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馬縣遭遇三十年來的特大幹旱,幾十裡御龍湖變成一片片溼地乾涸的湖牀。臥虎島附近最深的湖面提前三個多月出現低枯水位,離龜蒙山村附近的湖面,本來水位就淺,加上當地秋冬交界特有的溫度偏高等因素影響,露著累累傷痕般的湖底被一些不知名字的草花覆蓋著,御龍湖成爲花的海洋。
好多天等露水被陽光蒸發(fā)之後,王金山騎馬過來放牧。這一天,等馬兒吃飽,他趕著回學校的路上,看見蒙阿婆老船附近來了上百人。該是吃早飯的時候,這麼早來這兒做什麼。王金山感到奇怪,逢人便詢問出了什麼事情。
被問過的人大都搖搖頭,偶爾幾個答話的人,也是滿臉的怨氣道:“什麼時代了,還有這樣的事?”
王金山很是納悶地跟著人羣走了一陣,卻見白雲鶴急匆匆地往前趕。王金山急忙湊了過去,問道:“前面什麼事?”
白雲鶴拽著王金山說:“你可來了,找個地方說吧。”
王金山讓白雲鶴上了馬進了一片樹林,白雲鶴長吁一聲。
“到底怎麼回事啊?”王金山問道。
“你看現在旱成什麼樣子:河裡無水,沙稻面臨絕產,大槐樹下游的落鳳谷、金槐灣、山槐莊、沂馬山村等是幾個村子只能靠水窖供水;連神母泉都幹了。漢子麟就聯(lián)想到清明的遷墳動遷,他們認爲得罪了水神,就組織人搞水神納妾!”
“何謂水神納妾?”王金山問道。
白雲鶴看看四下沒人,才向王金山講了水神納妾的故事:
解放前,這裡每年要從鎮(zhèn)上選出一個姑娘,選擇良辰吉日,讓姑娘坐上彩船,送進御龍湖或御龍河,嫁給水神爲妻。如果不這樣辦,傳說水神不是發(fā)大水,沖毀田地,淹死百姓;就是湖底、河牀乾涸,連神母泉也見了底。誰來辦這個事呢?就由鎮(zhèn)裡的神漢、巫婆和各行各業(yè)的各家族的女族長來催辦。一般選在每年的收穫季節(jié)過後,要向百姓派糧、派款,準備爲水神娶妻納妾。妻妾要最漂亮的村姑,他們便到有姑娘的人家,挨門挨戶挑選,說是挑選,不過是走走過場,其實他們心中早打定了主意。一大戶人家,自然有銀兩奉送,他們就說那家姑娘長得不俊、這樣那樣的毛病,水神不願意要,就故意不選中。挑來挑去,年年給水神送去的都是沒錢行賄的窮苦人家的女子……
“最後那一次發(fā)生在哪一年?”王金山問道。
“記不清是那一年了,大概是鬼子進大槐鎮(zhèn)的第二年麥收之後,也是三個月沒有下雨,蒙阿漢的兄弟藉助鬼子的勢力,組織了一場水神娶妻妾的活動,把騙來的一個姑娘送進了湖水……是你爺爺王敬誠帶著隊伍救下了姑娘,狠批了蒙阿漢的兄弟。從那以後,在沒有人組織這樣愚昧的活動。”
“瑯瑯乾坤,泱泱中華,如今在大槐鎮(zhèn)還有這樣的事情?可憎,可惡,可嘆,可憐。”王金山腦袋都要炸了,想到《西門豹治鄴》裡也有一個河伯娶妻的故事,他決定用西門豹的辦法懲治這些人,問道:“如今文明的法制國家,豈能讓這些封建迷信胡作非爲?誰搞的?”
“說起來把你嚇死。”
“誰?你快說。”
“也不知是誰,都在傳言說漢子麟做了一個噩夢:說建學校的時候,用幹了神母泉裡的水,要拿美女來贖罪。如果違背,大槐樹面臨天災人禍。醒來後,漢子麟對漢嚮明說了。漢嚮明從地北市把老巫婆,就是我在地北的風水老師。她不僅是風水大師,而且是一位科學圓夢的專家,大師說河伯想媳婦了。還傳說漢子麟又去找了各家族的長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都默許了!這樣的事情具體有誰做的?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會站出來!”
“都同意搞迷信、去傷姑娘?我們還糊里糊塗地不知道追究誰的責任?”
“又不會傷人,只是做個儀式罷了。姑娘被送到船上沿湖面劃上一趟回來,算是水神娶妻納妾了。姑娘回家後該嫁人的嫁人,傳說被水神娶過的姑娘再嫁出去日子都很悲慘,所以被選中的姑娘在心理上留下陰影,所以都抗議。這事情被蒙香蓮知道了,她說不管有沒有水神,只要能讓御龍河、御龍?zhí)丁⒂埡蜕衲溉e有水,她答應做水神的妻妾。而且,分文不要。金山,你知道蒙香蓮是我白雲鶴心上的人,怎麼讓她做這蠢事?你幫幫我。”
王金山聽罷,搖了搖頭,說:“你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以前,因爲你看風水、看面相,我批評你多少次,你不聽!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你找他們講風水啊!”
白雲鶴低下了頭,暗暗流淚,“老巫婆注意定了,錢收啦,禮也收了,日子也定啦。要蒙香蓮梳洗打扮,齋戒七天,單等吉日一到……”白雲鶴說到這裡,泣不成聲,“你幫幫我。”
王金山問明瞭情況,決心破除這種陋俗。臨走的時候,他對白雲鶴說:“漢嚮明是一村之長,漢向陽是鎮(zhèn)裡的副書記,漢子麟是老支書,怎麼會不管呢?我去找他們!”王金山上馬便走。
御龍湖畔涌過來的人羣齊來觀看水神納妾。一隻木船代替了過去紙紮的綵船,放在臥虎島南不遠的岸上,這兒水位較深、水面較大,比較容易做儀式。而且離臥虎鎮(zhèn)、大槐鎮(zhèn)遠一些,也不至於被領導發(fā)現,免得一些尷尬。
待到午時,蒙香蓮等3名少女被老巫婆送到船上。
約莫到了巳時,王金山正準備去說服那些人,忽聽有人報道:“王金山來賀喜啦!”
這一下讓蒙香蓮和藏在背後的漢嚮明既恐慌又高興!恐慌的是王金山顧不得情面,一旦說明騙局,誰也不好收場;高興的是連大城市來的王金山都來賀喜,又有誰再敢說三道四?出了事責任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於是一些中老年女人一齊叩頭迎接。
王金山坐在涼棚底下,說道:“把挑選的少女叫過來過過目,如何啊?”婦女們個個不敢怠慢,忙招呼人把選定的少女領了過來,但未敢把蒙香蓮帶過來,因爲她是夫子廟的老師。
王金山看了前兩個,搖了搖頭,對老巫婆說:“這倆個姑娘長得不俊哪!爲了大槐樹的子民做出一點犧牲未嘗不可啊!”
“怕您說是封建迷信,就隨便找了幾個舉行儀式。”一箇中年婦女說。
王金山說:“這是風俗,怎麼是迷信?心不誠怎麼行啊?選個最漂亮的。”
“你看蒙香蓮老師可以吧。”話音未落,一個老年婦女帶著蒙香蓮過來了。
“這個也不行啊!”王金山看看哭著淚人兒的蒙香蓮,又看看那些婦女們,說道:“我早給水神挑選了一個最苗條、最漂亮,換過來可以嗎?”
“誰家的姑娘?”老巫婆大膽地問。
王金山毫不猶豫地說:“漢子麟的三女兒——方圓!比那個姑娘俊俏!”
老巫婆使了個眼色,幾個婦女點頭哈腰,連聲說“行!行!我們去請!”都嚇得面色土黃,一個個灰溜溜地走了。
此時此刻,蒙阿婆滿面熱淚地從人羣中走出來,見蒙香蓮還不走過去一把拉著,說:“回家!還嫌不夠丟人啊!這樣的事稍來湊熱鬧。”
人越聚越多,王金山不想錯過這樣一個教育羣衆(zhòng)的機會,找了一個高高的小丘,激情昂揚的文字講到:
“鄉(xiāng)親們!50年代這裡還是堰塞湖留下的千畝溼地,五年三旱一年澇,剩下一年螞蚱災,我父親王國槐就一邊教書,一邊擬定了一個草案讓馬躍國遞到縣裡,縣裡見工程太大,又請示市裡,後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市裡向上面報告,還是直接批示了,決定在這裡放一顆大‘衛(wèi)星’-----在御龍河上游、臥虎鎮(zhèn)人民公社和大槐鎮(zhèn)人民公社之間的溼地上修建龍馬縣最大的人工湖。其灌溉範圍涵蓋臥虎、大槐等下游的十幾個公社。計劃在1958年至1963年五年內全部完成。”
圍觀的羣衆(zhòng)聽得目瞪口呆,王金山繼續(xù)講:
“在那個時代,沒有誰懷疑開湖修渠的作用,沒有誰會相信有無水源和水神有關。因爲事實上,中國人用手**打敗了***,把美帝國主義從朝鮮打跑了;大槐鎮(zhèn)人民羣衆(zhòng)靠雙手也能創(chuàng)造了奇蹟!一條御龍河,千畝御龍湖不僅解決了吃水問題,而且灌溉了萬畝土地,引進了水稻種植技術。然而,大槐鎮(zhèn)人沒有想到,幾年後,乾旱的時候,動用機器灌溉所耗費的柴油比賣糧食還貴;洪澇的時候,滾滾的洪水絲毫沒有放慢奔流的步伐;更沒有想到大槐鎮(zhèn)人把黨的恩澤和自身創(chuàng)業(yè)的汗水忘的一乾二淨,企圖把乾旱歸於什麼水神?現代化經濟和農業(yè)的繁榮與發(fā)展,誰又能和什麼神靈聯(lián)繫在一起?飲水思源,莫忘歷史,我們才能找到戰(zhàn)勝各種困難的途徑,而不是給水神娶親納妾!”
“老支書來了!”圍觀的羣衆(zhòng)將目光彙集在漢子麟身上。
漢子麟走進王金山,見王金山暫停講話,勸道:“王校長講話呢,連百姓祭祀水神這樣的小事也管啊!”
王金山微微一笑,說:“什麼水神,在我的故鄉(xiāng)地北市,連三五歲的孩童都知道這些都是神話、傳說。而在這大槐鎮(zhèn),改革多年了,還把神話、傳說當作現實。即使有你們說的湖神、河神、泉神,那也生活在我們的現實世界裡。‘大禹治水’是可以考證的事蹟,他纔是人們敬仰的水神。在我們這兒,有八路軍爲戰(zhàn)後開荒種田帶領大家挖泉、挖潭;有知青疏通渠道、建設御龍湖。他們纔是大槐樹子民應敬仰的人之神。”
“羣衆(zhòng)沒有文化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可以理解;但蒙香蓮身爲人民教師,怎麼當水神待娶的姑娘?以老夫之見,教書纔是你們的任務。關於修湖蓄水這樣大的工程,最好向你的父親討教。他是有名的農業(yè)專家。”漢子麟丟下一段話,揹著手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