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勢偏頗,長安街的陽光永遠都是一種稀罕的自然資源,對于長街盡頭的深巷來說,這一點體現的尤為明顯。
唐月緋用湯匙攪拌著面前杯中的速溶奶茶,自從某位勤勤懇懇的小男傭變成了終日忙著拯救世界的大忙人之后,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沒有了隨時隨地都能喝到的熱咖啡。大概總是失去后才會明白珍惜,如果不是這段為時半個月的假期,她可能還意識不到陸城還擁有這項提供熱飲的居家技能。
隨手點開了電腦上的郵箱界面,最新的郵件是來自“通冥殿總部”的群郵。
同樣的火函內容,在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內已經以電子、信件、口傳等多種渠道方式進行了不下幾百萬次的傳播。一方面這點充分表明了上級對此次事件的重視,一方面也反映了時下的局勢多么不容樂觀。
其實何必呢?
兩群人都在吵著鬧著要打,但是各自叫來了一幫人手也只是臨陣叫罵。說到底,除了大劫將至這個濫到不能再爛的理由以外,他們連自己到底為什么要打都不知道。
這個世界是如此廣大,而枝葉繁茂的大樹下,兩群螞蟻為了地盤的原因互相廝殺。
也許很無聊吧,畢竟一成不變的生活容易引起厭煩,而戰爭向來就是人類習慣打破常規的方式。
這樣想著,唐月緋一聲輕蔑的鄙笑,將最上面的那封新收群郵拖進了垃圾箱。
能在這份緊要關頭還保持著這樣悠閑自得的情調心態,她的這間小事務所怕是也走在了時代前茅。
當其他的通靈人紛紛為了拉幫結派留置后手而前后奔波樂此不疲之時,填充這個半宅女生活的全部內容居然是日復一日的美劇淘寶,以及或外賣速凍或自己動手的簡單料理。
當初選擇這份自主創業的職業時,看中的就是日常工作的清閑與高收益并重。現在的時光應該很符合她最初的心里構想——那就是事業收成后一段時間的半度假放松。
老道士聽說這段時間挺忙。
因為妖族活動頻頻的原因,他那個算命驅邪的攤子可謂是迎來客流量的最高峰。每天都有不少自稱撞邪的善男信女前往,抓著他的手說“大師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這種時候以他的性格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大擺高人譜,然后故弄玄虛地來一句“不急,待貧道掐指一算”接著開始一段坑蒙拐騙兼幾分真才實學的賣弄之旅。
把握市場商機的合理投機行為,這怎么著也能算作一種商業智慧。
而作為同行業中小有名氣的競爭者,靈異事務所這邊同樣出現了上門生意的“偽春天”。
之所以說“偽”,是因為從陸城“出差公辦”的那天起,整個事務所就陷入了終日閉門謝客的歇業狀態。
唐月緋對外給出的說辭很簡單,“人手不齊,多數業務工作無法開展,如堅持上門,剩余的可選擇業務有:誤見靈異事件后的心理咨詢、資深驅魔人的經驗講壇以及美女姐姐的心里寬慰,價格高昂,請量力而行。”
……
大寫加粗黑體廣告,在斷送商機這方面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卓越成效。
對于這樣的境況,身為店鋪老板、承擔門面房租水電、作為商人無利不起早的唐月緋表現得很是從容淡定。眼見空蕩冷清的小巷越發門可羅雀,她臉上恬淡自然的笑容到是一天比一天氣色見佳。
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現實生活,這樣的日子想不養人都不行。她偷懶了么?天地可鑒,門口那張告示紙上的內容可是句句屬實!
陸城不在,事務所已經相當于是斷去了一膀一臂。少了職業打手和跑腿伙計,這樣的驅魔人團隊還能干成什么?出了事兒讓她這個水靈靈嬌滴滴打不得碰不得的弱女子上去硬杠?
所以,導致整個經營機構不得已停止營業的罪魁禍首不是她,而是某個不顧集體利益自私成性的無良員工。
歇業期間造成的損失從那家伙的工資里扣。唐月緋小口小口地喝著奶茶,臉上的笑容剔除了所有有關美麗的形容詞后,剩下的那個叫“狡黠”。只是習慣了有人在一旁聽候差遣的唐大小姐貌似已經忘了,在招聘那個廢柴員工之前,自己是如何一個人打拼將整個事務所經營得如火如荼。
“請問有人在么?”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抱歉,正處歇業,對您造成的不便望請諒解。”幾乎是下意識的,唐月緋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但是下一秒,她突然反應過來了這件事其中的異常。房門明明緊鎖,這聲音的傳遞卻如此清晰,只要大腦聽覺神經分辨能力正常的人都能發現,說話的人正處在室內,而且與她的距離不過十步。
“咪唔——”
習慣在壁櫥上睡覺的黑貓不知何時已經弓起了身子,胡須緊繃之余,嘴里發出低沉的吼叫。這是獅虎在感覺到自身領地被侵犯之后做出的本能反應,它在用自身腎上腺素分泌產生的生物電信號告訴對方,想活命的話最好現在就停住前進的步伐。
放下了手中精致的白色水杯,辦公桌上一只黑色的簽字筆已經出現在了唐月緋的手中。她整個人向后一仰,臉上的表情頃刻間已經恢復了千軍陣前談笑自若的淡定從容。
在發覺了有客人不請自來后,這位事務所的老板娘第一時間完成了應有角色的轉變。俏皮狡猾的少女形象或許不適合應付這樣的局面,但是霸氣橫生的女王足夠。
那支黑色的簽字筆在她纖細修長的指間轉了一個來回,銳利的目光盡頭,是門框背后僅露出一角的藍色西裝。
“不下單,我找人。”門后的男人微笑,仍舊把自己的身形藏在掩體背后。仿佛這是個考究智商的游戲,一旦被對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就意味著輸。
“這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看樣子你也不需要找人通報了。”唐月緋冷笑,“私闖民宅可不是什么好習慣,沒人告訴過你不敲門直接說話是種不禮貌的行為么?”
“啊,這對我來說什么難的。于我而言這種程度的進門應該不算私闖,頂多只是散步時的誤入。”那人調皮地壞笑著,一個勁兒的強詞奪理。
“您這散步散得挺遠啊,都從機場走到我家來了?”唐月緋翻了個白眼,起身抱起了壁櫥上全副戒備的黑貓,一邊安撫著它的頭一邊示意它不必緊張,看她那淡淡鄙夷的眼神,貌似來者十分不值一提。
“機場?你這推理讓我有些吃驚啊。”那人的語調中現出了一絲慌亂,卻被很快的刻意掩飾。他想要繼續裝下去,看看對方對自己的推理是否有足夠的自信。
“你下次要來之前就不能直接打個電話?”唐月緋一邊沒好氣地說著,一邊插上了久未使用的咖啡機的電源,嘴里還不斷嘀咕,“這玩意兒怎么用來著?”
“好吧,你牛。”游戲沒撐過三分鐘的葉兮從門后百無聊賴的走了出來,他垂頭喪氣地樣子依舊很帥,只是在唐月緋的眼里卻像是打造精美的壁畫一樣,激不起任何正常少女內心該有的波瀾。
“喝什么?”她淡淡地問。
“橙汁吧,我看你這邊的咖啡豆質量明顯不行,改天把我從英國帶回來的送過來,味道你應該喜歡。”他瞥了一眼對著咖啡機手忙腳亂的表妹,忍著笑意說道。
“正好,省的我麻煩。”唐月緋一甩手,撂下了這邊的爛攤子,轉身走向內室的冰箱取出了一瓶冰鎮的橙汁。
“你怎么猜出來是我的?”葉兮接過飲料,饒有趣味地問道。
“你通靈‘太子’的威名那么盛,剛上那邊的飛機我們這兒就全接到消息了,時間點掐得那么準,又無聊到想到跑來找我麻煩,這份惡趣味的低幼程度,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出來?”唐月緋瞥了他一眼,繼續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
“果然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弄得我想給你點驚喜都做不到。”葉兮一邊搖頭嘆氣,一邊擰開了瓶蓋。
自己的這個表妹在智商方面真的是有點過分了。
從小到大或許同輩人能在體修上甩她幾條街,但那些自以為天之驕子的卻沒有一個不曾被她智商碾壓過。
不怪他們晚熟,而是這丫頭變態。
在正常小孩都在丟手絹捏尿泥的年紀,他們是被自己的家長逼迫學習靈界基本生存規則,而唐月緋則是在讀著雪萊拜倫的詩歌以鬼瞳的天賦直接描摹靈界事物,而多年以后他們學會了文學與藝術,這丫頭已經在暗中親眼目睹過了被稱作冥族最高不傳之秘的《鬼神見聞錄》。
這份用超凡之眼看世界的高度直接決定了身邊的所有玩伴在她的眼里都只是矮自己不止一個臺階的小屁孩,甚至包括他這個同齡翹楚的表哥在內,也只是她瞧不上眼的無知發小。
這份挫敗感在葉兮的心里一直以來是個陰影。
那種不管你想什么,在她看來都是小兒科無聊把戲的感覺,一直到兩人雙雙成年后的今天都是他心中的一個結。
所以今天這一趟拜訪在他看來很正常,如果見了面唐月緋沒拿出這幅“你愛來不來老子無所謂”的姿態,反倒是一臉驚喜的手足無措,那才是對他這個表哥來說最大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