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廂房,二夫人想起方才受的一肚子氣,不禁氣上心頭,眉頭都擰得緊緊的,不過是個會點醫術的小蹄子,竟敢欺負到我堂堂董家二夫人葉知秋的頭上,想來知府夫人都是要給我三分薄面的。
金兒自然懂主子的心思,大氣都不敢喘,只敢在一旁小心伺候著,只怕這回去了,這主子是定要把氣撒在自己身上了。
眼看就快走到院里的,金兒才敢略略抬抬頭,想著定是必死無疑的時候,竟看到一個救命稻草,那正是三少爺那藏香閣里的丫鬟梨香,正在晚霞院外的草坪上折花呢。
“二夫人,你看,那是哪個院的丫鬟,好大的膽子?!苯饍合认率譃閺?。
二夫人挑眉一看,好眼熟的丫鬟,像是藏香閣的。
“夫人,這不是藏香閣的梨香嘛?!苯饍涸谝慌陨匡L點火。
“好啊,竟然敢在我晚霞院的門口摘我的金色海棠?!倍蛉嗣佳垡惶簦瓪鉀_沖地繞過回廊,片刻,便居高臨下地站在梨香面前,看著這小丫頭瑟瑟發抖的樣子,只覺得更加厭惡,和那些個膽小怕事的下人沒什么兩樣。
“夫人,求你饒了我吧,我進府日子尚淺,不懂規矩冒犯了您,求夫人網開一面,饒了我吧?!?
二夫人聽到這話,不禁一陣厭惡,這種話實在是聽得太多了。
“梨香妹妹,倘若姐姐沒記錯的話,你去年冬天就進府了,況且,一進府就能當上貼身丫鬟的,咱董府可就你一個,可見你本事不小啊?!苯饍涸谝慌越z毫不客氣地說。
“本事?”二夫人嘴角一揚,“只怕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本事,這門戶倒該清理了。”
“二夫人,”梨香一聽這話,不住地開始抽泣起來,什么叫清理門戶,這不是要被趕出去。
“金兒,”二夫人一喚,金兒馬上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一聲,這正是要開始處罰了。“這丫鬟不守規矩,而且還心懷鬼胎,照家法????!?
“二夫人,”二夫人正意氣風發地準備立下處罰的時候,一聲及時而又不及時的聲音打斷了這原本流利的流程,“二夫人,奴婢墨香,見過二夫人?!?
名字里帶香,想必這又是老三那破藏香閣里出的丫鬟,好,今兒我剛好一塊收拾,“你沖沖撞撞的克制????!?
“二夫人,大少爺醒了,正找您呢?!蹦悴恢滥睦飦淼挠職饩垢掖驍喽蛉说脑?。
看著二夫人喜上眉梢,正欲往聚德苑那去的時候,金兒連忙提醒了一聲,“夫人,您還沒說照家法應當怎樣呢?”
二夫人轉過身,看看這哭哭啼啼的梨香,這丫頭沒什么膽識,留著也沒什么干系,又看看規規矩矩的墨香,這丫頭,才該防呢,又看到她們的錢袋,鼓鼓囊囊的,定是今天的賞銀了,張張口說,“照家規,賞銀給我沒收了,還有,明年的工錢都不用發給她們了。”
“夫人的意思是?”金兒想,這難道是一次將兩個人都趕出府了,瞇著眼看了看墨香,心想,只怪你運氣不好,不能怪我了。
“還要我解釋么?”二夫人撇著眼看了一眼金兒,這丫頭什么時候這么不懂自己的心思了,“讓她們倆明年白給咱董府干一年?!闭f完便甩甩手走了。只留下梨香墨香不斷的謝恩,還有驚訝的金兒,這二夫人,什么時候這么仁慈了。
可誰都知道,這不叫仁慈,墨香賭對了,二夫人最看重的到底還是大少爺,雖說自己始終是被人喚作二夫人,可人都知道董家大夫人已經死了多年了,自己當家管事的權力早就等同于正室,而這董少定又是董家長子,嫡長子的位子是早晚的事,所謂前半生靠自己,后半生靠兒子,少定不僅是自己的骨肉連心,更是自己在董家地位的保證。
待二夫人走遠了,看著淚眼婆娑的梨香,本來想告誡幾句的話出了口卻成了安慰,“傻丫頭,你何苦去惹惱二夫人,好在現在沒事了。”
“三???三”梨香哽咽地說,“三少爺說這金海棠好看,我想摘些給他?!?
聚德苑里,是一片母慈子孝的場面,少定倚著床欄,二夫人親自喂少定喝藥,子馥在一旁伺候著,好一派天倫之樂的景象。
可這藏香閣里卻是被董少卿鬧開了鍋,這才一起床就聽到梨香墨香被二夫人責罰的事,還是明兒一整年的工錢,雖說在自己這定是餓不死,但卻偏偏咽不下這口氣。
“少爺,行了,別轉悠了,自己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了?!蹦阍谝慌钥粗恢痹谕ピ豪镛D著圈半喊半罵的小祖宗,這要是被外人聽了去,讓二夫人知道了,怕是又一輪斗智斗勇。
“本少爺還就不信了,我這個嫡嫡親親的親兒子,還比不上一個側室。”董少卿好氣沒氣地說,“敢罰我的人,本少爺明兒就去摘光她所有的金色海棠?!?
“你都和少爺說了?!蹦阌行@訝地看著梨香,這一進院門,正好看到剛起床的三少爺,三少爺一看梨香紅腫腫的眼睛便拉著梨香進書房問東問西,本以為梨香只會說被罰工錢的事,沒想到連金色海棠的事也抖了出來,不過想想也是,三少爺這個追根究底的性格,瞞這也是件難事。
“我????!崩嫦阌行┪目粗恪?
“哎,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膽子都這么小,要是桓香在這就好了,她膽子大,定會跟著我一起罵?!鄙偾溆珠_始喃喃地念叨起來,“這丫頭回家省親怎么省了這么久,早知道就不同意放她的空了。”
“少爺,您就別抱怨了,想若是桓香姐姐在,也不會忍你這般胡鬧的。”墨香看少卿嘴上不饒人,可現在卻老老實實地坐下了,不禁心里偷笑,這三少爺也不是全然不懂事,今兒畢竟是大少爺新婚第一天,況且還病著,退一步講,這二夫人罰得也不算太重,至少自己知道,就算沒了一年的工錢,可三少爺也不會讓自己明年難過的。又轉頭看看眼睛還紅腫腫的梨香,吩咐道,“咱先下去吧,讓少爺好好休息?!?
梨香墨香正要退下,一直坐在石椅上閉目養神還略略堵著氣的少卿卻睜開了眼,洋洋散散地說道,“梨香今兒受驚了,提前回去歇著吧,我今兒氣還沒消呢,墨香留下,給我捏捏肩?!闭f罷又孩子氣地加了一句,“不捏舒服了不準停?!?
墨香有些啞然,可這主子的話哪敢不聽。
藏香閣小庭院里,過了正午的陽光不烈不冷,暖暖地灑在身上,小庭院的石椅上,董少卿舒舒服服地坐著,手臂放在桌上撐著額頭,眼睛微閉,身后的丫鬟墨香不輕不重的替自己捏著肩,好不享受。
“哎?!鄙偾鋰@了聲氣。
“可是奴婢捏得不好?”墨香停了手上的活。
“哪里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藏香閣除了桓香,就你捏肩的手法最合我心意了?!鄙偾溲垡琅f半閉著。
“少爺可是想念桓香姐姐了?”墨香又開始不輕不重的捏起肩來,可是這心里卻是百味交雜,自己和桓香十二歲一同被牙婆賣進董家,十六歲又一同成了三少爺的貼身丫鬟,桓香雖只比自己年長三個月,但個性強,敢擔當,自然成了照顧自己保護自己的那個,也讓不愛人際的墨香心甘情愿的喚了聲姐姐,本是一榮俱榮的好姐妹,可疑心少爺這嘆氣是為好姐姐桓香而嘆,這心里竟有些不自在了。
“哪里,”少卿揚了揚身子,向后揮了揮手,示意墨香不要再捏了,“我這是在想梨香呢,這丫頭居然惹到了二娘,這以后啊,墨香你看著她,讓她沒事別出了這藏香閣的院子?!?
“奴婢知道了。”墨香在少卿身后服帖地說,要是想念桓香自己還能理解,心里想著這梨香,半年前莫名其妙的就被三少爺帶進了府當貼身丫鬟,為此下人可沒少閑言閑語,說是三少爺在外邊惹下的風流債,墨香桓香自然不信,可這董老爺卻偏偏信了,不用說,定是二夫人吹得枕邊風,雖為明說,可那幾日三天兩頭的就將三少爺喚去訓話,墨香本不信,可這陣子看三少爺怎樣對梨香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先是讓自己照應著梨香,今兒又如此緊張梨香,還直接放了梨香的空讓她回去歇息,莫非????
“墨香你想什么呢?”少卿見身后的人沒了動靜,哪里知道墨香的小心思早已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順手拿起石桌上果盤里的葡萄,玩世不恭地吃了起來,“墨香?”又喚了一聲。
這下墨香才回過神來,見三少爺吃葡萄吃得手指都泛著紫色了,連忙替三少爺擦了擦手,又從果盤里選了顆飽滿汁多的葡萄,仔仔細細地替少卿剝起了葡萄來,“只是”一顆剝好,遞到三少爺手中,“只是看少爺很是照顧梨香,”看著少卿放進嘴里嚼了起來,又張張嘴,示意還要吃,終于鼓起勇氣說,“梨香這真是有福了?!?
“有福?”少卿故作神秘的接著說,“可惜這福氣可不是我給的,嘿嘿,墨香你可知道這里面有什么玄機?”
“奴婢不知。”墨香看著眼前這個歡樂得像個孩童的堂堂董家三少爺,不禁臉上也笑若燦然。
“嘿嘿,想知道嗎?”少卿最喜歡的便是這樣逗趣人了,“嘿嘿,我可不能告訴你,這是男人之間的約定?!?
“哦,”墨香眼神暗了暗,她不懂少卿的啞謎。
“三少爺,”一個小丫鬟的出現打破了秋風美景。
“不去不去,要我和那母夜叉一同吃飯,我才不去。”少卿在房里鬧著脾氣,方才來的小丫鬟便是二夫人派來請自己赴宴的,如今大哥房里添了個大嫂,董家又熱鬧了些,這董老爺心血來潮,想著擺個宴席,大家一同吃個飯,平常人家一同吃個飯再容易不過,可誰都知道這董家二夫人和董家三少爺不和,一到吃飯時刻,董少卿總是想著法子逃避,所謂宴席,不過是給桌上添個筷子,把少卿請來罷了。
“少爺,今兒大家都高興,你就委屈委屈,宴席都快開了?!蹦銚炱鸨簧偾浒l脾氣扔在地上的那件墨香特地為宴席準備的深藍錦繡長袍。
“高興?誰說今兒大家都高興了”少卿特地強調這個都字,“今兒我就不高興了?!?
“這是誰又惹三弟不快了。”一聲地中氣足的男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