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月兒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卻雙目失明,眼前一團烏黑,她伏在嫂子佳勃的背上哭起來。
“眉月兒別難過,郎中說了,你的眼睛會慢慢恢復的……”其實,這只是佳勃的勸慰。
佳勃迴轉臉去,幽幽地望著窗外,心裡唉嘆起來。
眉月兒的祖父雍門司馬正在邊塞戍疆,一時又不能回,佳勃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鄭袖啊鄭袖,你好歹毒!我定然饒不了你!佳勃雖然心生怨恨,卻是不敢得罪她,因爲他是王賁將軍的寵姬啊!
佳勃一時拿不出好計策去對付鄭袖,鄭袖心腸歹毒,又善於施計,陰府百官無不懼她幾分。
這陰世間的事,陽間哪裡知曉?她只盼著眉月兒快些好起來,這麼久不見楚江童,他定會猜疑的。
《眉月兒》畫被畫廊老闆借去三天了,畫廊老闆的生意果真好起來,前來購畫者更是踏破門檻。
有個港商不知怎麼打聽來的,欲要出二十萬人民幣購買這幅畫。畫廊老闆急得眼圈發紅:“老闆,不是我不肯賣,確實不是我自己的畫,是從一位朋友那裡借來的,請您諒解!”
港商是個七旬老人,他一邊讚不絕口一邊賴著不走,非要見一面這幅畫的主人。當得知這幅畫的作者是楚江童,並且此人就在本城時,激動地連連拍掌,流著淚說:“如果不見到此畫作者,將終生遺憾……”
畫廊老闆領港商去見楚江童。
楚江童正在作畫,一身破舊的棉衣,臉上抹得墨跡斑斑。
港商一見他,立即奔過去握手,擁抱:“真沒想到,您是一位年輕的畫家,您的那幅《眉月兒》太神了,真是鬼筆神助之作啊!如果楚先生您肯賣給我……楚先生,您開個價吧,我真是太喜歡了……”港商禁不住熱淚滾滾。
楚江童望著港商,面露難色:“先生,除了這幅畫,屋裡所有的畫,您可以任挑一幅,不收錢,算是送您……”
……
“噢——楚先生,我明白了,噢!天哪!我怎麼這麼糊塗,也許這幅畫中蘊含著一個美麗迷人的愛情故事,我真不該奪人至愛,如果有一天,我再次來到這裡,一定讓我再次目睹此畫,楚先生,今日有一事相求,能否讓我將這幅畫拍下來,以作紀念?”
楚江童說:“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將這幅畫賣給您。啊——當然,您隨便拍照,來吧……”
港商興致勃勃地拍了一張又一張,自言自語著,還讓畫廊老闆給他和楚江童拍了數張合影。
港商臨走時,又熱情激動地握著楚江童的手:“楚先生,希望你能到香港去發展,我會爲你提供一切方便!希望你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有時間多聯繫……”眼含熱淚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楚江童送走港商後,心裡許久平靜不下來。尤其是對那副《眉月兒》,難道真有靈魂吸附?還是那眉月兒提的詩?
楚江童幾日不見《眉月兒》,心裡竟然就空落落的,連日來,總覺得有件事沒有眉目,幸好忙於作畫,竟忘開了去,這一日港商前來,記起了掛在畫廊裡的《眉月兒》。
原來心結在這裡!對畫的掛念,其實是對人的思戀啊!
畫廊老闆挺講信用,第八天準時將畫送回。楚江童將其展掛在正面牆上,彷彿眉月兒剛剛出門歸來。好牽掛人哪!楚江童這天上午無心作畫,沏上一壺金駿眉,邊品邊賞,不覺恍惚和傷感起來。
人鬼情戀竟然也如此艱難?
正思慮間,眉月兒從畫上飄然而至,一雙殷殷含情目,盯著心上人,就再也散不開……楚江童伸手去抓她時,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亂糟糟的工作臺和厚厚的畫紙。
“眉月兒——”
楚江童不禁失聲喊叫起來。
爸媽被驚得急忙跑來:怎麼啦?怎麼啦?兒子……“楚江童怔著神,什麼也沒說。爸媽這段時間對兒子很崇拜,因爲,楚江童將所掙的錢幾乎全部放進那個公用的大抽屜裡,自己僅留一點買筆墨紙硯的,菸酒茶果的錢。
媽媽趨前一步,悄悄地說:“這幾天夜裡,你老是喊‘眉月兒’,‘眉月兒’的,咦!眉月兒是誰家的姑娘,哎!要是咱相中了的姑娘,怎麼不聯繫她呢?你要不好意思,就讓我去找人說說?”
“媽——不是不是……”楚江童不自在起來,真不知在夢裡還露過什麼?但願不要再那樣了。
爸爸望著《眉月兒》,好久沒有挪動地方,他也略懂點畫,字寫得挺好,曾練過十幾年的書法,只是近些年經商就擱下來了。
像他這種有書法愛好的人,都是因爲市場經濟的風潮而不得不將原本的愛好無奈丟下,真正堅持下來的,卻已寥寥無幾,若真能堅持,到今天或許就有了點成績。
有時候,一個人的成功,並不看你有多聰明,而是看你有多大的堅持。
“爸爸!你也寫個字吧!”楚江童今天心情不錯,尤其看到爸爸能夠在他的畫前駐足。
“兒子喊你呢?迷住了……”
“噢!”爸爸從沉迷中醒過神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兒子,這幅畫,太傳神了,不像是畫……”
爸爸接過兒子讓來的筆,但眼卻不自然地老往畫上瞅,過了一會兒,他放下筆,好像纔看到手裡多了一支筆:“嘿!寫什麼字啊?這筆都不會握了,兒子,你好好作畫就是……”
楚江童問爸爸:“爸,你過去是臨摹過誰的體?”
爸爸說:“臨摹的是歐體,歐體挺不好摹的,也許我悟性不夠,成績不大,現在又扔下好多年了,懸腕都發抖,哎!小童,你這幅畫上的詩是誰題的?隸爲楷之源,這秦隸功底不淺哪!我記著你是寫趙體行書的,趙體也不好臨摹,趙字無正楷,但趙體神在形之外,形神兼顧之,更是不好摹到位,這畫上的字不是你寫的吧?這秦隸,造詣夠深了,灑脫不失靜柔,柔靜不失剛韌……”
楚江童笑了笑,沒想到爸爸對書法還是有些基礎的,以前,總覺得爸爸只是個生意人,他也從沒與自己談過這麼多,應該讓他再重新拿起筆來。只是時下是個令人浮躁的商業時代,縱然是手裡拿著筆,心靜不下來,也是沒用啊!
“小童,我雖不懂作畫,但是作畫一定與寫字相同,到得畫案書檯,就必須要傾心靜氣,如入無物之境,再加上一個人的悟性,字畫纔有長進。再者,一個寫字作畫的人,如果不讀書,沒有文化底蘊,充其量寫出來的字,畫出來的畫也就是個字匠畫匠水平。爸爸就是這個等次的人,小童,你可不一樣,讀過很多書,消化吸收了我們祖先留下的燦爛文化,寫出來的字,作出的畫,就必然有內涵,有深度……”
楚江童聽著爸爸的滔滔不絕,內心不禁涌起千層熱潮,原來爸爸是這個樣子的?不是那個只知上網閒散酗酒無聊的人?難道,自己和他之間有共同的語言,只是被自己給無情的擱置拒絕了?就像他丟下的筆一樣?
是的,爸爸其實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他的鋒芒只是被歲月磨削盡了而已。油然升起一股對爸爸的敬重。
爸爸看到現在的楚江童,掩飾不住內心的快慰。
“兒子,你終於有了自己的位置,有了自己的抱負。這就足夠了,快樂並不在紅地毯上,而在你奔向紅地毯的過程中。”爸爸掏出手絹,擦去滑下臉頰的眼淚。攜著媽媽,走出畫室。他的背影,在溫暖的陽光中一閃,有幾分滄桑和執著,花白的頭髮,如同天邊的一抹白雲,竟是那麼的親切與溫和。
如果有一天,爸爸知道了自己與眉月兒的事,他會反對嗎?若按著正常人的思維,不反對就是錯誤的。若在以往,他並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尤其是今天,他卻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爸爸的眼裡,媽媽的眼裡,有著不同的世界。每個人的眼裡都有一個不同的世界。
滕倩雲在媽媽的眼裡,是個幾乎沒有缺點的好兒媳,在爸爸眼裡呢?爸爸在這件事上,並不是特別執著,他並不是那種攀高結貴的人,他唯一不滿意滕倩雲的就是她的出身、地位。
媽媽則正好相反,把滕倩雲的家庭體系看作一根永遠都不會折斷的金枝,只要兒子成爲那個家庭的姑爺,就一定會成爲一隻驕傲富貴的金雀兒。
事實上,她錯了,這個世界總在變化著,而且一刻也不停止的變化。
楚江童正在閒坐,手機響起來,是小陶護士的,不覺一驚。小陶在此以前並沒有單獨聯繫過自己,她與卓越已經成爲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小陶護士,有什麼事嗎?”楚江童擔心卓越有什麼事,他眼裡,卓越愈是健康,就愈是預示著不健康。
“啊,是這樣的,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噢!是爲卓越的事嗎?”楚江童心裡實在放不下卓越。老怕她出什麼事,又總在盼望著她有什麼變化。
“不是……這樣吧!我二十分鐘後在米蘭多超市門口等你”
“好吧!”楚江童收拾一下畫案,然後去洗臉,換了一件輕鬆的休閒裝。
自己的衣服幾乎有個共同點,就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爲休閒款式,隨意灑脫,板正不起來,直到此時,才後悔平時沒有準備一套正規點的國裝或西服。也罷!平日裡隨便浪蕩慣了,若真來一套西裝還真如入囚籠呢!
結果,上身是一件駝色大翻領中款風衣,下身配一條褪色的束身牛仔褲,一雙米色半筒大頭皮鞋。
這身衣服搭配起來算是盡了最大努力了,別的衣服上,不是黑黃不勻的墨跡,就是殘損不齊的破洞,實在對不住小陶護士的容貌與裝束。
再看小陶護士,上身是一件湖藍色中款韓版真怡美上衣,下身是一條哈沃頓灰色緊身休閒褲,淺棕色高跟皮鞋,略施粉妝,淡綠色透明真絲巾,將白皙修長的脖頸掩映的若雲若霧,膚如凝脂。
望著驚豔無比的小陶護士,楚江童不禁一驚:“小陶,限量版啊!”
小陶護士雅靜一笑:“彼此彼此噢”。
楚江童看看自己的衣服,再摸摸長長的頭髮,哈哈大笑起來:“真是限量版啊!”
楚江童再不能不合時宜地問卓越了,此時她的相約,肯定與另外的人無關,爲她自己而來的吧!但他心裡,仍放不下那個潛意識的焦慮。
小陶護士只好說:“楚大哥,卓越挺好,她去了二叔家,可能明日回來”。
楚江童答應著:“噢!最近忙嗎?看到你,感覺不生點病就對不住你!”
“呵呵!”小陶護士被逗樂了,“我可不歡迎你呵!”
“小陶,我已經不再頭痛了,真的恢復了?你說,怎麼連自己的意識都沒法評判了呢?到底康復還是沒有康復,都說不準了……”
“放下吧!該放下就放下,專心作畫,對你曾經的病有益,醫院只治療身體裡的病,意識裡的病是沒法醫治的,只能靠自我調理,只要你認爲自己沒有病,你就是健康的,這不是技術和儀器能做到的……”
不知不覺中,一個快樂的下午就這樣飄過,倆人心中卻聚霞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