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吵鬧,只有葉鳳然,好似死了一般蜷在榻上,久久,他忽然起身,走至葉正面前,雙膝跪地,重重磕了個頭,聲音干澀得嘶啞:“爹,孩兒不孝,若是孩兒死了,便讓大哥接了葉家吧。”
葉正瞠目結舌,眼里瞬間爬滿惶恐。
這個兒子,居然輕生!
葉正心痛地大喝:“你給我住嘴,說什么混賬話,你給我起來。”
葉鳳然跪著,沒有起來,額間青紫,他眸光還是沒有一點神采:“爹不記得我拿出半個葉家的時候,與你說過的話嗎?”
葉正惘然,想起那日的話……
她是我命,沒有她,我會死的。
葉正心頭一跳,手心全是汗,看著地上這個他疼在骨子里的兒子,無限惶恐在放大。
葉鳳然說,那空洞的眸子竟閃過了認真:“對她,我從來都是認真的。”抬頭,那認真的眼對著葉正,一字一字用那干澀的嗓音說,“她是我的命,沒有她,我會死的。”
葉鳳然眼里全是決然,他這是做了必死的打算,為了一個女人,他生無可戀。
葉正本該慍怒的,更多卻是惶恐。
“鳳然,我的孩子,別嚇爹爹,世間這么多女子,爹爹都給你尋來,你別這樣,爹求你了。”葉正同樣跪在地上,一把年紀了,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葉鳳然木然,只是磕頭,嗓音再一次決絕得不帶絲毫感情:“爹,孩兒不孝。”
“鳳然。”
他閉上眼,不看那個瞬間蒼老的老人:“出去吧。”
葉正衣袖掩面,垂淚,卻對著屋里的人擺手。
自此,葉家暗無天日了。
葉正站在空樓閣門口,說不出的心酸。
“爹,早些休息吧。”柳芷琳臉色也是慘白,向來幾日都未好過。
葉正搖搖頭,看著里面,額間的皺紋越發深了:“當年他母親便是因為我娶了那么多姨娘,抑郁而終的。”頓了頓,他笑紅了眼,聲音卻極其哽塞,“他,真像她的母親。”
葉正一生,沒有守住愛人,到頭來,連兒子都守不住,這個風光靖州,這個一生傳奇的人,其實那樣灰白。
柳芷琳沒有離開,守著空樓閣那一點燭火,怔怔出神:“若是他如此對我,哪怕萬分之一,我死而無憾了。”
“我不會讓他死的。”那般堅定。
這夜,葉家徹夜無人能眠,空樓閣外,燭火亮了一宿。
同樣的夜里,未眠的還有許多人。
精致的廂房里,床幔垂掛,燭火發出噼啪的聲響,襯得這夜格外的寂靜。
鄭子清便對著那一點燭火發呆。
“姑娘。”
鄭子清轉頭,微微詫異:“香菱你怎么來了。”
香菱將糊紙的窗戶關好,走到里間:“公子怕你從葉家出來后,身邊沒個人照應,就讓我過來了。”
鄭子清無奈笑笑,眼里荒涼,可不見半分喜色,全是陰霾:“我又不是嬌貴之人,哪會有什么事情。何況這風來客棧是靖州最好的住所,自然有人伺候著,我哪會出什么事,倒是你,大半夜的一個姑娘家,怎么就來我這了。”
這風來客棧是鄭子清的代嫁之所,她每每想到上一次的婚禮也是在這,心里便抑制不住地抽痛。
香菱不在意地笑笑,打趣道:“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鄭子清臉色忽然微白,手放在腹上,八個月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心里五味陳雜,腦中不僅晃過一張幼兒的面孔,長得像極了葉鳳然。
心更疼了,她伸手,緊緊捂著。
香菱這才發覺鄭子清臉色不對,擔憂問道:“姑娘,你是想起葉少爺了嗎?”
鄭子清只是恍然一笑,那般飄渺:“這是他的孩子,他那時還說要取名叫念青呢,女孩家的名字,也不怕是個兒子。”說到此,她臉上有一晃而過的憂傷,卻帶了微不可見的喜悅。
香菱不禁歡喜,看著鄭子清攏起的肚子:“念青,玉念青,真好聽。”
鄭子清忽然臉色一白,抬眸看著香菱,灼灼視線:“是葉念青。”
香菱臉色一青,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香菱不禁替自家公子擔憂,試探性地提醒:“姑娘,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就在這個月末,沒有幾天了。”
“我知道。”鄭子清苦笑,眼里的荒涼更甚。
香菱看著眼前燭火下的女子,有種錯覺,她不是她,至少不是原來的鄭子清。
忽然,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什么事?”香菱問。
門口的小廝小心回答著:“葉家六姨娘求見姑娘。”
香菱看了看鄭子清的臉色,不見半分起伏,便回答:“夜已深,姑娘要就寢了。”
鄭子清忽然接過話:“讓她進來。”
香菱有些不解地看著鄭子清,她卻沒有說話,門外的小廝走遠了,一會兒,門便被推開,進來的是葉家的六姨娘柳芷琳。
經久不見,柳芷琳越發清瘦了,臉上不見了昔日的驕橫與自信。
她緩緩走近鄭子清,鄭子清轉身對香菱說:“香菱,你去弄點茶點過來。”
香菱遲疑了片刻,還是出了廂房,見門帶上了。
“你來有什么事嗎?”鄭子清的聲音聽似很平常,天知道,她一顆心早就上跳下竄了。
柳芷琳咬咬牙,沒說話,走近了,忽然普通一聲便跪下了。
鄭子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跪著實嚇到了,這位六姨娘她沒有多少了解,只是也知道,出神官家的柳家大小姐有多驕傲。
鄭子清連忙上前去扶她:“你這是做什么?”
柳芷琳跪在地上,硬是一下也沒動,抬頭,凄凄看著鄭子清:“我求你。”
柳家大小姐的一個‘求’字有多不同尋常,鄭子清自然知道,她腦中哄得一下,全部空白了。
“我話起來說,別跪著。”鄭子清撫著大肚子,不太方便地俯身去攙扶。
柳芷琳卻輕輕推開鄭子清的手,態度強硬:“我是來求你的,不是談判。”
鄭子清無奈:“那好,你說。”
柳芷琳咬咬牙,很久才說:“你去看看他吧。”確實很難開口,她唇抿得更緊了。
鄭子清原本就放空的思緒更亂了,慌亂極了:“他怎么了?不好嗎?”
能讓柳芷琳這般央求的,也只有一個人了。鄭子清甚至不敢往下想。
柳芷琳眼睛紅了,卻咬著牙不掉眼淚:“他不好,很不好,將自己鎖在你住過的屋子里,不吃不喝,對著你穿過的衣服一遍一遍喊著你的名字。”
一襲話落,好似有只手,將她拉扯,跌倒一個冰冷的深淵,腳趾頭都開始發涼,她說不出話。
柳芷琳攀住鄭子清的手,臉上全是眼淚,狼狽極了:“我求你,去看看他,與他說說話也好。”
心頭猛地抽搐,疼得麻木了,鄭子清咬著唇,卻狠狠推開柳芷琳的手:“我不能去見他。”語氣很決然。
“你便這般鐵石心腸?”
鄭子清態度冷硬:“他說了,此生不再相見,不再相系。”
去了又能如何?那一道圣旨,能違抗嗎?
柳芷琳忽然沖著鄭子清大喊:“鄭子清,你怎么能這么狠心,你便要眼睜睜看著他死嗎?他怎么忍心,他是你腹中孩兒的父親,他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連命都可以給你,你到底還想怎么樣?真要折磨死他嗎?”
柳芷琳拉扯的命名是她的衣袖,只是鄭子清卻不能呼吸了,眼淚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滑出了眼角,她撇開眼:“不管你信不信,我最不想傷害的是他。”
“這話你自己信嗎?”柳芷琳嗓音尖銳,一字一字砸進了鄭子清最柔軟的心臟,“不是他,是玉茗煙,你最在乎的人是他,所以你可以眼睜睜看著鳳然如此,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