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涉給方涯找了平坦的位置,讓他安然躺下,又脫下外衣替他蓋好。
金鐘陣中額外布了避水陣,但水下依舊寒冷不已。
元涉單拎出一顆珠子,注入內力,細細掛在方涯頸間,水下潮濕,無法生火,這顆珠子至少能給方涯周身附上一層暖意。
躺在那里的方涯呼吸微弱,安安靜靜睡著。
元涉心想: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元涉決定賭一把,賭他們能出去。沒有辦法,他只能賭!
元涉望望頭頂上的黑暗,不知道現在是第幾日了,也不知辰夜、元涉那里究竟怎么樣了?三日?三日他們能出去嗎?
他轉頭看看身邊睡著的方涯,心想著若是受傷的是自己該多好,安安穩穩睡著,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憑著方涯,定然能想出個好計策!而自己,最不擅長的便是想事情,如今,擔子卻在他身上,兩個人的性命……都在他身上……
又想著,自己會不會在這里走向終局?和方涯一起?身邊的這個人,說是朋友吧,但卻永遠都看不懂他,說不是吧,怎能不是呢?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生活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談天、一起大笑……甚至比辰夜他們還更談得來,如若可以,真想在這里再待個一年、兩年、十年……
元涉就這樣托腮想著,水下看不到天光,也不知過了多久。
那邊的方涯卻悶哼了一聲,皺了皺眉。
元涉關心在他耳邊道:“怎么樣?你醒了?傷口又痛了?”
方涯卻沒有回應,一向溫潤含笑的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卻始終閉著眼。
元涉看了看方涯的傷口,手指觸碰到的,是方涯微熱的體溫,元涉又探探方涯的額頭,發燒了。
元涉一個頭兩個大,他隨性慣了,一直沒什么照顧人的經歷,更不知道該如何照管一個病重的凡人。
手忙腳亂之際,恍然想起自己前段時間看的那本“陌路緣”,書上面有一個橋段就是一方生病了,另一方躺進雪里,再跑回來抱著那人替他退燒。
雪地是沒有,但是寒冷的水底,早已讓元涉周身一片冰冷。
元涉有些心慌的想著,這就尷尬了,合適嗎?要不要試一試?
轉頭又想,兩個人光著身子抱在一起,什么說都不合適吧?
念頭一轉:都是兩個大男人怕什么?救命要緊!
糾結之下,元涉戳了戳方涯緊皺的眉頭:“你呀,當初為什么要下來不下來不就沒這么多事了嗎?”
元涉咬咬牙,慢慢脫掉里衣,輕輕蓋在方涯身上,又脫掉方涯被血侵染了半邊的衣服,扔在一邊,動作僵硬的抱住方涯。
肢體接觸的那一瞬間,元涉覺得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彌漫了整個心頭。
方涯似有所感,動作利落的一把將元涉抱緊。
元涉嚇了一跳,被方涯圈在懷里不知所措,抬起頭,那人卻無知無覺的睡著,眉頭不再皺著,安安靜靜抱著元涉。
那人滾燙的體溫包裹著自己,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腹部上被自己包裹過的傷口已經又染了血,濕噠噠貼在自己的肚子上。
元涉心急速跳著,從未有過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不敢去看方涯,臉卻越來越燙……
又過了一陣子,心跳緩下來,身邊又這樣一個大火爐,體溫也升了上來,慢慢困意襲來,之前對付散靈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元涉就這樣慢悠悠睡著了……
再醒來時,也不知過了多久,元涉一抬頭,對上的是一雙墨色深沉卻泛著笑意的眼睛。
元涉迷迷糊糊想著這雙眼的主人,回憶起睡前的事端,以及周身包裹的暖意,一個激靈,就要抽身。圈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卻強硬的制止了元涉的動作。
方涯說出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理由:“別動!我冷。”
元涉尷尷尬尬解釋道:“你當時發了燒,我是因為……”
方涯笑著答道:“我明白。”
又陷入了讓人難堪的沉默……
元涉道:“要不你先松開我吧。”
方涯無辜道:“可是我還燒著。”說著,腦袋往前湊了湊,撒嬌似的道:“別擔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元涉一聽這話怒了:“誰要你負責了!?起來,我知道你沒事了。”掙開方涯,離開自己袍子覆蓋的那具軀體,氣沖沖穿上自己的衣服:“這事你知我知,再不能有第三人知道。我這是事出權宜。你應該明白!”
方涯笑了,扶著傷口慢慢坐起身開,披上被元涉仍在一旁的外衣,委屈道:“當初說喜歡我的是你,現在倒好,翻臉不認人了。”
元涉更氣了:“我那也是事出權宜,你想你應該明白的。”
方涯道:“又是事出權宜?我若不明白呢?”
元涉喏濡著唇:“……”
方涯笑起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正色道:“你也該想想辦法出去了。”
元涉道:“我一直在想啊。”
方涯道:“我的意思是不用考慮我。”
元涉站起來跺腳:“你又是這番話!當初你是為了救我才落了這樣的下場,拋下你,你叫我如何安心?”
方涯道:“這是我的孽,害你被困也是我多年前造下的業,怨不得別人。”
元涉道:“你指的,究竟是什么?”
方涯卻緘默了:“這是你不該問的。”
元涉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點,什么事都不說,什么事都一個人扛著。有什么了不起了,有什么事,你說出來,大家一起考慮不好嗎?”
方涯道:“巧了,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沒有心事,開心、不開心都在臉上,簡單隨性。”
元涉挑眉道:“喜歡就多跟我學學。”
方涯嘆氣道:“可惜我不能。我最想傾訴的事,恰恰又是我最不能說的事。”
元涉道:“所以就憋出你這樣一個悶性子。”
方涯道:“兒時,我也向往過外面可以四處奔走的人,向往外面的事物,但是我卻從不能……澎城只有白梅,直到十八歲,琮吟出城為我摘了粉梅,我才知道,原來梅花不止有一種顏色。”
元涉接口道:“對啊,最美的是紅梅,應著雪景,美極了。”
方涯道:“是嗎?”
元涉道:“等我見了,就帶回來給你看。”
方涯彎了眼:“好。”
方涯又道:“澎城無桃,我卻一直向往著‘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景象。”
元涉嘆息道:“你這個城主也當得太慘了。”一拍胸脯道:“等明年三四月,我帶你出城去看。”
方涯直視著元涉的眼睛,鄭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