念間的想法,那凌厲的劍光已向虎娃當頭劈落,北刀氏就站在虎娃身邊,眉頭微皺似想出手竟然沒動。而虎娃卻動了,只見他身形一晃,竟迎著那尚未劈落的劍光已到了鄭股身前,手中揮起一道金光打落。
只見那劍光碎滅,連屋頂差點都塌了下來,殿中眾人都落了個灰頭土臉,好在他們皆身手不弱,倒也沒被斷木碎瓦砸傷。鄭股手中的寶劍落地,人已經被虎娃打成了肉泥。虎娃用的武器就是少務所賜的那根金杖紅節,他連想都沒想,揮手就把鄭股給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