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兒口中的呂前輩和刀前輩, 正是劍仙呂客和怪俠刀鳳吟。
江其琛:“那兩位何時到的,來多久了?”
雙兒掰了掰手指,似乎是在算日子:“約莫……約莫有半個月了。”
江其琛聞言四下張望一番:“他們現(xiàn)在人呢?”
雙兒扶額, 似有些無奈:“那兩位前輩你還不知道嗎, 碰到一起就上房揭瓦, 除了谷主沒人制得住。現(xiàn)在谷中這麼安靜, 八成是隨谷主一起待在竹海了。”
藥王谷中遍地都是辛夷花, 像是在地上鋪就了一層粉色的薄毯,腳踏在上面軟綿綿的,卻不至於將花踩扁了。
雙兒領(lǐng)著陸鳴和江其琛穿過一片辛夷花海, 翻了座小山坡,終於在一片竹海前停下。
“其琛哥哥, 鳴哥哥——谷主他們就在裡面了, 竹海重地, 我進不去,就送你們到這兒了。”雙兒道:“我去叫幾個人把梵院收拾一下, 你們住的也舒服些。”
江其琛輕笑著拍了拍雙兒的後腦:“如此要多謝小雙兒了。”
一層又一層竹子交錯著盤桓在山間,形成一片廣闊的竹海。春日裡的陽光透過竹林,稀稀落落的打在竹林小道上。整個山坳裡,嫩竹新葉,蔥蔥綠綠。偶有細風穿林而過, 拂的竹葉沙沙作響。
竹海幽靜, 一座孤島環(huán)立其中。
孤島中是一片開的紅火的辛夷林, 周圍一圈是從北川大山上流下來的山泉, 走近了些, 依稀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上島無路亦無船,想要過去, 便只能用輕功飛過。
江其琛和陸鳴足下用力,踏著那清冽的泉水一躍而上。腳尖輕輕的點在水面上,濺起幾點細小飛竄的水珠,又很快“噠噠”地歸於沉寂。
甫一上島,陸鳴便聽見一陣琴音。
琴聲悠揚婉轉(zhuǎn),恰似那淙淙而來的山泉,不疾不徐的從幽谷中飄過。島上花葉翻飛,似是在和著琴聲翩翩起舞。忽而,那琴聲如潮水般四散開來,漫天飛舞的花葉像是活過來一般,凌厲地向陸鳴和江其琛掃來。
琴聲淒厲,一會兒猶如杜鵑泣血,一會兒又似猿猴哀鳴。
陸鳴和江其琛,默契十足的一同縱身而起,掌間凝了極輕極柔的一道真氣,將鋪天而來的花葉聚在身前,而後微一拂手,萬般奼紫嫣紅陡然落下。
然,那琴聲忽而又急切起來,在這島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方纔還沉靜的泉水,倏地凝成一條水龍,隨著琴聲的變化,兇猛的向二人襲來。
陸鳴和江其琛反應(yīng)極快,掌間用力,那些剛剛落下的花葉平地而起。二人長臂一揮,落花裹挾著渾厚的內(nèi)力,猶如摻著罡風的力氣,硬生生將那條水龍打散了,
落花變成了落水,劈頭蓋臉的朝二人砸下來。
江其琛一把拽過陸鳴,擡起一隻胳膊擋在他頭上,將那人好生的護在身前,愣是一滴水也沒濺到他身上。
再看江其琛,後背幾乎被泉水澆了個遍,整個人猶如一個落湯雞。
他微微合目,全身真氣飛速流轉(zhuǎn)一通,一陣青煙從他身後幽幽飄起,先前還溼噠噠往下滴水的衣服瞬間就幹了。
陸鳴輕輕推開江其琛,攔住他在自己衣服上摸的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紙糊的。”
江其琛有些好笑的站開兩步,覺得陸鳴說的很有道理,倒是他自己現(xiàn)在是越發(fā)緊張陸鳴了。他轉(zhuǎn)過身朝著辛夷林深處朗聲道:“師公,一年未見,您的身子是越發(fā)硬朗了。”
細密的花林間似有人影閃動,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一個黑衣人腳踏塵風飄飄然從萬花叢中掠出,氣韻十足的道:“哈哈哈,我道是誰來了。”
那人一眼看去便是上了年紀的人,頭髮黑白交錯,但眉目間依稀可見豐神俊朗。他腰間懸著一柄墨色長刀,刀鞘上雕著一隻火鳳,舉手投足間滿是桀驁。
陸鳴眼睛一亮,立馬迎了上去,單膝跪在那人面前,俯首抱拳,恭敬道:“師父!”
刀鳳吟橫眉一瞪,腰間長刀出鞘,毫不客氣的指向陸鳴:“臭小子,讓爲師看看你的功夫擱下了沒有。”
話音剛落,手中長刀一揮,一道極爲豪放的刀鋒朝陸鳴橫掃而來。
陸鳴反應(yīng)極快,一掌落地,整個人當空彈起,那刀鋒擦著他倒垂的長髮而過,截斷他幾縷髮絲。
“鳴兒。”江其琛不緊不慢的喊了一聲,撩開衣袍,從腰間拽下自己的佩劍:“接著。”
陸鳴凌空一躍,斬痕劍落在手裡,銀鏈瞬間纏上他的手腕,閃著幽幽的銀光。
斬痕冰藍色的劍鋒一轉(zhuǎn),陸鳴周身頓時排列出一圈劍影,他腕上肆意翻轉(zhuǎn)幾下,無數(shù)劍影合而爲一,凝成一道青藍色的劍光,朝刀鳳吟呼嘯而去。
刀鳳吟氣定神閒的站在原地,隨意扯了扯嘴角,長刀在他手中浸滿橙色的光芒,而後那刀刃上的火鳳雕文像是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的從刀上飛出,徑直朝青藍色的劍光奔去。
刀劍相接,冰火相交。
只見劍光穿火鳳而過,而火鳳展翅將劍光裹住。一時之間,島上爆出一記巨大的聲響,震的林中的鳥兒四散而飛。無數(shù)粉紫色的花瓣傾天而落,竟鋪陳出一股豔麗的美色。
刀鳳吟還欲再上,長刀剛提起卻被一道柔和的內(nèi)力牽住。漫天花雨後漸漸走出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左面那個一臉無畏,而右邊那個卻滿臉陰雨。
“怎麼,刀兄今日是想將我這藥王谷給一鍋端了不成?”
說話的正是藥王谷谷主段清深,他一身青衣緩步走來,有些肉疼的看著這不停落下的辛夷花,還有腳下剛剛炸出的焦黑。
刀鳳吟罷了手,收刀回鞘,似乎是沒打的盡興仍有些不悅。他劈手將陸鳴手裡的斬痕奪了過來,拿在手裡掂量幾下,揶揄道:“不稀罕使刀,當初怎不拜呂老頭爲師?看見這斬痕劍我就礙眼!”
說著信手一揮,將劍丟給了江其琛。
“呂老頭”呂客在一旁抱胸看戲,聞言眉尖一挑,不甘示弱道:“當初也不知是誰死纏爛打要收人家做徒弟,如今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呵,我管教我自己的徒弟,什麼時候輪到你個嘴碎的說話了。”
江其琛和陸鳴在一邊無奈的撫額,這兩位一說話就掐的毛病,還真是三十年如一日……
江其琛把斬痕重新收回腰間,笑吟吟的上前勸架:“刀公這就是錯怪鳴兒了,鳴兒出門在外怎可隨意露出清月彎刀?被人瞧見豈不是惹人非議,你二人切磋,我一時情急借了劍,若是刀公要怪罪,還是怪罪其琛吧。”而後他轉(zhuǎn)向呂客和段清深,恭敬的施了一禮:“師父,師公。”
刀鳳吟鼻子一橫,氣性消了大半,大手一攬在陸鳴腦袋上狠狠地蹂|躪了一番:“臭小子,索性身手還利索,不然看我不給你皮剝下來一層。”
陸鳴脖子一縮,將頭上那隻作惡的手拿下,溫吞吞的喊了一聲:“師父。”
陸鳴這聲對刀鳳吟來說很是受用,他輕哼了一聲表示滿意,然後指了指那邊的兩個人:“去打個招呼。”
陸鳴點了點頭,依言走到段清深和呂客面前,正色道:“段爺爺,呂公。”
“小鳴兒,幾年不見,越發(fā)俊俏了。”呂客鬍子一吹,顯然是心情頗佳,他一隻手愛憐的拍了拍陸鳴的肩頭,而後轉(zhuǎn)向江其琛:“怎麼,江湖上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們竟還有空來這兒?”
呂客這話一出,江其琛立時皺起了眉,思及來此的原由,整個人忽而緊張起來,正欲開口,卻見段清深揮袖將呂客落在陸鳴肩頭的手拂下,隨後他五指呈爪,順著陸鳴的肩頸按下。有力的指尖從肩頭一直按到陸鳴的手腕,惹得那人吃痛的悶哼一聲。
江其琛:“師公……”
段清深神色一凜,指尖在陸鳴腕間加重了幾分力道,那裡迅速灼熱起來。身體裡的血液飛快的流竄,像是張牙舞爪的藤蔓頃刻間纏繞在陸鳴的每一寸血脈上。
陸鳴的眼眶愈漸發(fā)紅,但他神志還算清明,正咬著牙竭力剋制。
刀鳳吟見狀心裡沒來由的一緊,他嘴上說的再難聽,可心裡卻是實打?qū)嵉奶巯н@個小徒弟:“這是怎麼了?”
說著,刀鳳吟想上前一步看看情況,卻被呂客一把攔住,他看向呂客,後者卻凝著眉對他搖了搖頭。
段清深的臉色愈發(fā)陰沉,他擡眼看向江其琛,冷聲道:“你是準備把人折騰沒了,帶來讓我收屍麼?”
手上力道微微一鬆,一股清冷的內(nèi)息順著陸鳴的手腕流進四肢百骸,他瞬間脫了力般的倒下,被江其琛眼疾手快的攬進懷裡。
“鳴兒。”江其琛緊張的看了一眼陸鳴,那人額上已經(jīng)浮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師公,鳴兒如何?”
“邪氣入體,已經(jīng)融入血脈了。”段清深青色的水袖一甩,整個人背過身去,極爲不悅的從鼻間發(fā)出一聲重哼:“我早知他跟著你遲早會有這一天,當初留在我藥王谷學(xué)醫(yī)有何不好?非要幫你打打殺殺,如今可好,命都快沒了!”
刀鳳吟、呂客:“你說什麼!”
“師公,是我沒護好鳴兒。”段清深那句“命都快沒了”說的江其琛心肺也跟著顫了顫,他低頭看了一眼陸鳴,面露苦色:“師公,天眼宗已經(jīng)沒辦法了,您……您可有解……”
段清深:“我不過是個大夫,又不是神仙。邪氣入體,藥石無醫(yī)。我如何有解?你不是神通廣大的很麼?怎麼,現(xiàn)在沒法子了?”
陸鳴癱軟了片刻,漸漸有了幾分力氣,他靠在江其琛身上,顫著手扯了扯段清深的衣角:“段爺爺,是我自己不小心,與其琛無關(guān)……”
他這一聲“其琛”甫一脫口,在場的幾個人都是一陣心驚。
江其琛倒也罷了,陸鳴這幾日經(jīng)常直呼名諱的叫他。段清深他們幾個倒是沒少嚇得夠嗆,陸鳴在江其琛面前是如何肝腦塗地的俯首陳臣,他們俱是有目共睹,這小子現(xiàn)在膽子肥了,竟然敢直接叫江其琛名字了?
不過吃驚歸吃驚,這幾位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
段清深很快恢復(fù)了平靜,他微一沉吟,面色不善的丟下一句話:“帶去藥爐。”
而後他兀自轉(zhuǎn)身,腳踏山泉而過,很快便隱沒於竹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