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寐瞳獨自潛入了圣女殿,手里那把皇后以命交換的鑰匙被他捏得死緊,仿佛染上了他手心的溫度, 滾燙無比。
黑暗中, 他一步步地往深處走去, 這座曾經光鮮亮麗的圣女塔, 如今卻變得如此殘敗陰森, 他不禁蹙起眉頭,只覺蕭玨實在可惡。
再往里邊走一點,忽而聽到有些金屬的聲響, 他下意識感到不妙,連忙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直至盡頭卻也未見什么活人。
忽聞又是一陣金屬碰撞聲, 相比之前的那一聲更為清晰, 寐瞳猛然抬首,繼而微微瞇起眼, 自語了一句,“在樓上。”
腳下輕輕一點,他施展輕功飛過階梯上至二層,卻猛然瞧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雙手雙腳都被上了枷鎖, 粗重的鐵鏈將她綁在一根石柱上, 那模樣甚是狼狽。
但她依然很敏銳, 意識到有外人的到來, 她立刻抬起眼仇恨地望著寐瞳, 而后用沙啞低沉的嗓音不善地問道:“你是誰?又是蕭玨派來折磨我的嗎?”
寐瞳并未吭聲,只是仔細地將此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竟發現這婦人雖說模樣狼狽不堪,但那眼神卻極為銳利,有點像那個人。
他突然啟口,只是一句問話便問得那婦人的目光突然柔和下來,他說:“顏漫羅是你的誰?”對方沉默了好久,隨后不答反問,“你要知道這些作何?”
寐瞳淡淡地笑起來,“我要知道你是敵是友。”靜了一會兒,他復又啟口,“如果顏漫羅是你的女兒,那么夫人,您就應該是當年圣女塔內惟一幸存下來的圣女初柔了吧?”
那婦人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愕,繼而她又平靜下來,瘋癲地笑起來,“哈哈,蕭玨好手段,竟派來你這么個厲害的角色。”
寐瞳已然明了了一切,微笑著搖了搖頭,他說:“不,我與蕭玨并非一路,如果夫人信得過我,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初柔平靜地凝望著寐瞳須臾,忽而問:“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誰?還有,你與漫羅是什么關系?”
“我是玄漪的國師尹寐瞳,而漫羅……”他的話至此突然斷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啟口,“我愛她。”
初柔愣了愣,旋即掙扎起來,“你是國師,還說什么與蕭玨并非一路,簡直可笑,像你這樣的人有什么資格愛漫羅?”
寐瞳聽著初柔掙扎所帶起的鐵鏈聲響,他突然道:“夫人可認得尹庭沛?”此話一出,初柔突然安靜了下來,再細細一想,似乎琢磨出了些許,“你是尹庭沛的……”
“兒子。”寐瞳接著她的疑問回答道,隨后向她又走近了一步,“夫人,您應當知道我爹一生只效忠先皇,蕭玨靠如此齷齪的手段奪得皇位,我遲早會讓他下臺,您不要懷疑我,無論如何,我尹家都不可能站在蕭玨這邊,還有,”他的目光中透著一絲的認真,“還有,我對您女兒是真心的。”雖然,我曾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那后半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而后未等初柔說話,他又接著啟口,“其實夫人不說,我也知道蕭玨將您關在此處的用意,圣女一族的權利太大,蕭玨一直很是顧忌,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還望夫人指點。”
初柔的口吻平緩了下來,“你好奇為何蕭玨只是將我關在塔中,卻沒有殺我?”
寐瞳淡笑頷首,此時忽聞初柔又道:“蕭玨不敢殺我,因為我說我在我女兒的記憶里下了咒,只要我一死,我女兒就會知道一切事情,到時候她定會以圣女的身份回到玄漪,逼蕭玨退位。”
寐瞳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可是十年前被蕭玨抓來關押此處的?”
“你怎么知道?”伴著初柔的反問,寐瞳又道:“因為自從十年前,蕭玨就一直在派段則逸四處尋找一名身體里留有圣女血液的女孩,他找了漫羅整整十年,應當就是顧忌您所說的在她記憶里下咒的事,所以便想殺人滅口。”
初柔聞之大駭,“那么漫羅她如今可好?”寐瞳鄭重地點了點頭,“她很好,您可放心。”
得了寐瞳的話,初柔安心地呵出一口氣,嘆道:“如此就好。”旋即她突然抬眼,認真地對上寐瞳的瞳仁,“那么,你想與我做怎樣的交易?”
既然初柔問得如此直接,那么寐瞳也答得毫不含糊,“我希望夫人能夠助我推翻當今朝政,將蕭玨拉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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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湮很是珍惜與漫羅一同在百醉桃淵的這段日子,轉眼一月已逝,這些時日以來,除卻最初矛盾還未化解的那幾天,其余日子他們都在甜蜜中度過,因為他告訴漫羅,難得的甜蜜,應該用心去對待,才能加倍感受到幸福。
而一直到某一日的夜里,他得到了寐瞳的飛鴿傳書,方才意識到這一段美好的時光,終究將會有個盡頭。
是夜,他摟著漫羅躺在床上,而思緒卻總難受控制地游離,漫羅許是察覺到他的走神,于是緩著聲調,問道:“小罹,你在想什么?”
罹湮猛然回過神來,對上漫羅的眼,極溫柔地在她唇瓣上輕柔一啄,“如果有一天,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你會不會難過?”他問得很平靜,而眉宇間卻掩不住地憂傷。
漫羅一聽這話,立馬問:“你要走?”見罹湮不答,她又焦急地問了一聲,“小罹,你要離開我了嗎?”
罹湮略微一愣,隨之啟口,“我只是說如果而已。”
然而這一句類似解釋的話語卻絲毫未緩解漫羅的心情,反是令她更為哀愁,“你要走了,你已決定了要離我而去,所以你才會問我會不會難過。”她不禁微蹙了眉頭,而后聲音變得有些尖利,“我當然會難過,容軒已離開了我,如今連你也要離開我,這樣一來,我就真的成了孤單一人了。”
“漫羅……”他輕喚她的名字,繼而將之更緊地擁入懷里,“你怎就如此的敏感,可是漫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辦。”
漫羅將腦袋埋在罹湮的懷里,許久地沉默后,她突然啟口,口吻何其悲戚,“所以你要離開我。”靜了一會兒,未等到罹湮的回話,她又接著道:“你要去辦的這件事一定很危險,所以你才會說,你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也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她猛然抬起頭,深深地望入罹湮的眸子,問道:“天堂夠遠嗎?”
罹湮甚是驚詫,旋即緩了緩心緒,感慨道:“有時候你太聰明會讓我很苦惱。”他輕嘆一聲,又道:“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保住我這條性命。”而后相對無言。
深夜,二人并肩躺著,卻不約而同地失眠,癡癡地望著床頂,屋外有微光灑入房內,罹湮問漫羅,“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走得太遠,想要回頭也無能為力了,你又會如何?”
漫羅突然發現自己開始厭惡“如果”這個詞,可她仍是如實答道:“如果你要走,我會還你自由。”言下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心里說不清的難過。
“這樣嗎?”目光隨意地投向角落,罹湮有些哀傷地問道,心里在想,其實他更希望漫羅挽留他,可嘴上他卻說著,“也許,這是惟一的法子,但無論我走多遠,你都要記得,曾經有個人,深深愛著你。”
“嗯。”漫羅輕微地應了一聲,隨后轉過身去,背對著罹湮,她淡然啟口,“早些睡吧,時候不早了。”而那一夜,其實兩人誰都沒有睡著。
漫羅面對著內墻默默地流淚,忽然發現心里有很多的委屈,說不出口,只能靠流淚來發泄。她只是那樣無聲地哭泣著,害怕且絕望。
罹湮與漫羅躺在同一張床上,自然能感受到一切的動靜,雖然那個驕傲的女子竭盡全力沒讓自己發出絲毫哭聲,可是她終究無法止住肩膀的微微顫動。
罹湮知道漫羅在哭,當時他很想緊緊地擁住她,這樣就再也不要松開手了,可卻怕一旦抱緊,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最終他雙手探出一點,卻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翌日一早,罹湮為漫羅綰起青絲,將那支漂亮的發簪插上,他依然為她畫上紅妝,心滿意足地望著眼前他深愛的女子,沉默半晌才啟口,“漫羅,我該走了。”
漫羅亦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我說過,如果你要走,我會還你自由。”說罷她立刻背過身去,“要走就快走吧,不然我怕我會舍不得,到時候你想走,也許就走不了了。”說話間,淚水再一次地劃破眼眶,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