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燃著炭火,室內只是微溫,茶具整齊的擺放在桌面上。無數調查人員在室內忙碌著,他們重重的踩踏木板,令水杯中的淺紅色飲品蕩漾起微波。
多特蒙多坐在小幾旁邊,他疑惑地打量著對面的博克里埃.安魯.內塔加波,曾幾何時,博克里埃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高大。多特蒙多想到了從前的許多事情,是博克里埃叔叔送給自己第一匹小馬,是博克里埃叔叔教曉自己政治的玄機,是博克里埃叔叔為自己和西利亞證婚,到如今,是博克里埃叔叔站出來反對自己。
過了好半晌,多特蒙多終于嘆息了一聲,他轉向身邊的彼得上校。
“我不相信他就這么死了!”
彼得沒有言語,他只是走過去擺弄起軍統調查局長的尸身。老博克里埃靠坐在沙發上,他四肢癱軟,雙眼翻白,嘴邊還有白沫和嘔吐物的痕跡。
“從死者的面貌和肌體的柔軟程度判斷,他的死亡時間大概是兩個小時或一個小時之前。”默茨海爾.德.庫西特男爵向安魯元帥和年輕的機要秘書解釋著,作為軍事情報局第一分處的負責人,默茨海爾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
“還有……死者的牙齒內側積滿煙漬,左手手指還有明顯的黃斑,這說明死者生前慣用左手,并且依賴煙草。他的面部特征符合……”
“說說死因吧!”多特蒙德打斷了默茨海爾男爵。
“您最好放下茶杯!”默茨海爾提醒著安魯公爵。多特蒙德連忙將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光明神啊!剛才他差點下意識的喝掉茶水。
“來自司法部的鑒證專家已經證實,您的調查局長死于大劑量的藥物中毒,就是他面前的那杯茶水。”默茨海爾邊說邊指了指尸身前擺放的茶杯。
“公爵閣下,您也看到了!死者在生前應該與人進行著談話,因為桌面上有兩個杯子,但奇怪的是,茶壺和您面前的茶水都沒有檢驗出有毒物質,只有死者飲用的那杯有毒,所以……我無法肯定這是他殺還是自殺。”
“查到在這與博克里埃會談的那個人了嗎?”
默茨海爾搖了搖頭,“這個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且這間公寓只有一個廚娘和一個看門的老頭,他們都在另一個房間。”男爵邊說邊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還真是干凈利落!”多特蒙德嘆息了一聲。“很明顯,對方是在殺人滅口!看來這是精心策劃的謀殺,這個人一定是趁博克里埃不注意的時候在他的茶杯中下毒,而且……我覺得這個人一定是我的博克里埃叔叔極為信任的對象,要不然在這種時候他不會跟任何人會面。”
“我也是這樣認為!”默茨海爾點了點頭,可他又搖了搖頭,“公爵閣下,其實最值得關注的并不是那個殺人者,而是……您確定死者是安魯家族的軍統調查局長——博克里埃.安魯.內塔加波?”
多特蒙德有點疑惑,他再次打量了一番癱在自己面前的尸身。“我確定!可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默茨海爾如釋重負的嘆息一聲,“既然您確定那么事情就好辦多了!博克里埃局長的死就目前看來只能說是一件好事!我只是在懷疑,博克里埃是軍統調查局長,作為一位從事秘密工作多年的老軍人,他不可能這么不小心!就比方說,如果特勤處的魯道夫.霍斯伯爵被人毒殺,那么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你的意思是說……想殺死一位組織秘密戰的領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特蒙德說出自己的猜測。
“當然是這樣,要不然這個世界上的密探早就死光了!”默茨海爾翻了個白眼,他看得出安魯公爵一點都不了解特勤領域。
“公爵閣下,您知道嗎?如果我是博克里埃,既然特勤處已經發布追捕令,那么我就會在第一時間逃跑,而且我會有多遠跑多遠!可博克里埃沒有這樣做,他竟然找了這樣一處地方潛伏起來,這只能說明他在都林還有未完成的事務。所以……我認為事情絕對沒有結束,有什么東西仍在等著我們。”
多特蒙德皺起了眉頭,“博克里埃應該出逃,可他沒有;博克里埃應該謹慎小心的應付出現在他周圍的所有人,可他現在竟然被殺害了!整件事沒有一處合理的地方!是不是這樣?”
“就是如此!”默茨海爾男爵點了點頭,“所以我剛才會說無法確定是他殺還是自殺,因為博克里埃若是自殺的話還有理由可以解釋,比方說畏懼家族的刑罰;若是他殺……”默茨海爾沒有繼續,他只是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就像安魯公爵自己說的,整件事沒有一處合理的地方!
“元帥!”彼得上校突然說話了,他的手中揪住了尸體的衣角。
多特蒙德沖自己的副官點了點頭,彼得立刻從自己的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他用尖刃挑開了袖口的衣料,然后從中取出一張小指般長短的紙條。
“271149!”彼得翻看著紙條,他很快就失望了,“元帥您看,什么都沒有,只有這串數字。”
“271149?”多特蒙德接過紙條,他也很失望,這串數字令他聯想不到任何事情。安魯公爵只是檢查了一下就將紙條遞給了一臉好奇的默茨海爾。
來自軍情局的情報分析官翻看了一下紙條,紙張很普通,市面上有的是,這說明在材質上已經找不到線索。
“這……會不會是一個檔案?或是一個人?因為這令我想到了特勤處的檔案局,也讓我想到了那些秘密調查員,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編號。”
彼得上校搖了搖頭,“水仙郡的檔案編號和軍人編號都是五位數的,我從來沒聽說過有六位數字的東西!”機要秘書邊說邊望了望統帥,也許這是只有家族高層領導才能知曉的秘密,但他看到安魯公爵也搖了搖頭。
“那么……還有一種可能。”默茨海爾男爵晃了晃手里的指條,“也許這東西是兇手留給咱們的!它可以把我們的調查引向一個錯誤的方向!”
多特蒙德沒有言語,他面無表情的打量著無法開口的博克里埃。看得出,他的這位叔叔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一定非常不甘心!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安魯公爵想到了這頭老狐貍,不是他將自己引到這兒來的嗎?看來一切都跟這位總理大臣脫不了干系!
一位軍事情報局的調查員突然拉開窗簾,燦爛的光線立刻涌進室內。他又推開簾后的落地窗,陽臺上擺放著許多花盆,濃綠的吊藍和耐寒的藤蔓植物沐浴著初冬的夕陽。
街面上傳來混亂的呼喝和骯臟下作的叫罵聲,這名調查員轉向屋內的人。
“元帥閣下,處長閣下,您們應該看看!”
查拉圖南小街是都林城內歷史最悠久的街道之一,它像許多老街一樣狹窄,道路兩側多是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建筑,這些建筑不高,一層是開向街內的小鋪子,二層三層是都林社會的中下層市民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
查拉圖南小街有另外一個稱呼——斷頭路!狹窄的街道由南向北,北方的街口被圣查拉圖.西斯耐特教堂堵住了。恐怕沒有人不知道查拉圖.西斯耐特的大名,這位圣徒曾是殺死無數異教徒的大英雄,他在死后被光明神派往冥界,成為死神的化身。
在教堂前的小廣場內有一處年代久遠的石臺,石臺上矗立著同樣古老的斷頭機。大家都應看出來了,查拉圖南小街就像它的綽號表述的那樣,是都林城那些死刑犯的最終歸宿。
斷頭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教歷前一世紀,它的石梯上沾染著斑斑血跡,年代和風霜的洗滌將血跡化為條石內的紋理,混合著苔蘚,變成令人恐懼的油墨色。
“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接受洗禮、在大學城接受學位、在漢密爾頓宮坐班、在佩內洛普大道定居、在司法大廈懺悔、在查拉圖南小街離去!”這是都林人用于形容首都貴族恢弘一生的口頭禪。歷史上那些站在查拉圖斷頭臺上的角色無一例外的擁有這些特點,他們都曾是都林城內豪光無限、叱咤風云的顯貴。
今天,查拉圖斷頭臺的歷史篇章又將書寫下輝煌的一頁,它要迎來又一位頂級貴族,前帝國近衛軍總參謀長,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經過歷時半年的審理和審判,泰坦帝國皇帝唯蘇里.阿爾法.莫瑞塞特陛下終于委托最高軍事法庭下達了最終裁決令。
關押著前近衛軍元帥的囚車從南方的街口行駛過來,“熱情”的都林市民圍攏上去,他們堵塞了街道,并用腐爛的水果和濃臭的口水向披頭散發、渾身血跡的老元帥打招呼。一群貴族青年早就在查拉圖南小街的民居內租好了“觀禮”的房間,他們抬出事先準備的一筐臭雞蛋,然后便以元帥為目標煉起投擲的功夫!
“叛徒!”“賣國賊!”“婊子養的!”“來親我的屁股啊!”“為死難的勇士報仇!”群眾的面孔扭曲著,他們臉膛通紅,用世間最污穢最下作的言語叫囂謾罵,他們的眼睛投射出刻骨的仇恨和兇蠻的光彩,就連鄶子手都比他們遜色。憤怒的群眾用一切可能的方式羞辱著皇帝確認的死刑犯,他們在向囚車撒尿,將糞便丟掉囚徒的臉上,也許覺得還不解恨,一個滿手惡臭的家伙扯著脖子大叫:“把嘴張開!再嘗嘗這個!”于是……又是一記。
孩子們可說不出大人們口中的骯臟詞句,他們用稚幼的童音叫罵著混蛋、草包之類的東西。這些滿街亂躥的孩童隨便揀起任何東西都是武器,有石塊兒、有咬剩一半的糕點、還有個孩子把一只路過的野貓也扔了出去。
瓦利爾.西普留斯,曾經的近衛軍總參謀長,曾經他的掌握著帝人的人事大權,掌握著帝部的全部預算和開支。可是現在,他的樣子已令熟悉他的人無法辨認,這位元帥的將校服已經變成碎片,碎片和著血污沾在他的身上,現在又沾染了許多穢物,看上去就像一位馬戲團小丑的新衣。
護衛囚車的近衛軍士兵并不在乎人們的喧囂嬉鬧,他們只是驅散了那些手持磚頭和棍棒的家伙,為首的騎士長用盾牌敲打著阻塞道路的人群,整支隊伍移動得緩慢至極。
囚車尾部固定著好幾條鐵鏈,鐵鏈拖在車后的石板路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鐵鏈的另一端連接著木制手柵,每具手柵都控制著一名囚徒,這些神情惶恐、神態委靡的人犯都是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的家人,這里面包括元帥的男人、女人,似乎特勤處和司法部放過了這個家庭中的孩子。
元帥的家人得到了更加熱情的關照,罪魁禍首注定要下地獄,痛苦只能留待這些幸存者去品味。
囚車在陽臺下穿行而過,默茨海爾.德.庫西特想到了許多事情,如果不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關照,他還不知道自己會在什么地方從事什么營生。所以……男爵認為有必要對親王的父親提起一件事。
“公爵閣下,您知道嗎?雖然前近衛軍參謀長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被證實犯有多項罪名,但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找到這位元帥與妻女山事件有關的確鑿證據!”
默茨海爾看了看安魯公爵的臉色,多特蒙德似乎極感興趣。
“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特勤處的魯道夫.霍斯伯爵將一切與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有關的東西都搬離了軍部,連軍事情報局掌握的各種文案材料都沒放過,結果就是我們軍部自己的調查力量被完全排除出罪證的指認工作!審理的對象畢竟曾是近衛軍的一位統帥,魯道夫.霍斯伯爵的做法多少都說不過去,他等于得罪了半個首都軍官團,而阿蘭元帥竟然沒就這件事向……”
“男爵閣下!”多特蒙德突然打斷了軍情分析處長的話,“您要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懷疑也只能放在心里,這樣做對人對己都有好處。”
默茨海爾沒再說什么,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但他的心底卻翻起滔天巨浪,因為安魯公爵在提起這件事時的口吻竟然跟阿蘭元帥一個樣子。
鄶子手出現了,兩名胸膛長滿黑毛的高壯大漢走上斷頭臺,他們上身,頭上戴著紅色的尖頂套帽,只在套帽中露出淡漠的眼睛。
人群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不清楚狀況的人一定以為他們是在慶祝狂歡節的降臨。
前近衛軍參謀長被拖出囚車,負責押運的近衛軍軍官將皇帝的手令和帝國最高軍事法庭的裁決書交給了圣查拉圖.西斯耐特教堂的主教,這位大主教接過文書,他打量著形神可怖的死刑犯。
“人犯就是他嗎?”
騎士長看了看身后的囚徒,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沒錯!就是他,前帝國近衛軍總參謀長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
“確認完畢!”大主教在皇帝的手書上蓋下自己的印章,這位面目和藹的神明使者向騎士長笑了笑,“死神不會知道他是帝國近衛軍總參謀長,你無須為這件事感到愧疚。”
騎兵長點了點頭,他沖身后的士兵吩咐了一聲,“把人犯送上去。”
人群中再次發出更加熱烈的歡呼,口哨聲此起彼伏,真的就像過節一樣,面對沾染著無數血污的斷頭臺,人們驚人露出心醉的神色,仿佛那里承載著他們的幸福。
兩名鄶子手接過人犯,他們檢查了一遍固定在人犯身上的木枷和腳鐐,在確定一切完好之后便將死囚打橫托起,接著便將其平放在斷頭臺的人形石板上。在將人體擺好位置之后,兩名鄶子手又將犯人的四肢用綁在石臺上的皮帶捆緊。
瓦利爾.西普留斯感到他的脖子碰到了一個冰冷的縫隙,那是鍘刀的無數次下落在石板上留下的痕跡,石縫中堆積的鮮血和冤魂足以蔓延至地獄。
“我來了,又走了!”瓦利爾念叨著這句詩,直到現在他才真切體會到詩句的韻味,他麻木的笑了笑,輕輕閉上眼睛。
大主教向人群一揮手,小廣場上集結的各種聲浪終于平靜下來。人們仔細傾聽著來自神明使者的頌詞,就像被集體催眠一樣,人群的目光漸漸緩和,漸漸舒展。
“惡魔永遠飄蕩在生命之危險與生命之威脅的暴風雨的天邊,來自地獄的使者在悲劇中生存,在命運的周圍呼吸,以神的名義,命圣徒帶領他遠離惡魔,令他在地獄償還遺落在人間的罪惡,愿他安息!”大主教念完最后的悼詞,人們垂下頭,與主教一起在胸前劃下代表向神明祈禱的手語。
“你還要向神明告解嗎?”主教輕聲向斷頭臺下的人犯問到。
“讓他見鬼去吧!你也是!”瓦利爾.西普留斯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這幾個詞。
主教搖了搖頭,他向鄶子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已退到一邊。
“殺死他!”“殺死這個褻瀆神明的家伙!”“殺死賣國賊!”人們的目光再次變得瘋狂,他們無法忍受骯臟的罪犯在死到臨頭的時候仍對神明不以為然,不顧近衛軍士兵的攔阻,人們向前擁擠,他們要對死囚進行最后一次羞辱。
在人群的狂吠聲中,一名鄶子手拉動了連接鍘刀的繩索,繩索通過斷頭臺頂部的滑輪帶動鍘刀,鍘刀沿著兩根木樁間的滑道很快便升到頂點,在此時,發自人群的呼聲也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鄶子手沒有動作,他在等待時刻。人群不在張揚,都林的市民紛紛屏住呼吸,按照古老的傳統,死神的使者將隨著夕陽的最后一點余輝降臨人世,這名使者會用一柄巨大的鐮刀清滌世間的一切罪惡,并毫不留情的帶走被惡魔蠱惑的靈魂。夕陽令斷頭臺的斜影指向教堂的大門,這個時刻已經到了。
另一名鄶子手用一塊骯臟的紅布蓋住死囚的面孔,他看到死囚的喉結在激烈的上下移動。鄶子手向自己那位拖拉繩索的同伴點了點頭,鍘刀猛然下落!
多特蒙德從那顆翻滾著血泊的頭顱上收回目光,帝國四帥之一瓦利爾.西普留斯就這樣完了!他要感謝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如果不是老家伙給了他這個地址,他絕對不會看到這樣一幕。
安魯元帥的目光在場地內游走,他打量著形形色色的人群,這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平民、有貴族。人們似乎仍未從血幕中恢復神智,直到鄶子手拖走尸身,近衛軍騎士長捧走頭顱,他們才開始大聲吆喝。
默茨海爾男爵指了指小街內的幾處建筑,“您看啊!元老院的議長、國務院的幾位司長、內閣的幾位大臣、還有皇室書記處的、財政部的、司法部的、稅務部的!呵呵,首都貴族圈的好事之徒都來湊熱鬧了!”
多特蒙德打量了一下左近的陽臺,這些小房間果然聚集著衣著光鮮、眉宇深沉的大人們。“我看到了!但是……那邊有人在沖我招手!”
默茨海爾順著安魯公爵指示的方向望了過去,“哦天啊!那是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他確實在向您打招呼。”
多特蒙德恍然大悟,他沖陽臺上的魯賓元帥點了點頭,然后又回身望了望倒臥室內的博克里埃,看來……這個老鬼給他自己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墳墓。
在眾多騎士和密探人員的護衛下,安魯公爵登上了魯賓元帥的馬車,騎士們將這輛毫不起眼的出租馬車嚴密看守起來,過往的人流和貴族都有些詫異的向內張望著。
“好久不見!多特蒙德!”不同于那些神色凝重的大臣,魯賓元帥竟然帶著意氣風發的笑容。
“是啊,元帥閣下,好久不見!我可看出來了!您的氣色不錯!”
“當然!”魯賓.斯普亞留斯突然擁抱了一下錯愕的安魯公爵。
“哦!我想到了!”多特蒙德目光一亮,“皇帝陛下委任您為新一任近衛軍總參謀長,我早就聽到傳聞,沒想到這么快就……”
“你在開什么玩笑!”魯賓元帥打斷了公爵的話,他正了正神色,并往車窗外指了指,“我那老朋友的血還沒流凈呢!再說誰會在乎這種事!”
多特蒙德望了過去,原來士兵在沖刷斷頭臺,血水像瀑布一般灑下臺階,幾條野狗立刻沖了上去,它們瘋狂的舔食混合著鮮血的水污。
安魯公爵看得一陣心寒,他連忙收回目光。
“抱歉!我不該提起這件事!”多特蒙德誠懇的向魯賓元帥微微一欠身,“您一定得到了我的小兒子平安回歸的信息,說真的,我一直沒有機會感謝您為奧斯卡所做的一切!說起這個真令我這做父親的感到慚愧!”
“哈哈哈!”老人拍了拍安魯公爵的肩膀,“別放在心上,你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小學生,他真是一個不錯的小家伙!不過他要是再搞幾次妻女山阻擊戰,相信我這顆心臟也就退休了事!”說到這里的魯賓元帥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他從車廂座椅下的暗櫥里取出一瓶英格斯特產的白蘭地,并摘下自己胸前佩帶的一枚金質勛章“嘣”的一聲撬開了瓶塞。
“來吧!多特蒙德,上次在都林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追著裙子轉的毛頭小子!”
“哈哈哈哈哈!”安魯公爵的情緒也被老元帥的熱情開朗感染了,他接過酒瓶和酒杯,為自己和老人把透著濃烈酒香的白蘭地倒得滿滿的。
“為了奧斯卡!”多特蒙德向魯賓元帥舉起酒杯。
“是的!為了那個比他父親年輕時還要大膽荒唐的臭小子!”
飲盡一杯烈酒,兩位元帥的心情沒有過分激蕩,反倒漸趨平和。
“你怎么會在這兒?”魯賓元帥突然這樣問,“你好像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人。”
“呃……”多特蒙德猶豫了一下,不過他立刻掛上笑容,“您猜錯了,我確實就是來看熱鬧的。倒是您!您肯定不是那種湊熱鬧的人!再說處決的是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
魯賓的目光暗淡下來,“我只是來為一位老朋友送行,畢竟我和瓦利爾.西普留斯是本家,又共事了許多年。而且……應該說……處決的是愚蠢的瓦利爾元帥,這個家伙竟然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看來阿蘭對他的愚蠢已經認識得非常深刻,正是我這位老朋友的愚蠢才令阿蘭有機可乘。”
“您……您在說什么?”多特蒙德小心翼翼的求證著,他知道這位隱居皇家軍事學院的老元帥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別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是奧斯卡的父親我才對你說這些!”魯賓元帥望向安魯公爵的目光已經非常危險。
多特蒙德定了定神,他沒有什么好顧忌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事情已經過去了,任何懷疑都只是心理作用罷了。
老元帥未發現安魯公爵有任何異狀,他放棄一般別開頭。
“多特蒙德,我不想知道你和阿蘭是如何訂立協議的,我也不想知道你們將來還會有什么危險的打算,但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阿蘭在玩火,之前我還沒發現,可現在我卻知道他的這里越來越危險了!”老元帥邊說邊指了指頭殼。
“其實……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奧斯卡的將來,也許你會認為阿蘭的策略是可取的,可我還是擔心這頭老狐貍會不會和瓦利爾.西普留斯得到一樣的結果!”
多特蒙德避開了魯賓元帥瞪視過來的目光,家里的事情和一個老卡契夫已經夠令他煩心的了,如果要小心的人里面再加上銀狐阿蘭和面前不比銀狐差多少的老元帥,那自己這趟首都之行還真是他媽的倒霉透了!
“您憑什么這樣說?”多特蒙德還是提問了,他覺得自己總得搞清楚是哪出錯了。
魯賓聳了聳肩,“阿蘭的腦袋在轉些什么東西還瞞不了我,他在軍中自然擁有崇高的地位,而我也有自己的人脈。你難道忘了我在皇家軍事學院做了多少年的校長?不說地方軍區那些帶兵的將領,就說軍部,現在那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軍官都是我的學生。”
多特蒙德搖了搖頭,“我清楚您的力量,您也不必向我展示這些東西,您只是仍未回答我的問題。”
“還用回答嗎?”魯賓元帥挑起眉毛,“我雖然不知道你和阿蘭聯絡的那些密信的內容,但這件事總會有人告訴我!”
多特蒙德咂了咂嘴,他此時已經無話可說。
“你上當了!阿蘭的目標絕不止他在向你描繪計劃藍圖時說的那些!”魯賓終于拋出誘餌。
“哦?”果然,安魯公爵露出迷惑的神色。
“連我都知道的事情咱們那位皇帝陛下會不清楚嗎?”魯賓元帥嘲諷的望著多特蒙德,“現在你該想到為什么自己會在都林遇到大麻煩了吧?皇帝之所以會向你施加壓力,就是因為他由安魯與軍部的默契配合看到了危險的信號。三世陛下可以允許阿蘭的小動作,因為阿蘭的計謀確實改變了帝國的戰略格局,作為泰坦的主宰者,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阿蘭的做法對他一點壞處都沒有!可同樣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安魯的身上……”
多特蒙德打了個冷戰,阿爾法三世為什么會在一個極不合適的時間向他攤牌?安魯的統帥現在終于領悟了其中的玄機,帝部可以改變一貫的做法,可安魯卻不可以!避開法典的約束出兵德意斯東部,僅此一點就已引起皇帝的警覺,他要安魯恢復正確的姿態,他要安魯再次向莫瑞塞特低頭!
那么……家族內部的矛盾又是怎么回事呢?多特蒙德皺緊了眉頭,他只能認為這是奧斯卡的遇險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再加上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的挑逗……等等!老卡契夫要干什么?他的位置已經抵達頂峰,他搞出這么多事情是要做皇帝嗎?也不太可能!那個私生子已使皇室對這位總理大臣敬而遠之,那么這個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多特蒙德再次飲盡杯中的烈酒,都林居住著一群怪物,這不是人呆的地方。不過他到底還是承認了魯賓元帥的說法,如果不是阿蘭的策略,自己也不會出現在首都,那么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阿蘭的胃口太大了!他已經穩定了帝國南部,進占了帝國西部,正在按部就班的整理帝國北部,而且……也是他的策略中最隱晦的一項,他成功的孤立了帝國東部!孤立了安魯!
但多特蒙德知道阿蘭對安魯的隱晦策略并沒有任何惡意,在帝國大部分人的眼中,安魯只要乖乖呆在東疆就行了。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說,阿蘭的策略幫了安魯的大忙,由于野心的暴露和皇室的催逼壓迫,安魯家族自身的不安定因素完全暴露出來,多特蒙德可以就此對其進行清洗,在族人中為自己那位小兒子的登場做好思想準備,并為其鋪墊統治基礎。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被阿蘭預料到了!多特蒙德承認,同樣作為一名元帥,自己仍比銀狐差了一個級數。
“多特蒙德,幫我個忙!”魯賓元帥突然說話了,他打斷了安魯公爵的思路。“皇帝很快就會下達任命,我要在正式成為近衛軍總參謀長的時候爭取一件事。”
“什么事?”安魯元帥疑惑的望了過去,都林城的老家伙們到底是怎么了?這位魯賓元帥又要干什么?
“我要將向作戰部負責的軍事情報局劃出來,變為向總參謀部負責!”
“您在開玩笑!”安魯公爵瞪大了眼睛,“阿蘭元帥會朝你吐口水的,這種事他會答應嗎?”
“他當然不會答應!”魯賓元帥聳了聳肩,“軍事情報局是他一手創造的實權部門,他絕對不會放棄,但我也不能任由他的勢力繼續在軍部坐大!別忘了!軍事情報局局長的位置還空著,那是給奧斯卡準備的,我可不想讓小奧斯卡變成阿蘭那個危險份子的應聲蟲,奧斯卡和他執掌的軍情局必須脫出阿蘭的控制!”
多特蒙德在眨眼之間便已通曉其中的厲害關系,不管魯賓的最終目的如何,他的提議確實值得斟酌。
“那么……怎樣能令阿蘭元帥放棄呢?”
魯賓毫不掩飾算計得逞的興奮神色,總有一天在他面前的這位父親會發現,自己只是在挖空心思的塑造一個得意門生。
“我會選個適當的時機提出這項倡議,將軍情局劃歸總參謀部,阿蘭必定堅決反對,皇帝陛下也會照顧他的臉色!那么就在我與阿蘭爭執不下的時候……安魯元帥!你要站出來!向皇帝提出另一個倡議,將軍情局獨立,成為作戰部和總參謀部之外的第三大部,并且直接向皇帝陛下負責!”
多特蒙德差點拍起大腿,看來都林城的老家伙們確實是都是些精彩至極的人物。
“就這樣吧魯賓元帥!您的策略無可挑剔,三世陛下一定會選擇這個由‘我’提出的折中意見,再說如果軍情局真的成為第三大部,并向皇帝負責,那么便等于這個全新的實權部門成為皇室特勤處之外的第二個特勤部門,皇帝一定樂于接受。”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但……即便是這樣,軍情人員仍是阿蘭安排的,所以……奧斯卡能不能完全掌握這支足夠影響近衛軍的秘密特勤力量,還是要靠他自己的手腕!”老元帥說完便拍了拍安魯公爵的肩膀。“咱們干杯吧!祝福我們的孩子!”
多特蒙德只能舉杯苦笑,太久沒跟都林人打交道,現在的他一點得心應手的感覺都沒有。
說到得心應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簡直氣憤極了!真不知道逃亡時的膽識和體魄都到哪里去了,現在的他連顆雞蛋都拿不住!他還記得八區第二軍的主治醫官在為自己檢視傷口時的臉色,如果不是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和兩名不斷散發殺氣的刺客在旁邊盯著,相信這位醫官早就給自己貼上一個黑色的標簽,那玩意兒據說是指放棄救治的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奧斯卡自己都懷疑他是怎么挺過來的!不說身上那些刀砍劍劈的傷痕,就說前前后后的八處箭傷,當醫師揭開他那件破爛的胸衣時,奧斯卡差點被傷口散發的惡臭熏暈過去,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后邊,醫師清洗傷口的時候發現了一枚卡在肩胛骨縫里的半個箭頭!望著已被污血完全銹蝕的箭頭,奧斯卡瞪大了眼睛,真是活見鬼了!這么多天他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想想昨天夜里還真是丟臉,親王殿下的面孔紅了紅!他記得自己在醫師為傷口涂抹藥水的時候發出娘們才有的慘叫,他疼得雙腿亂蹬!若不是第二軍的幾個大個子死死按住他的雙臂,他早就打爛了那個醫官的瘦臉!說真的,他真有些懷念帕爾斯,看來以后再要瞧病的話還是得找信得過的人。
“喂!還有完沒完?不停的說啊說啊!信不信我割了你們的舌頭?”
奧斯卡終于不耐煩了,他伸出唯一能動的那只手,先敲了敲前面那顆腦袋,又敲了敲后面那顆腦袋!
詹姆士和馬克西姆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作為最先發現親王一行人的幸運兒,他們被西爾維奧軍長派來為親王殿下……抬擔架!不過通訊員和哨兵并沒抱怨這件事,相反他們一整天都樂呵呵的,為了表彰他們發現親王一行、并推動營救行動的巨大軍功,西爾維奧將軍已將兩份申請勇士勛章的報告發往帝部。
嘖嘖!帝國勇士勛章!近些年,整個第八軍區也只有西爾老大哥一個人擁有過這項殊榮!
詹姆士和馬克西姆在興奮之余不禁天南地北的胡扯起來,他們是最好的搭檔,也是一對天生的冤家。陪著親王殿下行了一路,這兩個家伙也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爭了一路。
“殿下!您的藤椅怎么樣?”馬克西姆發言了。
“恩!”奧斯卡哼了一聲,他有點奇怪,自己一向不喜歡多話的家伙,可也許是詹姆士和馬克西姆救了自己的關系,他對哨兵和通訊員的印象非常不錯。
“嘿嘿!在我們南方山區,像您這樣的大英雄大貴族都坐這種躺椅,上山爬山方便著呢!而且多氣派呀!”詹姆士也加入進來。
“是的殿下!您乘坐的可是正宗的山地躺椅,我忙了一下午才搞出這副東西!”
“喂!還有我呢!”
“你只是揀了些藤枝!”
“你在放屁!骨架就是我編的!”
“你才……”
“兩位帝國勇士!真的夠了!”奧斯卡不耐煩的插入進來,這兩個家伙就是這樣,說著說著就把自己撇開了。
“一個金泰!誰能告訴我咱們這是要去哪?”奧斯卡望了望身前身后密密麻麻的山地戰士,又望了望四周的森林,他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在躺椅上了。
“嘿嘿嘿!”詹姆士露出招牌般的小白牙,“殿下,您打錯主意了,我們是帝國勇士,不會為一個金泰折腰的!軍長吩咐我們這是最高機密,絕對不能告訴您!”
“殿下!”馬克西姆再次發言,“您可別聽詹姆士胡扯,要是一百個金泰他就告訴你了!這小子只是閑您給的太少!”
“你他媽的才在胡扯!”詹姆士向在躺椅后方的馬克西姆瞪了一眼。
“我一點沒說錯!要不是我看著你,你這小子恐怕早就做逃兵了!”
“你想決斗?”
“來就來吧!”
“……”
奧斯卡翻了個白眼,不管前面是驚喜還是什么別的東西,現在他唯一的期待就是養好傷勢,他的朋友和愛人都在等待著他!
夕陽的火色映紅了天空,樹林似乎被點燃了!德意斯金香木在初冬的黃昏散發著柔和恬淡的芬芳,一年中最后一季晚香玉吐露出花蕊,它們隱沒在林地深處,宛如披著面紗的新娘,羞澀地立在昏暗的角落。
林鳥在忙碌的上下翻飛,漫長的冬季已經到來,它們要抓緊時間填飽肚子。松鼠和豚鼠在爭奪地盤,它們是鄰居,也是對頭。
林地中的景物漸漸清晰,視野也逐漸開闊,一輪紅日懸停在西方的地平線上,夕陽最后的余輝映襯著漫天光火。
躺椅被放在地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緩緩打開眼簾,天啊!他看到了什么?
長長的騎士隊列一望無邊,他們披掛著一身血紅色的光彩,在地平線的前沿展示著壯烈如史詩般的氣魄。騎士的隊列中心飄揚著一面白底紅紋的大旗,它那抖動著的完美線條令年輕人瞇起眼睛仔細辨認著。
猛虎!水仙!只不過這面旗幟上描畫的猛虎是紅色的!
“我要站起來!我要站起來!我要站起來!”奧斯卡用顫抖的雙臂支撐著全身的重量,終于!他站起來了!他的騎士在等著他!他還要帶領他們沖鋒!
猛虎的陣營在統帥站定的一刻響起刀槍敲擊盾牌的聲音,巨大的音量驚起飛鳥,驚走猛獸,驚開北風。
陣營中突然馳出一名騎士,他策動戰馬沖至統帥的面前,下馬!敬禮!騎士的動作一氣呵成。
禮畢!繆拉.貝德貝亞軍長將奧斯卡遺落在妻女山戰場的彎刀和德林式火槍一同遞到這位統帥的手里。
奧斯卡珍之重之的接了過來,他將火槍揣入懷中,用手緊握彎刀的刀柄。
繆拉什么都沒有說,他只是站往一側,這個時刻是屬于英雄的。
面對萬千騎士的注目,奧斯卡高高舉起手中的兵刃!
“安魯哈啦!”
天地之間響起無數勇士的歡呼。
“我奧斯卡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