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山道上,一個瘦弱的身影,步履蹣跚。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草叢中的蟲兒,還在忙碌著覓食,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那樣的寧謐。這本是她最喜歡的畫面啊,但她此時卻無心欣賞。和琴兒分手已經有一個時辰了,走的時候,她們都什麼也沒說,或許,這樣的結果,早在救起奚玉賢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吧?她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她們已經把它託付給了心,誰也無法挽回。她不知道自己這麼一走,琴兒會是什麼後果,她甚至都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懷中的人好像越來越沉重,她的體力也在一點點透支,但她仍在走,是一份堅定,一份信任,一份責任支撐著她,激勵著她,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齊嫣螺看見前面出現了點點星火,不禁心中一凜,不待那星火臨近,便縮身躲在路旁草叢中,不料一腳踩空,身子便不由自主摔了下去。
此時山路上來人道:“噫?我明明看到這裡有人的。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會不會是躲起來了?”另一人問道。
“你傻啊!這麼大個活人又帶著個死人能躲到哪兒去?”先前那人斥道,“追!”
平安客棧。
“盧長老回來了?快來坐!”龍浩坤看到盧長老平安回來,連忙從起身,拉著盧長老的手問道。
盧長老看到幫主如此,連忙拜倒,道:“盧某如何克當幫主此等優待?”
龍浩坤相攜其手,落座之後,笑道:“盧長老是本幫德高望重的前輩,論其輩份,我還應該稱您爲師叔呢!若非此次行動我不便出手,我也不會勞煩盧長老您的大駕啊!”
盧長老側身道:“幫主言重了,盧某輩份再高,也是幫中弟子,這尊卑之份卻是不能少的。能爲幫主效力,三生有幸。”
龍浩坤微微一笑,道:“那長老此次可曾查到了些什麼嗎?”
盧長老道:“果然不出幫主所料,奚盟主沒有死,不過……”
龍浩坤道:“不過什麼?”
盧長老黯然道:“不過奚盟主此時已是活死人一個了。
龍浩坤動容道:“什麼是活死人?”
盧長老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奚盟主全身經脈盡斷,脈象全無,但卻有呼吸,這正是活死人的癥狀。”
龍浩坤心頭一痛,道:“救出來了嗎?”
盧長老道:“救出來了。是怡紅院的齊嫣螺姑娘帶他逃走的。”
龍浩坤噫了一聲,道:“怡紅院?怎麼會在那裡?”
盧長老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龍浩坤哦了一聲,道:“恩,你接著說。”
盧長老接著道:“齊姑娘帶著奚盟主駕馬車走了,我當時爲了阻止那些人追蹤,就耽擱了一會。待我回去找她們時,已失去了她們的蹤跡。”
龍浩坤動容道:“以後你就再沒見到他們嗎?”
盧長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龍浩坤默然不語,不知在想著什麼。突然,只聽門外有人道:“啓稟幫主,陳長老和吳長老回來了。”
龍浩坤大喜,連忙站起身來,道:“快請進來。”
盧長老也跟著起身,只見陳吳二長老走進屋來,拜了一拜,道:“參見幫主!”
龍浩坤笑道:“二位長老不必多禮,請坐。”
陳吳二長老拜謝之後,四人一同落座。
龍浩坤問道:“不知二位長老可打聽出了什麼情況沒有?”
陳長老身子微側,道:“屬下和吳長老連日來一直守在萬宗門外的客棧,起初兩日倒也無事。第三天我二人看見萬宗門顧烈帶著一干弟子出門,我二人心下奇怪,便商量由吳長老跟蹤顧烈,而我則負責繼續監視萬宗門的行動。”
龍浩坤讚道:“這樣很好。不知吳長老可曾發現了什麼?”
吳長老欠身拜首道:“屬下跟蹤顧烈兩天,發現他正全城搜查卻不知在搜查誰,屬下心中奇怪,以萬宗門的實力,想要搜查一人何等容易?但顧烈此番行爲卻似十分隱蔽,想來必定與奚盟主之事有關。後來屬下抓住顧烈的一名手下,問過之後才知道,他果然是在搜查奚盟主,屬下根據幫主的指示,連忙請出了盧長老……”
盧長老聽到這裡,微微頷首。卻聽吳長老繼續道:“第二天顧烈他們便在怡紅院找到了奚盟主,幸好盧長老及時趕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龍浩坤笑道:“盧長老的確功不可沒,二位長老也是出力頗多。不知後來顧烈可曾找到奚盟主?”
陳長老看了盧長老一眼,道:“盧長老沒有見到奚盟主嗎?”
盧長老正要回答,卻聽龍浩坤道:“此間情況複雜,過後與你詳述,不過二位長老後來可曾發現什麼情況?比如顧烈可曾帶什麼受傷之人回去?”
吳長老突然道:“屬下想起來了,後來屬下同陳長老會合,正要回來稟報幫主,突然看見有很多人從外面回到萬宗門,因爲離得較遠,所以聽得不太清楚,只隱隱約約聽到什麼‘姑娘’‘馬車’什麼的,但卻並未看到有受傷之人帶回。”
龍浩坤怔了一會道:“但願奚盟主吉人天相,逢兇化吉。”
齊嫣螺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牀上。
一雙明亮而已清澈的眼睛正含笑望著自己,就像冬日的陽光,讓自己身上感覺好暖,好暖。
原來還沒睡醒。
齊嫣螺心中想道。
於是,她又閉上了眼睛。
琴兒怎麼還沒起牀?這讓齊嫣螺感到很奇怪,以往自己每次起牀,琴兒都會早早地準備好洗漱物品,然後一把掀開自己的被子,大聲喊道:小姐!起牀啦!”
每當這個時候,齊嫣螺總是打趣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這個煩人的鬧鐘給拆成一塊一塊的。然後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
她想跟琴兒說,剛纔她做了好長好可怕的一個惡夢,夢見他們被人追殺,自己和琴兒走散了,自己又掉下了懸崖,實在太可怕了!可是琴兒怎麼還不來?
“琴兒?”她喊道。
突然一個溫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額頭,好柔軟,好舒適,就像蘇州的絲綢一般潤滑。
“你醒了?“一個柔和卻又模糊的聲音響了起來。
“恩。”齊嫣螺迷迷糊糊地應道。
突然,一股柔和的力量順著自己的額頭輸進了體內,她頓時感覺腦子清醒了許多,這才又睜開眼。
又是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眼,含笑望著她們這一下,她清醒了,連忙坐起身來。
這次她才真正看清了這人的樣子,纖細的眉,晶瑩的眼,薄薄的脣,還有那一笑就顯出來的可愛的小酒窩。
這是一張清秀英俊的臉,就好像造物主把世間所有男子的美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卻又看不出絲毫斧鑿雕刻的痕跡。被這麼一張美麗的臉盯著看,齊嫣螺也不禁紅了臉,低下了頭。
齊嫣螺並非沒有見過帥氣的男人,奚玉賢就是英俊男人的典範。但這人比起奚玉賢,少了一分江湖好漢的煙火之氣,卻多了一分山清水秀醞釀的精緻。如果說奚玉賢是巍峨高大的東嶽泰山,那麼眼前這人就是清靈秀氣的西嶽峨眉。
現在,這雙眼睛又開始笑了:“姑娘,你醒了?”
面對著這樣一張俊美的臉龐,齊嫣螺還能怎麼辦呢?她只有點點頭。
“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這雙眼睛又問道。
齊嫣螺又點了點頭。
那你先躺著,我去給你弄吃的。”眼睛又笑了。
齊嫣螺沒有躺下,那雙眼睛剛走,她就從牀上下來了。
這是一個不大的竹房,但卻絕對很精緻,每一根竹子都是一般粗細,而且顏色搭配得很有層次,顯然主人是一個很懂得建築和審美之人。屋中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竹子做的,顯得很小巧,很和諧。
齊嫣螺出了屋門,這是一個不大的院落,東西卻不少,都是種的花草藥材,而且每一塊地都分配的很勻襯,決不會有一絲不適的因素。屋子東側有一大片的竹林,鬱鬱蔥蔥,顯得幽靜,寧謐。
“你怎麼起來了?”那雙眼睛又在笑,“快進來喝口湯吧!你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
齊嫣螺點了點頭,跟了進去。
“三天?”齊嫣螺驚訝道,“你是說我已經昏迷了三天?”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到了這裡,但對於之前的事卻都已經想起來了。
“恩,應該說從救你回來到今天已經三天了。”眼睛答道。
齊嫣螺道:“是你……救了我?”
“眼睛”眨了眨眼睛,道:“是我師父救了你。”
齊嫣螺連忙問道:“你師父?那你師父有沒有……”
“你是說那位公子是吧?”“眼睛”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
齊嫣螺喜道:“你們真的救了他?他現在怎麼樣?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見他!”
“眼睛”皺了皺眉頭,道:“師父雖然救了他,可是他的情況不太好。本來受傷已經很嚴重了,現在又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恐怕……”
“恐怕……怎麼樣?”齊嫣螺很想知道結果,卻又很怕知道。
“眼睛”忽然笑道:“沒事的,有我師父在,他一定會沒事的。”
齊嫣螺雖然明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聽了他的話,倒真的安心了不少。
“我想去見他。”齊嫣螺想了一會,還是說了出來。
“這……”“眼睛”面露難色,道,“現在可能不行。”
齊嫣螺睜大眼睛,問道:“爲什麼?”
“眼睛”道:“師父說,他現在情況非常不妙,必須馬上施救,七七四十九天之後,若是他能醒過來,或許還有救,如果…”
“如果過了四十九天之後他還沒有醒,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是嗎?”齊嫣螺問道。
“眼睛”道:“師父是這樣說的。”
齊嫣螺面露痛苦之色,淚水又涌了出來。“眼睛”沒有勸她,他看得出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對那位公子深摯的情誼,她必定受了太多的苦,一個柔弱的女子,她能承受多少的痛苦?何況這份痛苦,必定是許多人的痛苦全部加到她一個人身上的,但她的眼神如此堅定,可知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自願的,因爲那份情!因爲,那份愛!
過了好一會,齊嫣螺止住了哭泣,道:“不管怎麼說,多謝你和尊師的救命大恩。“嘴角的淚水尚未擦去,好苦。
“我叫鄧青傑。”那人微笑道。
齊嫣螺點了點頭,問道:“敢問尊師名號?”
“莫虛子。”
風吹黃葉,落英繽紛,蕭索的寂寞在這世外深山蔓延開來,彷彿天地萬物都沉浸在一片秋的肅殺之中。
今年的秋彷彿更冷了。
只有那些翠竹,依然矗立在天地之間,似乎在向世間宣示著正直,與堅強。
北風呼嘯了一夜,齊嫣螺推窗一看,只見蒼茫大地上,白雪皚皚,竹林樹木,一片銀裝素裹,好似披上了一件豔麗素潔的外衣,真是美不勝收。
齊嫣螺心中一喜,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院中。
此時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灰色的遠山綿延起伏,構成一副美麗協調的水墨畫,意境幽遠。天空中仍有雪花飄落,漫天飛舞,如柳絮紛飛,嫋娜多姿。
以往每年下雪時節,齊嫣螺總會和琴兒一起踏雪遊園,堆起一個大大的雪人,卻不管兩手凍得通紅。如今,雪仍在,人已不在。心中難過,眼淚便又涌了出來。
她輕輕拭去眼角得淚水,勉強笑了笑:我應該堅強的。她心中想道。輕擢素手,接起一片雪花,入手即化,融成了一滴,清涼,柔軟。
“空中撒鹽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齊嫣螺輕輕地吟起了這兩句詩。
“啪,啪,啪。”只聽一陣拍手聲從身後想起,“好詩。”
齊嫣螺轉過身,見是鄧青傑,道:“鄧公子也聽過這句詩?”
一色素清的世間,一位身著大紅猩氈的美女靜立其中,這是多麼美的一副畫面啊!然而,看到這樣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龐,一雙清澈的能盪出水的眸子望著自己,鄧青傑不禁心頭一顫,心跳竟也加快了。
他不敢看向她的眼,連忙把目光移向他處,笑道:“幼時在一本詩集上讀過,已經很多年了。”
齊嫣螺看著他,沒有說話,忽然,目光在竹林外的一塊空地上停住了。
若在平時,這塊空地本沒什麼不同,也決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在今天卻顯得很突出了,因爲那塊空地上已沒有雪,更突出的是,一個雪人站在空地上,一根辣椒插在面門上,倒真像一隻凍壞了的鼻子。
“你堆的?”齊嫣螺突然問道。
“是啊,還沒完成,我們一起堆吧!”鄧青傑笑著望向齊嫣螺道。
齊嫣螺望向鄧青傑,問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鄧青傑有些迷惑,不解道:“什…什麼日子?”
“今天是七七四十九天的最後一天。”齊嫣螺面無表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