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坐在牀頭,靜靜地看著沈婠婠蒼白的臉,濃黑的雙眉漸漸收緊。
良久,他遲疑地伸出手,深蹙著眉撫上她的臉,像是觸碰一個薄如蟬翼的白瓷一般那樣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就那樣靜靜看著她,眼底情緒翻涌,半晌,卻是自嘲地笑了笑將手收回。
她是什麼時候懷上他孩子的,他竟半點不知道。
或許是三個月前他醉酒那次,來了她這裡,可那時他問她他有沒有碰過她,她說的是沒有。
看來是騙他的了。
她是故意瞞著他,因爲她很清楚地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讓她懷上他的孩子,這後宮三千佳麗,誰都可以爲他誕下龍子,唯獨她沈婠婠絕不可以。
所以這個孩子沒了他應該很高興纔對,反正他總是要逼她打掉的。
可他現在卻覺得心裡很沉很沉,似乎壓了塊石頭,讓他有想要哽咽的感覺,像是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甚至在御醫說孩子沒了的時候,他反射性地擡頭去看面色蒼白的她,怕她就那樣死去。
他知道她一直很喜歡小孩,也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雖然她從未說過,因爲她知道他不會答應。現在她終於有了她自己的孩子,卻因爲救他,還沒出生就已經死去。
他其實很清楚在大殿上她說的那些狠話不過是氣他,她的性子他還不知道嗎?即使他生下了他的孩子,她寧願那個孩子將來做個逍遙的王爺,也不願他登上皇位。
可一切都由不得她,像現在被困在這深宮,就一定不是她所想。
她曾經跟他說過,她最大的願望是嫁給他,然後便是遠走他方,她說她不喜歡京城的喧囂
現在不要說遠走,就是踏出這宮門一步,她也不可以。
他一直在想,曾經那個愛他愛得死心塌地的沈婠婠或許早已在這深宮的束縛中把對他的喜歡都熬成了恨。
可現在看來,原來,她還是愛著他的。
只是可笑的是,在這宮中,最不值錢的,就是所謂的愛。
就是因爲愛他,她成了現在不會笑的沈婠婠。
他沉重地閉上眼,往事一幕幕浮上眼前,她是如何變成這樣,他們又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他從小便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母妃只是個低賤的奴婢,先皇醉酒時偶然臨幸了他母妃,才賜了位分給她,之後便再未想起過她。
這宮裡的妃子許多想方設法的想懷上龍子,卻始終懷不上,而他母妃卻因爲這樣一個偶然便生下了他。
都說母憑子貴,然而上天又跟他們母子開了一個玩笑,他出生的那天恰逢他父皇崇禎帝最寵愛的妃子臨盆,那一天崇禎帝只知道自己有了個叫趙煥的兒子,而不知道他還有個孩子,叫趙禎。
連這個名字都不是他親自取的。
他從小便備受屈辱,其他的皇子瞧不起他,說他是賤婢的兒子,不配當皇子,只配給他們洗腳。甚至連宮女太監都敢公然欺凌他,因爲他只有個地位卑微且軟弱的母妃,因爲他是個被遺忘的皇子,他在宮中的地位,連一隻螻蟻都不如。
那是一段最艱難的日子,然而那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不是沈婠婠,而是一個叫曉筱的女孩。
他得以認識她,是因爲一次他被一羣太監關進了冷宮的小黑屋,那個地方除了黑還是黑,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用來送食物,他撕破了嗓子的呼救卻還是沒人來,那時年幼的他並沒有能力逃出那個小黑屋,只能無助向外面求救,可這裡本來就是給那些常年在冷宮中心理扭曲的太監折磨那些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來憐憫他。
他甚至還感覺得到空氣裡漂浮著骯髒的血腥氣味,讓他心裡止不住的噁心與恐懼。
他在裡面被困了兩天兩夜,卻讓他覺得彷彿有整個人生那樣長,那種被黑暗包圍的恐懼,每時每刻對他來說無不都是煎熬。即使到最後他成了這個國家最強最尊貴的那個人,他仍然害怕只有他一個人的夜晚。
就在他以爲他會死在那兒的時候,一雙稚嫩的小手從窗口伸進了一個白饅頭。
“你是哪個宮裡的小太監得罪了人被弄到這兒來?”牆外傳來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
聽到有人來,本已絕望一心等死的他卻又本能地有了求生的慾望。
他立馬爬到窗口用早已嘶啞的聲音回答牆外的那人,“我不是太監,我是七皇子趙禎。”
“皇子!”那個小女孩語氣十分驚訝,“皇子如何會被關到這裡?”
“我……”趙禎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過了半晌,屋裡仍是一片沉寂,他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出口,因爲他有個卑賤的母妃,雖有皇子的名分,卻並沒有人把他當做皇子。
還是那個女孩打破了沉默,“七皇子你別怕,奴婢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趙禎怔了怔,鮮少有人這樣陳懇地叫他七皇子。
“七皇子,奴婢這就去宮裡找您的母妃來救你,你且忍一忍,奴婢告退了。”
說完趙禎便聽到她起身的離開的聲音,他忽的慌亂了,往窗口外大喊了一聲,“等等!”
那個女孩停住腳步,“皇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趙禎嚥了咽喉,有些緊張的問她,“你……你叫什麼名字?”
牆外的那女孩似是笑了,用輕柔的聲音回答他,“曉筱,我叫曉筱。”
曉……筱……
像是羽毛輕觸水面,這個名字在他心底緩緩盪開一層層無比輕柔的漣漪。
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曉筱就像是黑暗裡照進來的那縷光,照亮了他的整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