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甚迷悟,破開水月是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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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掌門師伯和師傅他們帶著師兄們又去參加各大宗門道法大會了呢。聽說上一次大會上因爲(wèi)道術(shù)之爭,天一門和紫極門這天下兩大宗門差點大打了起來,不知這一次是不是也那麼熱鬧呢。我好想和師兄他們一起去看啊,可是我是外門弟子,又怎麼會有參加宗門大會的資格呢。”了塵小道童又像往常一樣,一邊掃著山道,一邊向著他前面的一個背影,喃喃說道。
南明星有數(shù)百個修仙門派,紫霞門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小派。小派到什麼程度?只要奉上一兩銀子就可以成爲(wèi)它的外門弟子了。因此,雖然這一派不論在哪一方面都乏善可談,屬於雜魚之流,但立派五百年來,竟然沒有斷過煙火,而一直保持著每年能新招個一兩百個弟子的程度。
紫霞門有兩大奇。一是身爲(wèi)小派,卻佔據(jù)了據(jù)說是非常不錯的紫霞山,卻一直沒有人過來攪場,更沒有被人滅門什麼的。二是經(jīng)常有十大宗門的弟子,過來交流,嗯,是真正的交流,不是挑畔。
當(dāng)然,這兩件奇事追根究底,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那就是,紫霞門立門僅僅五百年,卻有兩位前輩飛昇而去。這在整個南明星平均每千年纔有一位飛昇的情況下,是那麼的晃眼。
這是整個南明星公認(rèn)的紫霞門兩大奇,而對於紫霞門的低級弟子尤其是外門弟子來說,紫霞門還有其它一些奇怪的事,比如,紫霞門自立派以來一直沒有掌門,而只有代掌門;比如,紫霞門有一個啞巴大師兄,還是個傻子。
說他傻,卻也不是真傻,只是有點呆。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jìn)入紫霞門的,只是紫霞門的外門弟子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卻仍然操持著紫霞門的賤役,比如砍柴、打水、做飯、打掃山道什麼的。而每天餘下的時間,他便坐在山頂?shù)囊粔K大石頭上,呆呆地看著天,一動不動,經(jīng)常坐上老半天。
了塵小道童進(jìn)入紫霞門也有六七年了,因爲(wèi)資質(zhì)不好,而一直沒有被派中哪位長老看中,因此也一直是個外門弟子。這幾年來,他唯一的相處超過一年的夥伴就是這個不會說話的大師兄,因此,這可憐的孩子,養(yǎng)成了自言自語的習(xí)慣。
說是小道童,其實也不算小了,了塵今年已經(jīng)十九歲了,在南明星,一般來說,男子十六歲就成家立業(yè)了呢。
“如果今年,我還沒有被門中哪位長老看中,娘說,就要俺回家娶個媳婦過日子算了呢。唉,都六七年了,我估計今年也沒什麼指望。多想和師兄他們?nèi)プ陂T道法大會看一次,那我就算回家也值了。大師兄,你說他們爭論道術(shù),都是怎麼爭的?”了塵小道童依然嚮往常那般,自言自語著。
“什麼是道?”一個微帶沙啞卻異常和悅的聲音傳來,和著松濤聲,聞來如同天籟。
了塵一下呆住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剛纔說話的,是啞巴大師兄?“大師兄,剛纔是你說話麼?”
“什麼是道?”前面的那個身影仍舊輕輕地掃著地,沒有回頭,只是又說了一遍。這次了塵聽清楚了,的確是大師兄在說話。
“大師兄,你會說話?”
“什麼是道?”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原來大師兄你真的會說話。你以前怎麼不說話?哦,大師兄你問我什麼是道?宗門入門典籍裡說術(shù)是法則,而道是衍生一切法則的存在。”
“呵呵,這個問題連你一個小道童都知道,那些大人物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爭的,不是道,也不是術(shù),而是權(quán)。”
那溫和的聲音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魔力,使得了塵自動忽略了其中那不帶惡意的輕蔑,而是喃喃地道:“權(quán)?”
這個話題對於了塵來說畢竟過於陌生,所以,過不了多久,他便自動轉(zhuǎn)移了,“大師兄,宗門的入門典籍我還沒看全。可是我大概今年就要回家了,你說我能不能想法抄一些帶回去?”
“有什麼是必須看的麼?”
“很多啊,像是《道源論》、《太玄經(jīng)》、《道法入門會要》之類的。”
“《道法入門會要》,出現(xiàn)於一百年前。一百年之前,有人飛昇麼?《太玄經(jīng)》,出現(xiàn)於五百年前。五百年之前,有人飛昇麼?《道源論》,出現(xiàn)於一千年前。一千年前,有人飛昇麼?”
“啊,大師兄,你是說?”
“沒看過《道法入門會要》,便不能飛昇麼?沒看過《太玄經(jīng)》,便不能飛昇麼?沒看過《道源論》,便不能飛昇麼?”
“這個……”了塵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他自然是極不同意大師兄的話的。聽說一萬年前的人連衣服都沒有,照大師兄的說法難道現(xiàn)在的人便也不需要穿衣服麼?可是大師兄的說法似乎在哪裡又有點道理。因此了塵的腦子很亂,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駁。
山道之中,又陷入了幽寂。
“看過宗門內(nèi)的《養(yǎng)生經(jīng)》麼?”過了一會,前面的身影又淡淡地問了句。
“啊?大師兄,你說《養(yǎng)生經(jīng)》?我沒看過。”了塵大大地驚訝了一回。宗門內(nèi),估計沒什麼人會看那個東西。別的不說了,連剛剛進(jìn)門的了塵都覺得它很粗陋,講的根本就是一些淺顯的鍛鍊身體的法門。許多比它更好的外面塵世上都多的是,誰還會看那東西。
而且,它的名字也不起眼,叫什麼不好,偏偏叫個《養(yǎng)生經(jīng)》,一點氣勢都沒有。看看別的一些典籍,像什麼《長生訣》啦,《皇極驚世錄》啦,《升龍破天訣》啦,至不濟(jì),也得像個《驚雷劍法》、《幽冥縹緲步》什麼的啊。
“那你平常都看些什麼東西?”
“《大道心乘秘要》、《天位臆測》、《天仙正理》、《境界鉤玄》、《真機(jī)直講》、《洗心訣》、《修心正典》……”了塵滔滔不絕地說著,微有點臉紅,又有點驕傲。
“洗心訣?呵呵,你的心在哪裡?”
“呃……”了塵傻了,剛把手指向心口,到中途又放下了。
“你知道螞蟻想什麼麼?”
“啊?”了塵又傻了,好半天,才癟出一句仙門前輩曾說過的話:“我不是螞蟻,我怎麼知道它會想什麼?”
“那螞蟻知道我們?nèi)讼胧颤N麼?”
“呃,應(yīng)該也不知道吧。”了塵終於知道爲(wèi)什麼大家都說大師兄是個傻子了,原來他真的有點傻。
“如果螞蟻知道我們?nèi)嗽谙胧颤N,它就會變成人了麼?”
“呃?呃……”了塵又被噎住了。
“你天天又是洗心,又是修心的,你又會是變成個什麼東西?”
“咳,咳……”這下了塵不是噎住,而是嗆住了。
“破開一個女人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攻陷她的身體。身體淪陷了,心還能跑到哪裡去?連這個塵世間是個男人都懂的道理你都不懂,你還上的什麼山?學(xué)的什麼仙?求的什麼道?”
“啊?啊?大師兄,你是說?”了塵一下子如被驚雷擊中,驚心動魄之極,當(dāng)下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
“要下山了?也好,回去吧,回去吧。四十歸來,學(xué)道不晚。”
“請大師兄指教。”了塵誠心誠意地叩首。
“紅塵所繫,最是牽心。若塵斷,則心灰。你年紀(jì)輕輕,半點塵也未沾,又有何德何能,敢稱了塵?誰給你起的這個名字?看來門中弟子,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了塵不敢搭腔,只是靜靜地跪伏在地。
“下山吧,下山吧。回去時,順便把《養(yǎng)生經(jīng)》抄上一份帶上吧。”
“大師兄,你是說?”了塵驚喜地擡起頭。
“下山後,你的道號也用不著了。此番你我相談,也是有緣。我便以師兄之令,賜你一個號吧,你可願接受?”
“了塵恭聽。”
“塵不可了,塵不可斷。切肢療傷,智者不爲(wèi)。下山之後,你便叫‘明塵’吧。”
“是,明塵謝過師兄。”
“與你說上這麼多,我也累了。今天的山道,我的那一份,你便替我打掃了吧。”
“是,明塵恭送師兄。”
待那個身影走遠(yuǎn),好半晌之後,了塵,不,現(xiàn)在該叫明塵了,才慢慢地站起身來,恭敬地握住掃帚,一下一下地掃起山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