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漆黑一片, 一抹月光透過窗縫射進來,帶出微弱的冷色。女子乖巧地依偎在少年的懷里,閉著眼, 卻自顧自地說著話, 而罹湮知道, 漫羅的這些話都只是在對他說而已。
“我選擇相信你, 只因為你是我的小罹。”她的嗓音很柔, 含著一絲的寵溺,沉默了一會兒,未見罹湮吭聲, 她緩緩睜開眼,對上他的眼睛, “可是答應我, 別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 殺人終究是拿手去沾鮮血,我不想你造孽忒深, 怕你下輩子會活得不快樂。”
罹湮微怔,本想說他此生也活得并不快樂,可轉眼瞧見漫羅望著他的眼里所包含的濃濃情意,那一句“我不快樂”終究沒能說出口。
執起漫羅的手,與之十指交扣著, 罹湮靜默地頷首, 而后露出一個淺到近無的笑容, 他說:“我全聽您的, 只要您高興。”
漫羅本想去糾正他總對她用敬語的壞習慣, 轉眼意識到時候不早了,也就不再多說, 只緊緊握了下那只與之交扣的手,輕聲道:“小罹,睡吧?!?
罹湮輕應一聲,繼而聽話地合上雙眼,漫羅瞧著他那模樣,不禁揚了揚唇角,靠著罹湮的胸膛,她很快地墜入了夢鄉。
那一夜睡得極為安穩,一整夜她都與罹湮的手緊緊地交握著,仿佛只要那樣子,就能感受到無比的安全感。
于是一覺睡到天明,漫羅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罹湮已經醒了,正癡癡地守望著她,那眸中的深情讓人看了十分感動,她突然笑起來,彎彎的眉眼顯得格外好看,罹湮靜望著她,竟是看癡了。
伸了伸脖子,漫羅湊近罹湮在他的唇瓣輕輕地一啄,打趣道:“小罹該不是瞧我瞧得入迷了吧?”
罹湮聞之,一張小臉瞬間被染得通紅,他羞澀地別過臉,略顯別扭地辯解道:“沒、沒有。”
漫羅哈哈一笑,疼愛地勾了勾他的鼻子,隨之從床上坐起,將衣衫穿戴整齊了,又親自動手為罹湮整裝,罹湮起初受寵若驚,可見漫羅沒有停手的意思,也就隨著她了。
直至漫羅為罹湮系上了腰帶,她才笑著問道:“小罹,為我梳頭好不好?”
罹湮愣愣地點了點頭,先行下了床,然后遞出一只手伸向漫羅,道:“罹湮愿為您效勞。”將手放入對方的掌心,漫羅就著他的扶持走到妝臺前,鏡中的少年手執羊角梳在為她順著青絲,神情顯得極為專注。
漫羅輕輕地笑了,罹湮卻忽而抬起眼,疑惑地問道:“漫羅這是笑什么呢?”
“笑你啊!”漫羅不假思索地回答,目光對上鏡中少年的雙眸,“不知為何,瞧你專注的模樣,覺得挺高興的?!?
罹湮的臉又紅了紅,隨后垂下眸,認真地為漫羅梳著頭。發式仍是漫羅平日常梳的那種簡單的式樣,只在最后他挑了支發簪為她插上,繼而俯下身,湊近漫羅的耳畔他微笑著說:“若是漫羅換回女兒身,定是絕代佳人?!?
漫羅也順著罹湮的目光看向鏡中的自己,發簪一插,便如畫龍點睛,頓時將自身女子的韻味給點綴了出來,只是……只是偏偏她仍要繼續扮演七皇子的角色,縱使她心里也想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惜卻不能。
將發簪從頭上取下,漫羅將之交到罹湮的手里,“這支簪你替我收著,倘若他日我能恢復真身,必當讓你重新為我戴上。”
猶如山盟海誓一般,給人纏綿的錯覺。罹湮鄭重地頷首,道:“罹湮必當好好收著此簪?!鳖D了頓,他凝望著漫羅須臾,才接著啟口,“但愿,那一日盡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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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房門被打開,芷蘭與另兩名丫鬟正候在外邊等著伺候。那些丫鬟們能做到貼身侍奉她,定當是些懂事之人,清楚在這皇府做事,什么是該問的,而什么是不該問的。昨日七皇子帶著罹湮回來,夜里又留了這位小公子侍寢,這其中的隱情其實大伙兒都能猜到,只是誰都不會去多這個嘴。
侍奉了漫羅和罹湮梳洗完畢后,漫羅親自將罹湮送回了云湮齋,并囑咐他說:“別到處亂走,就呆屋里等著我,我這就進宮保你性命?!毖韵滤阋x開。
而罹湮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漫羅一回身,卻見罹湮一臉的擔憂,然卻欲言又止,她心中頓時恍悟,拍了拍罹湮的肩膀,安撫道:“你放心,淺笙的事我放在心上呢,昨夜在你沐浴之時,我便已吩咐了人去打探他的下落了?!?
罹湮一聽,立刻感激地跪下身,“罹湮多謝七皇子殿□□恤。”
漫羅一驚,連忙扶起罹湮,訓斥道:“怎么又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呢,你若真感激我,就把我當自己人一樣對待,別總是七皇子啊,殿下啊這樣稱呼我,我每回聽了都覺得特不自在?!?
罹湮莞爾一笑,“那么,我還是叫您漫羅?!?
漫羅滿意地頷首,“這還差不多。”隨即轉身,一邊往前走,一邊揮手作別,“我進宮了,你也進去吧?!?
罹湮仍是站在云湮齋外望著漫羅遠去的身影,直到完全地看不到她,他才老實地回到屋內,只是那個時侯,誰都沒有料到,這一日將會是他們每個人生命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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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御書房內,漫羅望著茶幾兩側隔桌而坐的那二人,驚詫的神色一點點地泛起,流淌在眉宇之間,他不敢置信地望著今日一襲紫衣,之前還在與皇上談笑風生的那個妖媚卻強勢的少年,然后猛然驚呼出聲:“寐瞳,你怎么會在這里?”
顏嘯微微蹙了蹙眉,厲聲喝斥,“大呼小叫些什么?還不趕快見過玄漪使節?!?
“玄漪使節?”漫羅一愣,旋即想起罹湮曾經說過,寐瞳是玄漪王身邊的大紅人,專為皇上辦事,所以說,如今他會以使節的身份坐在這里與她這老狐貍爹爹談話,也是奉了玄漪王的旨意了?可是,目的究竟是何?
略顯應付地俯了俯身,她道:“漫羅見過使節大人?!彼坪醪痪弥霸谏邢銟?,眼前這個男子才一襲紅衣在她面前盈盈而拜,說著“見過七皇子”之類的話語,只過了多久,局勢竟然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轉變,今日她堂堂蒼蘅七皇子卻反過來對一個曾被自己調戲過的戲子請安,這事兒要是說出去還未必有人信。
雖然太過諷刺,卻終究是事實。
寐瞳依然笑得如往常一般邪氣,他輕輕一抬手,虛偽地道:“七皇子快快請起,你我也非頭一回見面了,這些虛禮便免了吧。”說著,他側臉看向顏嘯,笑問:“您說呢,陛下?”
顏嘯的態度看上去很縱容寐瞳,“你怎么說便怎么做吧!”
寐瞳輕微地挑了挑柳眉,意味深長地問道:“陛下這話的意思,寐瞳可否理解為,您已經答應了我剛才提出的要求了?”
顏嘯斜睨了漫羅一眼,露出一臉的為難。漫羅站在那二人面前,瞧著顏嘯一臉的嚴肅,其雙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直覺告訴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而且此事還與她有關。
張了張口,她剛要問些什么,寐瞳突然搶在她之前開了口,“我看七皇子也很好奇我與陛下談好的條件,難道陛下不打算讓她知道實情嗎?”
聽聞寐瞳這話,漫羅越發感覺到事情的蹊蹺,將目光投向顏嘯,她故作鎮定地問:“父皇,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顏嘯極為無奈地呵出一口氣,“罹湮的命朕不能交給你。”
漫羅大駭,“為什么?”
“因為君罹湮是玄漪的人,所以我必須帶他回去?!贝藭r寐瞳好心地解釋道,而漫羅的情緒突然顯得很激動,“可是他從兩年前開始就是我的人。”她忽而又對上顏嘯的眼,壓低了嗓音啟口,“父皇,您可是與我有約在先的,君無戲言啊!”
顏嘯搖了搖頭,喟然長嘆:“君無戲言必然重要,可是作為一個君王,終究要將江山社稷、國泰民安置于首位,朕不可能拿舉國安危去換一個罹湮的存活?!?
漫羅心下一顫,又轉頭看向寐瞳,“你究竟同父皇說過什么?”
寐瞳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我不過是傳達我國圣上旨意罷了,若是陛下不交出罹湮的性命,玄漪定會采取相應的手段,到時候死傷難免?!?
無助地向后跌了兩步,漫羅哈哈大笑起來,她終于明白了,一個皇帝要將自己的子民放在首位,所以,她這個根本就是冒牌的七皇子理所當然要成為犧牲品,更何況,如今只是犧牲一個男寵罷了,不是嗎?
可是,她不要!罹湮不能死,絕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