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冰床淚如霜,晚秋紅葉落出妝。深閨寥寥誰人訴?尺素渺渺盼君嘗。”齊嫣螺靜靜坐在一株柳樹之下,輕輕吟著這首詩,眼神清澈,卻又有著一絲落漠和凄苦,吟罷,幽幽地嘆了口氣。
“小姐,好好地怎么又嘆氣啦?說好出來散散心的,這倒好,今天已經是第二十三次嘆氣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你一直待在屋里呢!“小琴一邊撿起一顆石子,用力地擲了出去,一邊嘟著小嘴說道。
齊嫣螺“撲哧”一聲輕笑,叱道:“好你個鬼丫頭,我嘆個氣你還數著!”便在這時,只聽“撲通”一聲,小琴擲出的石子落入了水中。
小琴轉過頭,嘿嘿一笑道:“啊!這不好了嗎?整體悶著張臉,多笑笑多好啊!我又不欠你狗肉帳。”
葉嫣螺笑道:“好啊!你個小蹄子!竟然拐著彎地罵我是賣狗肉的,看我抓住你不好好收拾你!別跑!哈哈哈。”說著便起身向小琴追去,小琴“啊!”地一聲快步跑開了,兩人追逐嬉鬧,笑語炎炎,林子里一時春風四溢。
不一會,小琴跑得慢了,被齊嫣螺捉住,笑道:“好小姐,饒了琴兒吧,我再也不敢了。”
齊嫣螺道:“諒你也不敢了。”說罷,放開了她。二人并排坐在草地上,一時無語。嫣螺從袖中拿出一只彈弓,細細看著,似已出了神。
琴兒瞥了一眼,只見那只彈弓木料已然陳舊,且做工粗糙,顯然并非名家之品,看樣子如此嬌小,倒似小孩子的玩物。琴兒已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小姐把玩這只彈弓,但她卻實在看不出這只彈弓有什么好,因此她每次總是拿此取笑嫣螺。現在看到她又拿出了這只彈弓,不禁笑道:“小姐,這只彈弓是誰家小孩的?”
嫣螺幽幽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誰?”。琴兒嘿嘿笑道:“莫不是小姐想要小孩了?哈哈哈。”說完這句,早就跑開了。
嫣螺這才意識到琴兒是在取笑自己,連忙起身,追著琴兒,笑道:“好你個小丫頭!剛才饒了你,看我這次還饒你不饒?”兩人在林中追逐嬉鬧,突然琴兒止住腳步,嫣螺奇怪她為何不跑,問道:“琴兒,怎么了?”
琴兒以指扣唇,指了指外邊等著的車夫,道:“別讓他們看見了,否則他們到處去散播流言,說大名鼎鼎的嫣螺小姐原來是個裝腔作勢的瘋丫頭哩!”說完哈哈大笑著又跑開了,嫣螺柳眉倒豎,雙頰緋紅,跺著腳道:“鬼丫頭,不要讓我捉住你,否則定不輕饒!”說完便又追了過去。
二人順著溪水而下,一個在前跑,一個在后追,不遠處也有一名車夫緊緊跟著,琴兒在前邊跑,不時回過頭來,向嫣螺笑道:“快來追我呀!快來呀!”嫣螺在后面追著,輕斥道:“鬼丫頭!不要跑!我追上你啦!”不一會,已跑得雙頰暈紅,香汗淋漓。突然,齊嫣螺向琴兒招手道:“琴兒,快別跑了,你看那是什么?”琴兒生怕嫣螺騙她,并不停步,嘿嘿笑道:“小姐,你不用騙我啦!我不會上當的。”
齊嫣螺著急道:“不是啦!你快看,那不是個人嗎?”琴兒看她說得鄭重,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溪水中心水渚上躺著一物,通體皆白,隱約便是個人。那人半身浸于水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琴兒看了,心中害怕,不敢停留,便走到齊嫣螺身前,道:“哪是個人啊?是條死狗而已,好啦小姐,出來這么久了,也該回去了。”說著,便拉上齊嫣螺的左手就要往回走。
齊嫣螺被她拉著走了幾步,回頭看著那小渚,道:“不會的,那明明是個人嘛!咱們去看看。”說著掙脫琴兒的手,便要往那水邊走去。琴兒心下著急,卻又無法,只得招手,讓車夫過來,三人一同走到那小渚所對的岸邊。
走近一看,果真便是個人,只是那人背向三人,一時看不到樣貌。但人在水中小渚之上,中間尚隔著一段水域,無法過去救人,三人只得望渚興嘆。
那車夫看看這水道:“待小人試試。“于是脫去鞋襪,擼起褲腿,抬腳便往那水中趟去,二女囑咐車夫須自小心,卻見車夫嘿嘿笑道:“小姐不需擔心,這水并不甚深。”二人這才放下心來。
只見車夫走到距小渚三尺之距,水深過膝,其后便漸次變淺。不一會,車夫上得小渚,走到那人身旁,看到這人臉無血色,長發覆面,胸口已不見浮動,不禁搖了搖頭,伸出兩根手指,探其鼻息,尚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心下大喜,對岸邊二人道:“小姐,這人還活著。“
齊嫣螺心下高興,道:“煩勞大哥將他負將過來吧。”車夫應了一聲,將那人負在背上,慢慢趟水回走。這一次雖則負有一人,但道路已熟,倒也并不十分艱難,然而就在車夫將要上岸之時,突然腳下一滑,跟著登時摔倒,背上那人重又跌落水中。二人嚇得大叫一聲,也虧得車夫眼疾手快,摔倒之后立時爬起,溪水又不甚急,車夫走了兩步雙手便抓住那人雙腳,跟著連拖帶拽拉上了岸。
二女看到他二人平安上岸,都是心下一安,齊嫣螺道:“車夫大哥沒事吧?”
車夫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嘿嘿笑道:“沒事兒,沒事兒。”
齊嫣螺笑道:“沒事就好,不過還要煩勞車夫大哥把他抬到車子上吧!”琴兒一怔,道:“啊?小姐,你干嘛要把這個死人抬到車上?”
齊嫣螺啐了一口道:“琴兒不可胡說!這可是人命一條啊,怎可不救?”
琴兒不敢多言,于是車夫將那人抱上了車,二女同上車后,便即回府。車上本有錦墊,齊嫣螺讓那人躺于錦墊之上,自己和琴兒分坐兩旁。齊嫣螺替那人整整衣衫,伸手捋了捋覆在面上的發絲,露出了一張清秀的面孔。一見之下,不禁心頭一震,此人面目如是熟悉,倒似是哪里見過的一般?一時瞧得呆了,只是不語。
琴兒“咦”了一聲,喜道:“原來這人長得這么俊!”瞥眼看見小姐怔怔地呆看,疑道:“小姐,他…你認識嗎?”
齊嫣螺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又胡說了,我哪里會認得他呢?只是覺得這人好生面熟,倒似是哪里見過的一般?
“琴兒詭譎一笑,道:“嘿嘿,小姐,你才胡說呢!你若是見過他,我怎不記得?莫不是你曾瞞著我偷偷見的他不成?”她這句話本是想挖苦一下嫣螺,卻不料齊嫣螺靈光一閃,當真記起一事來,“啊”地一聲,脫口而出道:“我知道他是誰了!他是萬宗門門主,奚玉賢!”
那人正是奚玉賢。當**與魔教教主冷月寒在虎跳崖上決斗,本已大占上風,不防有人偷襲,一刀將其震下崖來。那虎跳崖下正是湍流不息的山溪,奚玉賢落水后竟未就死,隨山溪順流而下,一路流到下游淺灘,在水中小渚之上擱淺,方才止住。也是機緣巧合,兩天后,齊嫣螺和琴兒出來河邊散心,方才無意間發現了他,將他救起。這些事,齊嫣螺自然不知,只是適逢其會,碰巧救起了他,但此時奚玉賢一條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能否得救,齊嫣螺心中實無半分把握。
琴兒聽到齊嫣螺說道此人乃是威震天下的萬宗門門主,驚訝得合不攏嘴。萬宗門門主奚玉賢少年英雄,早已傳遍整個武林,她雖常伴嫣螺左右,不曾涉足江湖,但也從旁人口中說起過,眾人都把奚玉賢的武功夸得神仙一般,此刻突然見到這人只剩一口氣似的躺在自己身邊,不禁驚詫莫名,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方才緩過神來,問道:“小姐,這人真是奚玉賢嗎?他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嗎?又有誰能把他打成這樣?”
她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齊嫣螺卻只能回答第一個,只見她眉頭微皺道:“恩,我只知道他確實是萬宗門門主,但他到底武功怎樣,又是如何受了重傷,卻是無從得知。”說完,幽幽地嘆了口氣,看向奚玉賢的眼神里,充滿了焦急和擔憂。
琴兒也嘆了一口氣,道:“早就聽說萬宗門門主奚玉賢是個大大的美男子,喜歡他的女孩子都快排到東城門了,今日一見,果然帥到令人發指!”
若在平時,齊嫣螺聽到她用詞不當,必定早就出言指正,但今天卻好似沒有聽到琴兒的話一般,只是怔怔地看著奚玉賢,柳眉微蹙,眸蘊憂情。
琴兒見小姐不說話,也就呆呆地看著奚玉賢,忽又抬頭看了看小姐,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下齊嫣螺聽到了,一臉迷茫地問:“琴兒,你…你笑什么啊?”
琴兒以手艷唇,輕笑道:“我笑啊,這人倒是跟小姐挺般配的!”
齊嫣螺聽后,俏臉緋紅,伸出雙手便要來呵琴兒癢癢,車廂中移動不便,琴兒被齊嫣螺捉住,告饒道:“小姐饒命,琴兒再也不敢了。”嘴上兀自笑了不停。
齊嫣螺看她求饒,便放過她,琴兒道:“恩,小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會見過他呢?”
齊嫣螺柳眉微蹙,眼波流轉,輕輕抿了一下嘴唇,笑道:“那時候大概是去年吧。恩,對了,那一天正是元宵佳節,城東城煌廟辦有燈展,我心下一喜,便想去看看…”
說到這里,琴兒忍不住道:“恩?那天我跟你一塊去的啊?怎么偏巧你見了,我倒是沒見呢?”
齊嫣螺看了她一眼,笑道:“看你急的,我待會自會說到。”琴兒嘿嘿一笑,不再言語。卻聽齊嫣螺繼續道:“我心道,燈展之上人多眼雜,你我這種身份難免不被人認出,況且兩名女子游玩,多有不便,于是我便把你我二人都化妝一番,我化成一位翩翩公子,你則是我身邊的一名小廝。當時你還取笑我來著呢!”
琴兒想到,當時自己突然看到小姐化妝成一位英俊少年,心下甚喜,走上一步,施禮便道:“不知這位公子家住何處?芳齡幾何?是否婚配?”這句話本是男子見到自己傾心的女子時搭訕所用的套話,現在被琴兒用來,倒是頗感滑稽,二人笑作一片。
之后二人并肩同往城煌廟,到得那里,發現人著實不少,水岸一條街,處處流光溢彩,燈火輝煌,明宮燭火,交互掩映,煞是好看。置身街頭,但見走馬流燈,人群摩肩接踵,高蹺得得,紅旗幡幡,絡繹不絕。二人直瞧得眼花繚亂,一時只是漫步游走,竟不知該駐足何處。忽然看見路旁一個攤位前,擺放著諸多物品,項目繁多,大約便是胭脂水粉, 頭繩金釵等女子常用之物。齊嫣螺心喜,到了攤位前便停足不前,拿起胭脂聞聞,又將那釵子插到頭頂,二人平時所用之物固然比此貴重百倍,但民間物事,簡樸精巧,靈致可人,確是令人心喜不已,一時只顧玩弄,忘卻自我。那攤主眼見二人只看不買,心下有氣,道:喂,你二人可別弄壞了我的東西!”齊嫣螺心道,何必如此小氣,我又不是買不起,剛要說買,卻被琴兒拉至一旁,道:“小姐,你忘了咱們現在是什么身份了?”齊嫣螺這才想起,自己二人早扮作男妝,以男兒之身竟自擦粉弄釵,也難怪那攤主氣惱。轉而一想,自己這番裝扮倒也有效,未被人認出女兒之身,心下喜歡。但卻已不便再往那攤位上去了,二人便信步漫游,左瞅右瞧,卻不知該看什么。不一會,二人行至一處,但見許多人圍成一個圈子,只聽得眾人大聲喝彩,卻不知里面在做些什么。二人心下好奇,便往人群中擠去,圍觀人眾很多,二人擠了好一會才擠到里面,原來是一個金發藍眼的番邦之人正自表演節目。只見那人身前擺放一個小盒子,盒身漆黑,并無奇特之處,那人拿起盒子,向眾人展示盒子道:“各位請看,這個盒子里面空空女也,沒有東西。”
眾人聽到他口齒僵硬,半生不熟的中國話,本已暗自好笑,又聽到他將“空空如也”說成“空空女無”,無不哈哈大笑,一人探首到那盒子前,瞧過之后,也學著那番邦男子的腔調,點頭道:“恩,確是空空女無!”眾人更是大笑不止,那番邦男子看到大家哈哈大笑,雖然不明就里,但料想必是自己出乖露丑,卻也并不著惱,當下將盒子平放左手,從身旁取過一塊黑布,覆于其上,右手不住從空中抓拿,好似從空中拿些什么,然后放于黑布之上。眾人不知所作何用,都不再發笑,只目不轉睛地盯著盒子看。琴兒和齊嫣螺相視一瞧,都是一臉茫然。
那番邦男子眼見眾人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過來,微微一笑,嘿地一聲,拿開黑布,盒子里竟然飛出了一只鴿子!眾人盡皆駭然,紛紛鼓掌喝彩。那人此后故技重施,從那盒子之中又拿出了手絹,水晶,玩物,甚或連銀子也變得出來。旁觀之人無不紛紛叫好,琴兒和齊嫣螺更是興奮異常,不住喝彩。
那番邦男子緊接著道:“我還有一門青彩技活,大家想不想看?”眾人此時對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被他勾動興趣,哪里還在意他言語失誤?只是紛紛鼓躁那人趕快施為。
那人哈哈一笑,讓侍從推出一只大柜子,足有一人之高。只見他打開柜子,向眾人雙手一攤,示意空空如也,他害怕再次說錯,因此索性不說。然后兩人推著那柜子原地轉了轉,柜子后面封閉,并無門窗,而柜子左右推動,顯然地下也無鉆洞。當下那人推正柜子,盒上柜門,然后口中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么,雙手不住從空中抓些什么,往那柜子里擲去,眾人心下微奇,適才他一個小小盒子,便即變出這許多奇奇怪怪之物,如今換作這大柜子,不知還有什么更加奇怪的物事從里飛出?眾人均是屏息凝神,不敢出氣,生怕自己一時氣出吹得大了,將里邊的東西嚇跑了。
那人念完詞之后,突然大喝道:“開!“然后那門竟然自己開了!眾人無不驚詫萬分!然而更令大家驚訝的是,從柜子里竟然走出了一個妙齡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