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嬌睜著眼睛死死的盯著流毒,如今自己的命在她手上,可她卻又是自己最大的威脅。
流毒看著眼前這個外表風(fēng)光內(nèi)心一肚子苦水的女人,嘆了口氣,說,“姨娘先將命保住再說?!闭f完,準(zhǔn)備向金奴嬌施針。
金奴嬌卻是下意識一般的一把攔住流毒的手,疼痛讓她口不能言,卻依舊用警備的眼神盯著流毒。流毒卻一直不說話,索性將金奴嬌的手一甩,強(qiáng)行施了針,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
折騰了好一陣,金奴嬌還在忍著疼痛,五指緊緊的扒拉著枕頭,似乎牙齒都要被咬碎了一般,一般人百般都是求得順產(chǎn),可如今這個女人卻是爲(wèi)了肚子裡的孩子瞞過院子裡那個男人的耳目,再而三的拖延生產(chǎn)時間,眼看著實在不宜再拖下去了,流毒才發(fā)了話。
“他來求過我?!绷鞫究粗鹋珛傻难劬φf,又一次強(qiáng)調(diào)的重複了一遍,“張生來求過我。”
金奴嬌的慢慢的轉(zhuǎn)過頭,看著一旁的流毒,皺著眉,心裡似乎想通了什麼,也是,不然如此流毒怎會知道內(nèi)情,又怎麼會替自己守住秘密呢。
“他來求我要一顆最毒的毒藥,我給了他落神丹。”流毒的聲音十分平靜,就像在講述一個隔自己很遠(yuǎn)的故事一樣,流毒回過頭看著金奴嬌不相信的眼神,繼續(xù)說道,“如今他已經(jīng)死了。”
“啊???!”房裡傳來一聲慘叫。
院子裡的董老爺?shù)攘撕眯r候,突然傳來這一聲,先是被嚇了一下,連忙又拉過門口的穩(wěn)婆問,“這可是要生了?!?
“只怕是?!边@馬婆婆是揚(yáng)州經(jīng)驗最爲(wèi)老道的穩(wěn)婆了,不然,董老爺也不會將請來,想當(dāng)年,這少定少崖少卿季然四兄妹可都是馬婆婆親手接生的。
“老爺,景嬤嬤說可以請穩(wěn)婆進(jìn)來了?!毖e面的房裡派來小丫鬟傳話。
這折騰了好些時候,終於放下心來了,這馬婆婆雖然年紀(jì)也大了,可是這接生的活計也是大事,也不多說,蹣跚的就連忙跟著小丫鬟進(jìn)去了。
流毒接生自然是不如穩(wěn)婆,穩(wěn)婆一進(jìn)去,自己自然也就出了房門,身後不斷傳來金奴嬌淒厲的慘叫,還帶著哭腔,不知是生產(chǎn)更痛,還是心更痛,也不知是哭張生的死,還是哭自己的命由天定,身不由己,總是,金奴嬌這輩子也許就只有這一次可以哭個痛快了。
“是個兒子?!背龇繄笮诺男⊙诀吆苁菤g喜,可不是,自個主子可是成了董家的大功臣了。
“兒子,兒子好啊,兒子?!倍蠣斚采厦忌?。
流毒卻高興不起來,只是獨自出了院子,背後是穩(wěn)婆的賀喜,下人的恭維,董老爺?shù)拈_懷大笑,可流毒能聽到的,似乎只有依舊縈繞在耳邊的金奴嬌的那一句,“我恨他。”相比張生來說,金奴嬌是堅強(qiáng)的,也是狠心的,可更也是無辜的,她終究被拋棄了,對於金奴嬌這種女人來說,若是沒有自己心愛的人伴在自己身邊,自己的一切努力和勾心鬥角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了。
纔回了廂房,正遇著靈襄從自己房裡出來,流毒見四下也沒人,無精打采的問了句,“看過姥姥了?”
“嗯,講了好多過去的事呢,”靈襄歡喜的點了點頭,看著流毒疲憊的樣子,歪著頭問,“師姐氣色不好?”
“我有些累了,小鈴鐺你先回去吧,有空我會去看你的。”流毒真的累了,與靈襄也不客氣。
“那好,師姐你好些休息,我以後再給你帶好吃的。”靈襄揮了揮手,告辭了。
“如何了?”流毒才進(jìn)屋,姥姥便問道,也不管流毒一臉的倦態(tài),自個自然是知道這流毒因爲(wèi)金姨娘生產(chǎn)而回府的事,可是怎生拖了這麼久纔回來。
“母子平安?!绷鞫緫袘械淖诹艘巫由?,卻突然想到什麼,望著眼前這個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的女人說,“姥姥,我們當(dāng)真要這麼做麼?”
“我們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即使你停了藥,她也是死?!崩牙训恼Z氣冷若冰霜,連流毒都覺得有些陌生了一般,末了,姥姥又警覺的看著流毒,發(fā)問,“你莫不是今個看了金奴嬌生孩子對葉知秋也有了惻隱之心?”
“自然不會?!绷鞫久χ忉專约簾o論如何自然還是在姥姥這邊的。
姥姥似乎不相信,又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流毒,突然開始在被褥底下摸索,掏出一個小瓶子,仔細(xì)檢查了裡面的藥,發(fā)現(xiàn)確實少了應(yīng)該少的分量,才放下心來,又意味深長的看著流毒。
“姥姥放心,”流毒連忙站起來解釋,也用堅定而冰冷的語氣說,“二夫人和她的孩子定然是隻能保一個?!闭f完這話,心裡卻是一驚,自己從什麼時候竟然也這般心狠手辣了,自己同情著金奴嬌失去了自己,自己又何嘗是過去的那個鬼城醫(yī)女流毒呢?
“小鈴鐺今個來了?!崩牙崖犃肆鞫镜谋WC心下也輕鬆些了,又看著流毒發(fā)著呆,也是換了個話題。又看著流毒,“你和她聊了些什麼?”
“不過是些過去的事,回憶了我們在鬼城的日子,”流毒笑著看著姥姥說道,那時候的日子真的是很美好也很簡單,在鬼城開著個小醫(yī)藥鋪子,師父坐內(nèi)堂,自己坐外堂,小鈴鐺就跟著打雜掃地,抽空小鈴鐺還會拉著自己去城外讓自己看她練功,還有三寸伯,是曾今姐姐的救命恩人,還有小九,三寸伯的小兒子,自己能來這董家也是因爲(wèi)他,只是真不知道,這一趟來的,是福是禍。
“是啊,鬼城,我們在風(fēng)沙荒蕪的西域過得歡喜無憂,卻在這繁花似錦的揚(yáng)州城過得擔(dān)驚受怕。”姥姥自嘲的笑了笑,莫名中卻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可是事情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很多事都不能回頭了,不能回頭了,姥姥默默的閉上眼。房裡片刻間也是變得極其安靜。
許久,姥姥這才慢慢的睜開了眼,默默的將手裡的藥盒子準(zhǔn)備整理好了重新放到被褥下,卻發(fā)現(xiàn)這落神丹少了一顆,一思忖,還是拿著這落神丹的丹藥瓶子遞與流毒,說,“這如何少了一顆,你除了給那個那個叫墨香的,還給了誰?”
流毒正發(fā)著呆,突然被姥姥打斷,看著手裡這個精緻的小瓶子,裡面裝的卻是世上最無情的毒藥,所謂落神丹,便是讓人失了神的毒藥罷了,玩味的看了看這個小瓶子,才清清冷冷的說了一句,“不過又是個該死的男人罷了。”
“啊欠。”剛走出廂房的溫靈襄卻打了個噴嚏,這是誰又在背地裡念著我了,靈襄揉了揉鼻子,獨自想著,卻擡頭一看,這條路並非自己來的那條路了,再左看看又看看,景緻哪裡都一樣,這邊也是假山,那邊也是池塘,靈襄敲了敲腦門,自己居然在這董府裡迷了路了,走了半天,也不見一個丫鬟下人,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
靈襄走了好些時候,彷彿還是在原地亂逛著,索性坐在迴廊的欄桿上,先好生休息會,一靜下心來,卻是隱隱約約的聽見哼哼哈哈的練武發(fā)氣生,暗下思忖,這董府裡莫不是還有人習(xí)武打拳。
靈襄有些好奇,反正走不出去,不如跟著去看看,找個人問問路也是好的,靈襄跟著這聲音邊走邊看,這景色愈發(fā)單調(diào)起來了,走了一會,纔看到個院子,上書隸書的綠茵苑幾個字,靈襄往這院子裡一望,好是好,種滿了松柏竹葉,可卻些少了點什麼。這院子裡,正有個人背對著自己耍著劍,靈襄也習(xí)武,看這招式,行雲(yún)流水,招式出去收回,招招到位,這套劍法自己也曾練過,是青松劍法,可是自己總練不出這般的穩(wěn)重超然。
“真是好劍法?!膘`襄心裡好生佩服,不自然的便是讚歎了出來。
“誰?!蹦蔷殑Φ娜搜凵耖W過一絲的犀利,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將手裡的長劍一揮,手腕一轉(zhuǎn),那劍竟就朝著靈襄的腦門直直的過來了,靈襄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身形敏捷的一閃,反手一抓,卻是穩(wěn)穩(wěn)的抓住了劍柄,可是這練劍的人力道實在是太大,靈襄身子小小的,竟被這劍上餘下的力道硬生生的拖了好幾步在扎穩(wěn)了腳步,回頭一轉(zhuǎn),手一劃,一個漂亮的收劍的動作,牢牢實實的將劍反握在身後,看著對方。
“溫家小姐?”這練劍的正是董少崖,看著這身子小小的靈襄居然還有這般一招,有些驚訝,可是看這小丫頭的突然到訪,心裡卻是暗自歡喜了起來。
“如何?”靈襄卻是很得意的樣子,眼睛一轉(zhuǎn),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少崖練武卻是光著上半身,這還不打緊,自己在西域,鋪子裡的夥計做起活來坦肩露背的也不少,可是這少崖時常習(xí)武的人,身上肌肉勻稱,方纔一番試練,又流了番汗,男兒汗水順著曲線留下,這夕陽的光一灑,迷迷糊糊中,靈襄看著竟有些臉紅了,連忙轉(zhuǎn)過背,紅著臉,半是責(zé)怪又半是催促著,“你快把衣服給穿上了。”
少崖一愣,再看自己光著的上身,自己練武向來沒人敢打擾,自然也不管這些小事,何況如今正是盛夏,哪個練武還套著左一層右一層的,看到靈襄背對著自己的模樣,卻是覺著有些可愛了,邊不慌不忙的穿著薄衫,邊是打趣的說道,“原來溫家小姐還有這番模樣,平日裡的伶牙俐齒去哪裡了?!?
“你,”靈襄賭氣的一轉(zhuǎn)身,看到少崖身上不過簡單的套了件薄衫,汗水浸著,半是透明,顯得愈發(fā)的誘人,又連忙甩了甩腦袋,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手裡卻只是擺弄著少崖的劍,“今個是你們董家姨娘生兒子,我不和你吵?!?
“這倒是,”少崖接過靈襄手裡的劍,手一揮,這劍便穩(wěn)穩(wěn)的插在了遠(yuǎn)在十米開外的劍鞘裡,“可這董家後院的事,怎麼勞煩溫大小姐來了?”
“我,”靈襄有些心虛,眼神飄忽的說,“我是來幫忙的,我,那個,我也是幫忙接生過的?!?
“哦,”少崖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明顯了,頭一低,假裝仔細(xì)打量著靈襄的模樣,正兒八經(jīng)的說,“你如今纔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就有人放心讓你接生了?”
“哪裡的話,”靈襄頭一擡,理直氣壯的說,“人我是沒接生過,可是,我可是幫馬接生過的。”
“哈哈哈哈,”少崖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遠(yuǎn)處候著的吉昌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這自家少爺?shù)男β晠s是一怔,這少爺如何這般愛笑了。
靈襄看著少崖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幫馬接生有什麼好笑的,要知道,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想到自個可是迷了路了,還趕著回去,還是正事要緊,這才拉了拉少崖的衣角,說,“我迷了路了,如今不知道如何回去,爹爹還在家等著我呢?!?
少崖慢慢的收了收笑容,看著今個穿著鵝黃色流裙,內(nèi)襯藕色長衫的小丫頭,如今這纔來就想著走的事了,嘴上卻說,“你稍等等,我換了身衣裳就送你出去?!?
“不必了,”靈襄卻是不懂少崖的心意,只是說,“你隨意尋個家僕丫鬟帶路就行了?!边@話靈襄說得很是隨意,心裡也是沒有多想,可這少崖心裡竟有些失落了,就連少崖都不知道這股子莫名的失落是從何而來的呢?
少崖思忖著,還未回話,這候在旁邊的吉昌主動開了口,“少爺,如今老爺又得子,少爺該是陪候在府裡纔是,就讓小的送溫小姐回去吧。”
“也好,我看你這手下也會些身手,我也不用擔(dān)心被人欺負(fù)了?!膘`襄一口便是應(yīng)下了。
少崖?lián)溥暌恍Γ瑢χ`襄打趣道,“這誰敢欺負(fù)溫大小姐你啊?!?
靈襄對著少崖又是一番擠眉弄眼,頭一擺,“還不就是你羅?!蹦┝?,卻是頭也沒回的跟著吉昌出了院子,如今自己是又要緊事要回去的,自然是耽擱不得。
少崖自然不知道這內(nèi)情,只是呆呆的看著這靈襄擺著大擺就這樣沒心沒肺的出去的背影,心裡嘆了口氣,自己何時竟然對這樣一個小丫頭的話如此在意和上心了。
吉昌也是一介心無旁騖的武夫人物,也是不懂少爺?shù)男乃?,只想著如何?wèi)少爺好,這帶著靈襄在這董府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繞得靈襄好不頭暈,可這吉昌急急的走在前面,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這位大哥,咱先停停吧?!膘`襄終於受不了了,也不是這董府園子大,就是這靈襄習(xí)慣生活在塞外,這揚(yáng)州的園子美是美,可看多了,心裡怎生的都不舒服。
“溫小姐累了?”吉昌這才轉(zhuǎn)過頭,讓靈襄看到自己的正臉。
靈襄盯著這吉昌看了好久,越看卻越是熟悉。
“溫小姐在看什麼?”吉昌不習(xí)慣被人盯著。
“我怎麼在哪見過你似的。”靈襄有話也就直說了。
“小的卻從未見過溫小姐?!奔绢^似的有話就答。
“這樣啊。”靈襄低頭思忖著,這一低頭,卻看見這吉昌左手手臂上紋著青龍駕雲(yún)的圖案,好生好奇,“這是什麼?花花綠綠的?”
“這個?”吉昌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在意的答道,“不過是紋身罷了,同我弟弟一起紋的,我這左手就溫著青龍,他的右手則紋著白虎圖案,可惜???。”說道這,吉昌有些傷感,一個大漢子,說道自己已經(jīng)歸西的親弟弟,語氣裡也帶著難掩的心痛,兩個兄弟倆自小相依爲(wèi)命,如今卻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自己曾發(fā)誓,一定要爲(wèi)自己報仇,可惜???看到靈襄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說,“小的失禮了,和溫小姐說這些勞什子?!?
靈襄沒有說完,不僅沒有回吉昌的話,就連著回去的一路,也都不想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