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託·布亞諾獨自站在廣袤無垠的荒野之上,任由星光傾瀉而下,將他的臉頰分割成明暗分明的兩半。
儘管時光流逝,他卻佁然不動,彷彿成了一尊無人關(guān)注的雕塑。微風拂起來他深色的捲髮,倒映在他灰色瞳眸中的景象卻成了暴風驟雨。
遠遠望去,只見若有若無的黑色霧氣包裹著他的身體,徘徊纏繞,形成了一副玄妙而鬼魅的畫面。
與此同時,在他與這片廣闊的天地之間,似乎還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lián)繫,使得他雖爲凡人之軀,卻有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生日這天,他已經(jīng)一個人在這荒野上待了一個多小時了。
在他因爲拿到可可·羅切斯特的紙條而深感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就不住於冥冥之中聽見神秘而悠遠的呼喚聲,以與他心跳同步的節(jié)律,摩挲著他的魂魄。這找不到源頭的錯覺令他感到熟悉而寬慰,於是,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走出了布里埃納軍校的大門,來到了這片無人窺得見的曠野。
在他背後,布里埃納軍校已經(jīng)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在星光的渲染之下,被鑲上了一條漂亮的金邊。
片刻之後,氤氳的黑霧悄無聲息擋住了星光,使得維託·布亞諾整個人都徹底地融入了黑暗之中。他灰色的瞳孔之中,狂風散去,烏雲(yún)洞開,露出人類自核戰(zhàn)爭後幾百年都不曾望見的真實天地。
那是一片澄澈的宇宙,星辰變幻,塵埃飄渺,熾熱與冰涼交替呈現(xiàn)。在這片天地裡,混亂與秩序?qū)α⒍y(tǒng)一,掌管著其運轉(zhuǎn)的規(guī)則,盲目癡愚之神居於宇宙正中,他的信使則替他傳達消息。
維託感覺自己的魂魄正在與這宇宙的規(guī)則融於一體,虛實交雜之間,他的身體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彷彿只要他擡起腳,便可以躋身於規(guī)則的縫隙之中,直接跨入另一個維度裡。
於是他照做了。
周圍的微風驟然變得狂躁,他的身體也在呼嘯之中化作一團黑煙,一陣狂亂的閃爍之後,便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
待他再一次現(xiàn)身之時,黑霧早已化爲虛無,而他雙腳所立之地,也與方纔的位置相隔了好幾裡。
“混沌穿梭”,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這樣幾個字——這是教父在臨終之時爲他準備的成年禮;其於今日之際,終於破繭而出。
絲絲縷縷的思念盤桓在他的心頭,他感覺今天真是一個百味陳雜的生日。
他深深吸了口氣,擡頭望向前方。
他的對面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人,只見其衣著樸素,氣息內(nèi)斂,曾經(jīng)的那亮如火炬的目光也黯淡了不少,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頤養(yǎng)天年的老人。
這人並沒有在看他,而是擡首仰望著天地交接處的布里埃納軍校,神情微微有些感傷。
畢竟,那裡是他的理想與觀念的僅存之地——只是不知在他離開之後,這個沒有等級、沒有特權(quán)的“烏托邦”又能繼續(xù)存在多久。
他不知道。
他所能做的,只是與布里埃納軍校,或者說自己的理想做最後的道別。
然後他偏過頭來,恰巧望見站在他面前的維託·布亞諾。
“薩拜因先生。”維託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微微鞠躬說道。
他知道現(xiàn)在昆廷·薩拜因並不會喜歡像“閣下”、“校長”或者“軍神”這類的稱呼,所以他便使用了貼切而又不失敬意的“先生”。
“你是誰?”薩拜因有些困惑地問。
“維託·布亞諾,”他回答道,“埃迪·墨菲的繼承人,或許你曾經(jīng)聽說過我的名字。”
薩拜因點了點頭。
這句話可以說成是謊話,也可以當作是真話。雖然維託·布亞諾本身只是維倫藉助教父的易容戒指扮演的一個角色,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感覺這個虛構(gòu)的角色也融入了他的人格之中,成了他靈魂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或許可以這麼理解,一個角色扮演的次數(shù)多了,便不知不覺地就入了戲。
若換做是維倫·梅瑞狄斯,他絕對不願意——或者說,會盡可能避開與昆廷·薩拜因正面接觸的機會。
“這件事情的背後有你的影子,對吧!”
薩拜因沒有指出“這件事情”究竟是什麼,但維託卻心知肚明。
“你知道原因,”維託坦然自若回答,“換做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那倒是,”薩拜因難得一見地笑了笑,“所以現(xiàn)在的結(jié)果,你滿意了吧!“
“雖然和我原先所計劃的有些不同,但你最後做出的選擇卻很值得我敬重,”維託很認真說道,“所以你放心去吧!我不會落井下石的。不過當你孤軍深入的時候,不要指望我做你的援軍。”
“哈哈哈!”昆廷·薩拜因伸手拍了拍維倫的肩膀,哈哈大笑著說道。這位全國矚目的軍神,唯有在切斷了身上的所有羈絆之後,方能笑得如此酣暢淋漓。
“年輕人,”他豪爽地說道,“我也不指望能有什麼援軍。這輩子我炮轟過亞美利加的艦隊,幹掉過彌爾斯和瓦勒的鐵甲部隊,也成功讓王國曆史最悠久的軍校朝著我理想中的方向發(fā)展,著實沒有什麼遺憾了。如果這回我在格蘭特爾遠征中戰(zhàn)死沙場,或許還稱得上是一個戰(zhàn)士最好的結(jié)局。”
“那你還在憂慮些什麼?”維託窺見了他眉梢的一絲愁容。
“兩件事情,”可能是因爲即將遠赴他鄉(xiāng)的緣故,薩拜因不由自主地在他這位“仇人”面前卸下了所有的心防,“第一是亞瑟·霍克伍德,獅鷲家族的娃娃公爵,雖然他是個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人,但我擔心他重情重義的心性會給他惹來很多麻煩。”
“我會幫你照看他的。”維託開口說道。他幾乎什麼也沒想便答應(yīng)了對方這個無聲的請求。
既然昆廷·薩拜因已經(jīng)倒臺,那麼他的復(fù)仇名單上就僅僅剩下米爾·伍德、道格拉斯·愛德華茲和亞莉珊德拉·蘭開斯特這三個名字了。而勢均力敵的霍克伍德,是他一定要去盡力爭取的盟友。
“第二便是這所學(xué)校,”薩拜因以懷念的語氣感慨道,“我傾盡了後半生的所有精力,才讓它變成了現(xiàn)在這般模樣,實在實在不想讓它再變回去了。”
維倫神色不改。
這回他並沒有立即答應(yīng)。布里埃納軍校雖然只是一所學(xué)校,但卻牽扯了歐羅巴王國太多盤枝錯節(jié)的勢力。
“你不是還打算競選學(xué)生會會長嗎?”昆廷·薩拜因冰山一般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活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發(fā)現(xiàn),在他辭去了一切職務(wù)之後,他笑的次數(shù)比以前多了很多。
這回輪到維託措手不及了。他睜大眼睛看著對方,腦子裡所想的全部是:我演的這麼到位,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梅瑞狄斯四少爺,”薩拜因搖了搖頭,“演技不錯,但還差幾分火候啊!不過如果你願意替我照顧這所軍校的話,我可以把新賬舊賬一筆勾銷,順便再送你一件禮物,一件關(guān)於軍校秘辛的禮物。”
把柄被對方捏在手裡,維託,或者說維倫,也只能點頭被迫答應(yīng)對方的要求。
“你說的秘辛,”既然把柄被人捏著,維倫就要想辦法在這場交易中撈到足夠多的好處,“是不是跟禁書區(qū)有關(guān)?”
維倫實在想不到軍校裡還會有什麼比禁書區(qū)更大的秘密。
“禁書區(qū)?”薩拜因“咦”了一聲,“布里埃納軍校裡還有個禁書區(qū)?”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想跟你說的,是諾亞一世留下的寶劍。”
我將我的寶劍插於石中,等待新生的英雄將其抽出。這是諾亞一世臨終時留下的遺言。
“難道你指望我做那個什麼新生的英雄?”維倫以僵硬的語調(diào)說道。如今年滿十八的他,已不是留戀童話與歌謠的小孩。
“不——你去我的辦公室裡,可以找到一幅石中劍的油畫,關(guān)於軍校的秘密,便暗藏在其中。”
維倫點了點頭,這種玄乎其玄的說法,使他感覺自己在交易中虧了一大筆。
“還有,”昆廷·薩拜因把一枚盾牌形狀的銘牌鄭重地放在了他的手中,“雖然我把校長的職務(wù)交還給了王國,但這個牌子纔是布里埃納軍校真正權(quán)力的象徵,由歷任校長代代傳承。”
“我現(xiàn)在連學(xué)生會會長都不是,你就敢把這東西交給我?還有,你也不怕我把你後半生的心血徹徹底底給毀了?”
“如果你連格里芬·霍克伍德都戰(zhàn)勝不了,你也不配擁有把我的心血毀了的權(quán)力。
“不過既然你答應(yīng)了,那我就以前任校長的名義要求你,乖乖收下這件成年禮吧!”
PS:卷一羣星之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