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喜歡西華殿的清靜, 可這宮中哪來的清凈之所。
見無心受寵,這宮中立馬便有了巴結之人,只要劉曜不在, 整日前來送禮之人絡繹不絕, 很多時候她都懶得應付, 可是有嬪妃前來她卻不得不親自接待。但她性子寡淡, 加之本就不想跟她們多言, 是以她們即便來了也跟她談不上幾句話便陷入冷場,她但也不嫌尷尬,自顧自的飲茶, 那些妃嬪也非不識相之人,見她一副冷淡的樣子也便寒暄幾句就走了。
剛送走齊美人的之桃回來一臉憤懣地對無心說, “娘娘, 你是不知道那些什么美人什么美人的, 在您面前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一出去就變了個樣子。”
無心捏著茶盞, 輕輕撫著茶面上的茶末,淡淡笑了笑道,“是我沒給她們好臉色,自然怪不得她們。”
此時之桃看著無心,臉上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捏著衣角想說什么卻又半天沒說出來, 過了好半天她才試探地說道, “娘娘, 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無心放下茶盞, 抬起來看著她笑道,“你是不是擔心我這般不給那些美人嬪妃好臉色看, 會不會在這后宮孤立無援?”
之桃驚訝的看著無心,“娘娘您怎么知道?!”
無心只是笑了笑,那雙幽深的眼眸里卻漸漸顯出一點寒光,仿佛有冰霜凝結,嘴角嘲諷的一挑,“在這宮里哪來的盟友,與其虛與委蛇,我寧愿孤身一人。”
她說這話時語氣很輕,但聲音卻似乎纏了冰絲,透著絲絲寒氣,讓人不由得一怔。
之桃怔怔地看著她,無心卻已站起身,緩緩向后走去,淡淡對她道,“你退下吧。”
“是。”之桃弓著身子緩緩退了出去,卻在關上房門時抬頭看了一眼,見她已走到窗前停下,微淡的陽光透進來,將她靜靜籠罩,微光里她單薄的身影似一株雪地里生長的白梅,羸弱卻孑然一身盛開在這冰天雪地,在寒冷的夜里泛出清冷的光。
今日,劉曜去了別的嬪妃處,盡管他也想日日在西華殿安心批閱奏章,晚上安然入眠,可他也知帝王應當雨露均沾的道理,并未日日留在西華殿。
若是劉曜在這里,無心常常要陪他批閱奏章到很晚,今日他不來,她反倒可以早些休息。
服侍她更衣時,之桃見她滿臉倦容,有些不忍,抱怨道,“娘娘侍奉陛下本就勞累了,那些個美人良娣見娘娘受寵便來巴結,攪得娘娘不得清靜!”
無心閉著眼單手撐在梳妝臺前小憩,聽了之桃的抱怨,她閉著眼微微擺了擺手,“罷了,由她們去吧,在這宮里誰又能落得清靜?”
“可看著娘娘如此勞累,奴婢實在不忍。”
無心淡淡笑了笑,“這算什么,倘若能天天如此,已經算好的,只怕……”
之桃疑惑,“只怕什么?”
無心勾了勾唇角,并不再語。
她抬手取下發(fā)間的最后一支發(fā)簪,向之桃揮了揮手,“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娘娘好好休息,奴婢退下了。”
之桃退出去輕輕帶上了門,無心緩緩站起來,走到窗前,伸手將窗戶推開,皎潔的月光立即傾瀉下來,她站在月光里微微抬起頭,看向夜幕里那一輪清冷白月,神色漸漸冷卻,沉沉目光如這月光冰涼,在這宮里,從來都是你最不想來的,便來的最快。
這幾個月,她過得似乎太順風順水了些。
這不,陳良娣來西華殿拜訪過后的第二天大清早便哭著跑去了皇后那里告狀,說有人害她。
皇后將后宮眾妃嬪全部召集到了朝陽殿,眾人便見陳良娣帶著個面紗哭得梨花帶雨,只露出一雙哭腫的眼睛,模樣甚是可憐,掩面沖皇后哭喊著,“皇后娘娘你可要為妹妹我做主啊!”
皇后見她哭個不停,早已鳳眉皺起,面露不悅地卻是振振道,“本宮已將眾妃嬪都召來,你到底有何冤情,本宮定為你做主。”
陳良娣聽了終于收斂了哭聲,抽噎道,“皇后娘娘,妹妹好苦啊!”
說著她便摘下了臉上的面紗。
看到她的臉后眾人皆是一驚,陳良娣原本白皙如玉的臉上布滿了豆粒大小的紅疹子,模樣甚是可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這是得了什么不干凈的病呢。
見到眾人驚愕之后面露嫌棄的樣子,陳良娣又哭了起來,“皇后娘娘,妹妹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一早起來臉便成這樣了,太醫(yī)說我這是被人下了青花之毒!”她撲嗵一聲跪下,“皇后娘娘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皇后見她這樣也是可憐,便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妹妹起來說話,本宮定給你討回公道!”說著不忍地拂了拂她滿是紅疹的臉龐,“瞧這張漂亮的臉蛋兒都成什么樣了。”
她皺著眉語重心長道,“給嬪妃下毒之罪可是不小,妹妹細細想想是否平日飲食出了什么差錯?”
陳良娣這一聽哭得更厲害了,“妹妹確實是被人下了毒啊!妹妹三月前誤食紅花滑胎,這幾個月一直小心翼翼,入口的東西都萬分謹慎,怎會再出差錯?!”
一旁的周淑妃一副泫然欲泣的慈悲模樣,“說來陳良娣也是可憐之人,三月之前剛剛小產失了龍?zhí)ィF在又遭奸人陷害損了容顏,定是有人嫉妒妹妹的美貌。”
話是這么說,但在場之人恐怕鬼才會信,若說貌美,這后宮之中哪個不是娉婷絕色,莫說是無心的傾城之貌,便是梁惠妃的莊妍華美也是世間難尋,再不濟還有嫵媚動人的周美人,風姿曼妙的蕭才人,怎么也輪不到嫉妒她陳良娣的身上。她陳良娣也不過僅僅只侍奉了皇上幾晚,卻偏偏湊巧懷上的龍?zhí)ザ选?
但因著她剛滑了胎,劉曜對她還有幾分憐惜,近幾個月還能時不時去看看她。
皇后不動聲色地白了一眼一旁裝模作樣的周淑妃,轉過頭來問陳良娣,“那妹妹回憶回憶,昨日可都吃了些什么?”
陳良娣皺著眉頭,一雙唯一還可以看的眼睛卻哭得紅腫,“妹妹身體還未調養(yǎng)好,近日更是身體不適,這幾日吃的都是膳房送來的清粥,但每一碗妹妹都是親自驗了毒的,絕不會出什么差錯!”
“那妹妹可在別的嬪妃處吃過什么?聽說陳良娣與顧美人交情甚好,不會是在顧美人宮里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吧。”一旁的周美人一雙鳳眼微挑瞅著對面的顧美人陰陽怪氣的道。
顧美人立馬便站了出來,“你胡說什么?!昨日陳良娣根本沒來過我宮里,我只是同她一起去婕妤那兒……”說到這兒,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便趕緊收回了話,退到身后低頭默默不再語。
“哦?”皇后挑了挑眉,朝無心所處的方向望去,冷冷問道,“陳良娣昨日是去了婕妤妹妹那兒嗎?”
無心走出來福了福身子,平靜答道,“陳良娣昨日確實來過。”
皇后站了起來,只是直視著無心,“陳良娣可在妹妹那兒吃了些什么?”
無心淡淡道,“姐妹到訪,妹妹自然應以茶水相待,只是陳良娣是否喝了,無心就未可知了。”
皇后笑笑,那笑容里卻似摻了幾分嘲弄,“妹妹的意思,你是與此事無關了。”
無心垂頭,“皇后明鑒,無心絕無害人之心!”
皇后抬起剛染了丹蔻的纖纖玉指,不經意的掩嘴輕蔑一笑,“妹妹連心都沒有,自然無害人之心。”
眾人都聽出皇后言語中的嘲諷之意,只覺房間里溫度像是驟然將至冰點,讓人不禁膽寒。
無心垂眸微微皺了眉頭沉默不語,一時間大殿內便只剩下陳良娣低低地抽泣之聲,其他妃嬪皆是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這禍事一不留神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不再看無心,卻是走到顧美人面前,笑得雍容溫柔地道,“妹妹可記得陳良娣是否飲了婕妤的茶水?”
顧美人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遲疑地道,“妹妹記得陳良娣因好些日子只吃清粥,見婕妤處的點心甚是誘人,便沒忍住吃了一塊。”
她剛說完,皇后便猛地一拍桌案,轉過身來伸手怒指著無心,“無心你還有何話可說?!”
無心立馬跪下扣首,“陳良娣雖吃了我處的點心,可并不能證明陳良娣所中之毒便是無心所下,還望皇后娘娘明察!”
“你還想狡辯,來人!”
一旁候著的女官還未來得及上前,只聽殿外傳來一陣低沉嗓音,“是何人惹得朕的皇后如此大怒啊?”
殿中的各妃嬪見到劉曜皆是齊齊福身垂首,皇后亦是俯身行禮,“臣妾不知皇上駕到,還請皇上恕罪。”
劉曜笑著將她扶起來,“皇后何罪之有。”
他向身后望了望,“愛妃們也都起來吧。”
“謝皇上。”
眾妃都紛紛起了身,無心卻仍跪在地上,劉曜挑眉看著她,面上帶了幾分不悅,“無心你還跪著干嘛,朕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無心俯首叩頭,“無心不敢。”
皇后見狀立馬上前解釋,“皇上,婕妤妹妹跪著是因她現在是戴罪之身。”
“哦?她犯了何罪?”
“稟陛下,今早陳良娣向臣妾哭訴有人向她下毒加害于她,要臣妾為她做主,經查實此事乃無心所為。”
劉曜皺了皺眉,轉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掩面啜泣的陳良娣,見劉曜看向她,陳良娣立即將哭聲提高了好幾分,哭得悲痛欲絕,叫人好生心疼,劉曜眉間卻是又深了幾分,他素來最是厭煩婦人的哭哭啼啼,他轉過身來看著跪在地上的無心,眉目深鎖,容色不威而怒,“此事當真是你所為?”
無心將頭叩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依舊清清冷冷,聽不出絲毫惶恐不安,“若陛下也以為是無心所為,無心無話可說。”
“這么說,你是承認了你做了這歹毒之事?”
無心垂首不語
“你好大的膽子!”劉曜忽的勃然大怒,“在你眼里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眾人未料到他會發(fā)如此大的火,都紛紛跪下去,“陛下息怒啊!”
皇后也跪下拉著劉曜求情道,“陛下息怒啊,勿傷了龍體,無心妹妹她……或許只是一時無心之失,并無害人之意。”
劉曜揚手將皇后甩開,“你們誰也別為她求情!枉我待她不薄,她卻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來人!”
很快有侍衛(wèi)進入殿內,劉曜雙手負在身后冷冷地俯視著仍跪在地上的無心,語氣冰冷如刀,“把她給朕拖下去,杖責二十,禁足西華殿,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準去探望,讓她好好反省!”
說完他抬眼迅速瞟了一眼身旁的李德正,李德正立馬會意帶著人將無心給拖了下去。
在場的人都嚇得不輕,一個弱女子,別說是二十大板,就是十個板子下來,也得打得皮開肉綻,皇上這次可是半點沒留情。
待無心被拖出去后,劉曜轉身看向還跪在地上的皇后,輕輕勾了勾唇,聲音卻是冷戾異常,“朕這般處理,皇后可還滿意?”
皇后渾身一怔,趕緊垂頭道,“臣妾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劉曜自鼻息里冷哼一聲,目光冷冷地掃視了一圈跪了一地的人,沉聲道,“那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
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