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溫暖, 將整座七皇子府籠罩。而云湮齋內,少年屈膝而跪,一聲聲的“七皇子”將他與漫羅之間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開。
漫羅只是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 俯視著身前這個荏弱的人兒, 她終是無奈地呵出了一口氣, “你這又是何必?”
罹湮緩緩抬起臉來, 對上漫羅淡然平靜的目光, 堅定地啟口,“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做出犧牲,此事本就是罹湮的錯, 這責任理應由我一人承擔,又關七皇子何事呢?”
罹湮的每一個字都說得那般鏗鏘, 讓人強烈地感覺到他口吻間的決心。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確實乃英雄所為, 可是在漫羅眼里,罹湮從來就不該是一位英雄, 縱然他有著別于他外表的堅強。他想犧牲自己,她懂,但是她不允許。
莫名的一股怒氣在心頭升起,俯首低眉,漫羅淡漠地望向罹湮, 冷冷地問道:“你還記得前天夜里你說過什么嗎?”她的嗓音聽上去好像很無情, 又好像很深情。一把揪起罹湮的衣襟, 她使勁將對方從地上拽起來, 狠狠地訓斥, “你說你是我的,這一生一世都將是我的人, 如此的你憑什么去死?”旋即她的目光突然柔和下來,口吻也漸漸平緩,“你是我的小罹,我又怎能親眼看著你死?”
罹湮微微一怔,轉瞬眸中泛起一層濃濃的霧氣,他倔強地搖了搖頭,道:“質子的身份很尷尬、很卑微,罹湮寧愿死,也不要您為我受這些苦,我不要您……”
他的話還未說完,漫羅已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唇瓣,她莞爾笑道:“別再說了,罹湮,為你受苦,我愿意。”言下,她將那瘦弱的少年擁入懷里,與此同時,在其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眼角瞧瞧地滑落了一顆晶瑩的液體,透明,帶著微咸的味道,順著臉龐滾至尖俏的下巴處,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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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暖陽灑落在身上,顯得微癢,且格外的溫暖,漫羅與罹湮并肩坐在云湮齋后院的秋千上,二人合力使之輕微地搖擺,來回蕩漾。
待蕩得累了,才稍作歇息,望著天邊的驕陽,紅得刺眼。漫羅一手挽住罹湮的臂彎,而另一只手則擋在眼前,五指微張,透過指縫眺望那炙熱的光,依然泛著微紅,仿佛能映出手指中流通的血液。
她說:“以前總是你在害怕,而如今,卻好似換作我來擔驚受怕了。”說話間,目光始終停落在自己的指縫之間,亦或許,是投向了更遠的地方,穿過云層,那些刺眼的光芒背后,好似她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罹湮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如是問道:“怕什么?”
漫羅這才收起手,低垂了眼瞼,悲戚而誠實地啟口,“怕你離開我。”那口吻竟與當初罹湮的口吻何其相似,曾經眼前的這個少年還抱著忐忑的心求著她,千萬不要離開,而這會兒,竟是她開始擔心,生怕一旦到了玄漪,罹湮便再也無法像如今一般總是陪伴著她了。
也許這便叫做因果報應,容軒曾道:“七皇子今生造孽忒深,只怕來生將死于非命。”看來勿需等那么久,今生老天便已開眼,也讓她嘗盡了這世間疾苦、悲痛哀愁。
罹湮輕拍著她的手背,柔聲道:“不會的,罹湮說過,此生只認您一人做主子。”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唇角微微上揚,顯得格外的好看。漫羅癡癡地望著,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因為罹湮的這句話而落下眼淚。
“七皇子殿下,外邊有個男子送了一封信來,說要您親啟。”正當此時,一名下人走過來,將一封信遞到漫羅手里,她看了看信封上那端正的楷書字體,問道:“那送信之人還在嗎?”
那下人搖搖頭,道:“那人也奇怪得很,送了信就走了,讓他留下姓名,他就好像聾了一般頭都不回一下。”
漫羅心生狐疑,卻仍是將那下人給打發了去,隨后拆開信封迅速地將信掃了一番,而后看向罹湮,輕聲吩咐道:“準備一下吧,晚些時候同我一塊兒上冷霜勾欄一趟。”
罹湮一驚,心下泛起一絲恐慌,兩年前他便是被漫羅從那冷霜勾欄給買回來的,這會兒再回去,又是為了哪門子事兒呢?他越想心里越是不安,臉色也越發的難看起來,漫羅意識到罹湮的反常,拍拍他的肩膀道:“放松些,不是把你送回去。”
而罹湮卻依然面色蒼白,顯得很緊張,“那么,為何要回去那里?”
漫羅深深地嘆了口氣,將手中的信遞與罹湮過目,“寐瞳約了淺笙于今晚戌時冷霜勾欄相見,邀你我同去而已,至于為何他偏偏挑那么個地方……”聳聳肩,她接著啟口,“天曉得他打什么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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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戌時,漫羅與罹湮一同邁入了冷霜勾欄的大門。其實在跨過門檻之前,她曾猶豫過那么一會兒,想是否讓罹湮一個人進去便好。本來此行的目的也只是讓罹湮與淺笙相見而已,她又何必去湊那個熱鬧。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害怕一旦見了寐瞳,她會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殺死他的沖動。
但那許多的掙扎終是在一恍之際閃過腦海,罹湮瞧漫羅愣愣地杵在原地,便問她,“漫羅怎么了?”
她巧笑著搖搖頭,隨之挽起罹湮的手臂,二人一同進了冷霜勾欄。
這地方終究是個勾欄院,一到晚上便熱鬧非凡,碧娘一瞧見有客人則立馬迎了上來,可轉眼瞧見了罹湮,又不免怔然。罹湮輕聲喚了一聲“碧娘”,碧娘卻還愣怔著,一會兒望了望罹湮,一會兒又瞧了瞧漫羅,最終叫了起來,“哎呀,七皇子呀,您怎么把罹湮給送回來了啊,敢情這孩子是犯了什么錯得罪了您?”
漫羅一見碧娘這模樣,不禁汗顏,“怎么?你這冷霜勾欄只容得別人來快活,就不準罹湮也來快活快活?”
碧娘一聽這話的陣勢,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怎么會呢?咱打開門做生意的,怎有將客人拒之在外的道理呢?七皇子、罹湮……罹湮公子,您二位今兒個是想要誰來伺候呢?”
罹湮聞之不禁蹙了蹙眉頭,漫羅捕捉到了他那個表情,于是擺擺手道:“誰都不用了,尹寐瞳和淺笙在哪間房,帶我過去便是。”
碧娘“啊”的一聲,說道:“原來七皇子和罹湮公子便是尹公子今日的貴客啊,請隨我來,那二位公子早在上邊候著了。”
漫羅微微頷首,隨后緊緊握了下罹湮的手,跟著碧娘往樓上去了。
至三層的某一間房,碧娘指了指房門,讓開路道:“便是這間房了,七皇子、罹湮公子,你們請便。”說著便施施然而去,漫羅輕輕地敲了兩下門,隨后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便推了開來,入目的那一刻,寐瞳與淺笙相對坐在一張棋盤邊,看樣子正在對弈。
忽見漫羅與罹湮到來,寐瞳將手里的黑子又放回了棋罐中,對淺笙笑言,“怕是這盤棋今日難分勝負,不如改日再續。”說著已站起身,款步走到漫羅面前,邪氣且張揚地笑著,“七皇子,近來可好?”
漫羅冷然一哼,諷刺道:“托國師洪福,還死不了。”
寐瞳聽了也不惱,反是哈哈一笑,道:“七皇子真是風趣,站著說話累,進屋坐下吧!”言下讓開一條路,讓漫羅與罹湮進到屋里。
罹湮一進屋,便先朝著淺笙走去,至眼前,話未開口,對方便已先揚聲道:“你要說什么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你還打算回去嗎?”罹湮疑惑地問道,而淺笙的口吻如往常一般沒有絲毫起伏,“我若不回去又要去哪兒呢?總不見得一輩子呆在蒼蘅吧?”
罹湮本想說,這樣未必不好,可想想還是沒說出口。“你若回去,大人定會想法子治你。”
淺笙微瞇著眼搖了搖食指,“不只是我而已。”說著他手指向前一傾,指著罹湮道:“還有你。”他微抿唇角,沉默了須臾,又再度啟口,“你也與我一樣,下定了決心要回去不是嗎?所以,不用勸我。”
其實罹湮與淺笙的對話,漫羅多少能夠聽明白一些,她正要走上前去,寐瞳忽然攔在了她的面前,此人總是這般,仿佛能輕易點起她的憤怒。
寐瞳笑得很是邪佞,依然像看獵物一般的眼神,他就那般望著漫羅,笑道:“他們兄弟倆有些話說,我們又何必參與呢?七皇子,請吧!”他右手輕展,做了個“請”的姿勢,而那種不容人拒絕的氣勢壓迫得人幾近窒息,漫羅無言,含著隱怒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