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的沙漠,南面的大海,北面的冰河,西面的魔域,如同四塊拼板,或者四個框架,將神佑大陸牢牢地嵌在其中。內陸之外是奇域,奇域之中,兇險莫測,這幾乎是所有大陸民衆最爲根深蒂固的看法。
不過奇域終究只是奇域而不是絕域,且就算是絕域,也總還是會有人踏足其中的吧。
大陸中部偏西,是內陸第一大海暴風海。站在暴風海的最西岸,憑山而望,會看到西方,湖泊密佈,羣山起伏,乍看起來,似乎是一幅極爲壯美的山水畫卷,但是真正進入過其中的人都知道,這裡,氣候變幻莫測,與內陸迥異。
如果一直向北走,穿過那無盡的極地冰河,會走到哪裡?沒有人知道。因爲沒有人能夠抵禦那裡的嚴寒,甚至連大魔導師也不例外。
如果一直向南走,越過那無盡的南海,會走到哪裡?沒有人知道。數千年來,不知有多少批大中小型的船隊向南深入,這裡面,有國家組織的,也有商隊組織的,更有個人的冒險家,但是他們最終全都無奈地返回了——能返回的是那些運氣比較好或者說能夠看清形勢的人。
更多的,折戟沉沙。
而所有回來的人,向世人描述他們的見聞時,往往都只有這麼一個形容,‘茫茫無邊的海洋,怎麼走,都看不到邊。’
除了向北向南,還有向東向西。
向東,穿過無盡沙漠,那是東大陸。
向西,穿過莫測魔域,一樣是東大陸。
沙漠和魔域,相比起來,還是沙漠的安全性要更高一些,但是內陸東西數萬公里的跨度,隔斷了大陸西方欲通過沙漠與東大陸相連的通道。
於是,便只有一條路好走。
魔域!
從內陸出發,層層疊疊的山巒與湖泊過去,出現在視野中的,同樣的,是茫茫無邊海洋,不過,這個海洋,被來往的人們稱爲‘無定海’。
無定海不是真的‘無定’,每年的五六月和九十月,都會有近兩個月時間比較安穩一些,當然,只是比較安穩一些。而這兩個時候,便成爲東西往來的黃金時間。
☆☆☆
神佑大陸3358年五月。
無定海中,沒有島嶼。這就意味著,穿行在無定海中的船隻,不可能期待有任何中途的補給。這也意味著,穿行在無定海中的船隻,要很大、很大。
看著漸漸開始遠去的港口,菲爾例行地喃喃自語著感嘆了一聲,“又起航嘍。”起伏的海浪拍打著船身的聲音,聽在菲爾的耳中,如同情人的呢喃。
菲爾甚至可以從這聲音的細微變化中,早早地預知接下來的天氣情況,更可以指導船隊,提前避開那些絲毫規則也沒有的海中亂流。
有許多的船隊,往往會栽在那無絲毫規律可循的亂流身上。明明是晴朗的天氣,明明是平靜的海域,忽然之間,就會出現沒有源頭的亂流,將它所經過路上的一切,撕得粉碎。
這就是魔域這個名稱的來源,最有經驗的船隊,也會聞魔流之名而色變。
“海神保佑。”大副奧丁笑著拍了拍船弦。
這艘巨大的海船全身都是由鐵葉木打造而成。鐵葉木,顧名思義,葉子堅硬得像鐵一樣。而它的樹身,材質更是堅韌得不可思議,偏偏在重量上,相當輕。因此,它便成了打造海船的最好材料。船身分兩層結構,不,準確地說應該說是四層,最上一層是方磚形的瞭望塔,菲爾和奧丁所在的就是這一層。最下面一層是駕駛艙。瞭望塔與駕駛艙之間固設了傳音魔法,上面看到的情況,可以最直接地傳到下面。
駕駛艙上面是客艙,往來行客,旅途中多半就呆在這一艙,當然,他們也可以上一層,來到甲板上。不過只有那些初次涉足海域的人才會這麼做,凡有過一次海行經驗的,多半自始至終都乖乖地呆在客艙裡,最多偶爾上來透個氣。
沒有海島,沒有海鳥,永遠千篇一律的茫茫一片,看時間長了,很容易讓人陷入到不可救藥的心神皆疲之中。
“菲爾,最近幾天會不會遭遇亂流?”這次的航行是從早上出發的,出發第三天中午的時候,奧丁問道。其實這是純粹的廢話,菲爾的感覺就是再靈敏,也不可能知道遙遠的‘幾天’之後的情況。
不過就算是身爲海員,訓練有素,一直面對著毫無變化的茫茫海域,也總要找些話來偶爾調節下。
“應該不會吧,我這幾天的心情很好。”菲爾說道。
菲爾出身於一個末落的貴族家庭——這是他父親說的,不過菲爾自小到大就沒感覺到自己的家庭和所謂的貴族有什麼關係,除了他的名字。
尋常的平民很少有起‘菲爾’這種比較貴氣的名字的。
不過有著這麼一個意識,到底讓他看起來與普通的平民有點不一樣。雖然高貴是遠遠談不上,但言談舉止之間,終是有著那麼一絲兒的進退有序或者說從容。
果然一路平靜。
甚至,平靜得有點兒過份。
無定海中各種兇魚兇獸甚多,對於經驗豐富的航隊來說,雖然造不成什麼大的麻煩,但也是小麻煩不斷的。船隊之中,一般都有高階魔法師及劍師坐鎮,以對付那些不開眼的偶爾竄上甲板想開開葷的兇獸。只要船不翻,一般都會沒事。而這些海船,都經過特別的設計與魔法陣加持,如果不遇上亂流和極爲狂暴的暴風雨天氣,翻的機率地是很小的。
連續十來天一點事兒都沒有之後,瞭望塔上的菲爾和奧丁臉色都沉了下來。
太過平靜多是魔。
甚至,整個駕駛艙裡的人心都提了起來。像這樣既不需要減速也不需要折彎的航行,一天兩天絕對讓人心神舒暢,三天四天則讓人心中覺得是海神保佑,但是五天六天,七天八天,一直至於十來天都是這樣之後,就讓人心中不自禁地感到有點發毛了。
有的感應較爲靈敏的,甚至是極度的毛骨悚然。
這就好像一個人一頓沒吃不覺得餓不算什麼,但是要是一連十來天不吃飯都不覺得餓——就算是再相信自己‘健康’的人,就算是再感覺自己一點事兒都沒有的人,也知道,出事情了。
唐遠負手站在甲板上,面容沉靜。甲板上只有他一個人。
在神識的感應中,無定海中央深處,一層又一層重重疊疊的巨大漩渦正在形成,而附近海域的所有生物,因爲它們羣體的生命烙印之中本能的感知,早就遠遠躲了開來。
神佑星系,是一個雙星的恆星系統圍繞著行星旋轉的星系。就算是有高位面大佬的威能,這種大圍繞小轉的情況,也依然給大陸帶來了相當大的牽扯。
大陸四極,四大奇域的形成,其實正是爲了用來消解相當大一部分的壓力。而無定海幾乎常年累月的飆滔巨浪,暴雨狂風,正是這壓力消解的表現。
就比如所有的地震都是地殼在緩解壓力。
如果沒有這四大奇域,整個大陸,都將會常年累月地瀰漫在火山地震、暴雨狂風之中。
這一次,正是無定海中近百年一次的壓力集中噴發期。在一層又一層的高壓力衝擊下,海底深處的那些暗流與漩渦,將比死神的鐮刀更爲可怕。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是這樣的一艘船,就是比它再大十倍再堅硬百倍的船,也將被那綿綿不絕無窮無盡的層層衝撞擊成齏粉。
一切的努力,將都會是徒勞。
別說這個船上只有一個大魔法師和一個高級魔法師,就是有一萬個大魔導師,也無濟於事。
身後傳來輕輕的足步聲,如同綿花在沙灘上滾動的聲音。
唐遠輕輕一嘆。
這就是他會在這裡出現的‘緣’了。
“囡囡,囡囡……”略帶著焦急的聲音從後面客艙到甲板的樓梯處傳來,隨即,一個少婦模樣的女子出現在甲板上,看到甲板上的情況,然後快步走了過來。
“囡囡,乖女兒,不是叫你不要亂跑的嗎?”少婦一個搶步而上,將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道。
小女孩不聲、不響,不哭、不笑,也不鬧,扭過頭,只是用微微有點呆滯的目光無神地注視著遠方的海面。
此時,又一位貴族打扮的中年男子輕輕走了過來,他先是無意識地向唐遠的後背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接著溫和地對那少婦道,“甲板上面會有風浪,帶孩子下去吧。”
少婦一隻手輕輕挽起男子的手臂,微點點頭,“囡囡,乖,上面不好玩,我們回去吧。”少婦輕聲說道。
小女孩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個時候,唐遠回過身來,他向這邊走了兩步,在兩人微帶著訝異與警惕的目光中輕輕蹲了下來,與小女孩面面相對。
“先生,夫人,令嬡從一出生就是這個樣子嗎?”唐遠問道。
“是的,不知……”中年男子遲疑著迴應道。
“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唐遠微微一笑。
“你……您是……”中年男子表現得很是謹慎。
但是唐遠卻不再多說什麼了,在男女兩人的注視下,唐遠輕輕牽過了小女孩的一隻手。小女孩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呆滯無神的眸子轉向了唐遠。
唐遠再次輕輕一嘆,命運,真的是很莫測的一件事情啊。
“以我的名,敕!”唐遠輕輕一指,點在小女孩的額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