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水道,都已經(jīng)完全干涸,填滿了枯枝敗葉,時而可以看到壯美的七孔橋留下的殘跡。當年焚城未能燒掉的水井,現(xiàn)在也都變成了淤泥填塞的枯井。
東西兩市的遺址上,能發(fā)現(xiàn)大量的碎瓷甚至燒熔的金銀,那是亂兵未能帶走的貨物,就這樣在熊熊烈火中燒毀。
一路行來,云海嵐不時輕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承載著她少女時代的回憶。
淡淡的白光在云海嵐的體表浮動著,令鬼物不敢迫近。
吳鋒則沉默無聲,他不知道云海嵐過往的詳細經(jīng)歷,云海嵐也絕不會向他多講。
兩人轉向宮門前,在荒草覆蓋的廣場上,看到了倒下的銅人,受傷的長戈折斷,插入土中。
一路走來,都看到不少還未被泥土蓋住的白骨在廢墟中露出,但這里的白骨不但密集,而且許多身上還纏繞著破碎的盔甲。
這一定是死守宮門的衛(wèi)士們,在此全數(shù)遭受殺戮。
云海嵐怔怔地站在宮門前,久久無聲。
吳鋒靜靜看著她,仍然不發(fā)一語。他知道云海嵐曾與大魏太子關系非同尋常,但卻并不知道具體究竟發(fā)展到什么地步。
但即便只是關系極好的盟友,想起當年的那一切★↘,,也足以使她感傷了。
兩人進去,順著宮內轉了一圈。
除了斷墻還能看出富麗的紅色,其他與廢墟的別處并無差異,曾經(jīng)的參天佳木基本全部燒毀,現(xiàn)在長得滿地都是的,全是四十年中生出的雜木。
當兩人走回宮門廣場之時,一直不說話的云海嵐終于開言:“謝謝你陪我過來。”
“分內之事。”吳鋒答道。
“我想……”云海嵐幽幽道:“去云家大宅的方向看看。而后我們便回巖倉吧。”
吳鋒點了點頭,與她一同行去。
云家的宅邸,在洛邑京西北角,前門與皇宮的宮門處在同一條橫線上。
云家最盛時,光是城內的宅邸就居住了一千多人,還不算住在城外的幾個分家。然而喪心病狂如楊麒。自然不會漏掉一人。在他的命令下,整個豫州的云家分家和大魏皇族支流全部被搜出捕殺。對于大魏皇族和云家族人的持續(xù)追捕,竟然進行了三十年之久!
正是因此,楊麒的暴行雖然是老牌道門門派縱容的,然而到了后來,丹鼎派等門派也忍不住指斥楊麒為瘋狗。
云海嵐看似行步極緩。然而要在一夜之間看完整座廢墟,速度可不能慢,她看似緩步行走,實則暗運道力。速度極快。
吳鋒其實已經(jīng)運轉全部腳力,才能跟上她的腳步,但臉上神色依然從容如水。
火焚之后,無論何等精美的大宅,看起來都跟其他的廢墟沒什么兩樣,何況已經(jīng)過了四十年。
殘垣斷壁之間,還能看見幾片破碎的琉璃瓦,墻頭有兩三個廢棄的鳥巢。時值冬日。青苔枯萎,樹木凋葉。更顯得破敗荒涼。
云海嵐怔怔望著其中,嬌軀不由輕輕顫抖起來,身上透發(fā)出的白光漸漸淡去,眼中卻似有淚光隱隱閃爍。
吳鋒感覺到,隨著云海嵐斂去身上道力,席卷的陰風又變重了。
但吳鋒并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掌心散發(fā)出熱力。
云海嵐每次吸飲吳鋒的血液,都會因為天陽之血和極陰之體的沖撞而全身顫抖。吳鋒便隔著衣服摩挲她后背,來緩解她的痛苦。
但那時云海嵐因為劇烈的痛苦,可以說神智并不清晰。而如今吳鋒是在她清醒狀態(tài)下?lián)崦蟊常坪箙s也并未抗拒。
突然間,又一陣風后,眼前的景象驟然一變。
破敗的大門,突然間變成了朱漆高門,琉璃碧瓦,檐下懸著兩個大紅燈籠,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
兩人不由轉身看去,街道上已經(jīng)是車流如織,人聲鼎沸,吆喝聲、叫賣聲不絕于耳。街市上燈燭如晝,一片繁華景象。
遠望宮門方向,但見宮墻之內,有銅人高達十丈,手捧承露金盤,七彩煙花紛紛沖天而起,將銅人也映照成流朱濺碧的瑰麗顏色。
突然聽見鑼鼓喧天之聲,向南望去,只見十字路口搭建了高臺,有幾個藝人正喚著幾頭叫不出名字的異獸縱躍表演,那異獸時而噴水,時而吐火,時而隨風飄行,做出無數(shù)精彩動作。
天橋底下,更有說書之人擺起了攤子,斟著茶水,講敘那久遠的演義故事。
“這就是當年的洛邑京么?”吳鋒道。
“是啊……而且我們現(xiàn)在眼睛所能看到的繁華,不過其百分之一罷了。”云海嵐嘆息道。
吳鋒許久未說話,然后才斬釘截鐵地開言道:“眼前所見,終為虛妄,不必再往別處去。陰氣越來越重了。”
云海嵐聞言一驚,如被澆了一瓢冷水,但隨即長袖一揮,只見數(shù)十道白光自她袖中逸出,光芒亂濺處,無盡繁華頃刻消逝,眼前的場景全數(shù)化為虛無,回歸斷壁殘垣的荒涼景象。
而兩人已經(jīng)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和自地面下方鉆出的僵尸圍在了中央。
僵尸們都顯得周身漆黑,帶著燒焦的痕跡。
頭頂上更有一個巨大的鬼頭,猙獰兇惡,伸著數(shù)丈長的紅色舌頭,那是無數(shù)冤魂怨念聚集而成的天鬼。
云海嵐輕哼一聲,額頭上陡然出現(xiàn)一道劍形虛影,而后現(xiàn)出一枚白玉小劍,急速放大,落在她手中。
如同李詢的回風劍一樣,這白玉小劍,便是云海嵐的本命法寶。顯然,她如今是要施展全力了。
道力附著劍鋒之上,燦爛猶如十日耀空,洶涌如同滄海的白芒,完全遮蔽了吳鋒的視野,更令吳鋒感到窒息。
他不過站在云海嵐身邊,便感覺自己要被這無匹的力量碾成肉醬。
當他眼前恢復清明的時候,劍芒已經(jīng)如同洋流一般流轉了一圈,只見幢幢鬼影如同寒冰遇火,紛紛消散,張牙舞爪的僵尸們身軀斬斷,倒在地上流出黃水,被消滅得一個不剩。
不過一劍之威,便至于此。足可見在戰(zhàn)爭中陣道和戰(zhàn)法的重要。
在戰(zhàn)爭中,如果沒有陣道和戰(zhàn)法的力量,云海嵐這種級數(shù)的高手便能造成毀滅性的效果,將普通士兵殺得尸橫遍野,更不用說楊麒那種立在修煉界食物鏈頂端的存在了。
只見云海嵐飄身而起,御劍憑空,如同飛天仙子一般掠上天穹。
天鬼眼如水缸,舌如巨蟒,口吐腥氣鋪天蓋地,向著云海嵐沖撞而來。
“先天云氣劍訣!”云海嵐清喝一聲,劍上驟然散發(fā)出無數(shù)條淡淡云絲,化出一朵白云,將天鬼口中吐出的腥氣包裹其中,須臾間化得干干凈凈。
天鬼大驚,轉頭攻向云海嵐側面,卻見云海嵐嬌軀一轉,嬌叱道:“縛!”流云一般的劍氣剎那間又化成一道長鞭形狀,向著天鬼纏縛而去。
天鬼口吐黑氣洶涌,迎擊而上。但云海嵐的先天云氣看似柔弱,打上去卻遠勝鋼鞭,當?shù)匾宦暎跉獗粨舻庙暱谭鬯椤?
云海嵐又“咄”一聲喝,云氣飄搖而上,猛擊在天鬼身上,只見天鬼轟然炸裂,化為虛無。
一般人冤死后形成的兇靈,實力自然要強于生前,然而修士死后形成的僵尸和兇鬼,因為修為基本失去,戰(zhàn)斗力反而會大跌;云海嵐雖未死透,只是化作活死人,但修為也損失大半,現(xiàn)在靠著吳鋒的鮮血恢復生機,修為才隨之恢復。不然的話,這洛邑京橫死者中,實力強于云海嵐者也該是有的。
但如今,即便是上萬人的冤魂怨氣化成的天鬼,也不過在云海嵐三招之下,便被打成粉碎。
吳鋒不由心生神往之思。如云海嵐全力施為,就有這樣的能量和氣勢,如楊麒那樣的頂級高手,又當如何?武祖、謀圣等上古人祖血戰(zhàn)妖蠻,平定動亂之時,又當是何等的壯觀景象?
云海嵐輕盈如羽,從空中落下。天鬼被擊滅,也化為無數(shù)黑影,飄蕩在四周,但似乎都已失去了攻擊性。
只有幾道黑影依然向著云海嵐飄來。
云海嵐卻是沒有繼續(xù)出手的意思,看著那幾道黑影,反而怔住了。
吳鋒心中驚異,正要出言提醒她,但卻也感覺那幾道黑影并沒有攻擊云海嵐的意思。
黑影次第接近,形狀從模糊到清晰,漸漸能看清容貌,竟然都和云海嵐有幾分相似。
吳鋒立刻明白了,看向云海嵐,只見她身軀一顫,淚水盈眶,而后洶涌而出!
“爹,娘,姐姐!”她哭喊道。
那幾個鬼魂漂移上來,伸出手,一個個撫摸她的面頰,而后轉身而去。作為鬼魂,他們只殘留著極其微薄的神智,能認清生前的親人和故人,但也僅此而已了。只有極少數(shù)的情況,才能產(chǎn)生能人言、有完整記憶的鬼魂。
云海嵐向他們招手,試圖將他們喚回來,但他們只是木然地飄回那萬鬼群中。天鬼雖然潰滅了,仍然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這些鬼魂牽引在一起。
云海嵐心中大恨,明白這是楊麒毀壞了洛邑京的風水,令靈脈全數(shù)化為兇脈,才產(chǎn)生這樣的牽引之力。
她帶著悲聲,口中緩緩呢喃起來。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于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