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設計部的U盤資料, 是你泄露出去的嗎?”
一改衆人獵奇與偏愛的私人問題,季夢婷冷不丁的這麼一問,無疑等同丟下一顆不定時炸/彈。
關於前陣子商業機密泄露的謠言, 坎坎坷坷過去了好幾月, 已然多數壓制下來,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舊事重提。
一下子, 氣氛尷尬降至冰點, 聶小蟬不出意外的又成爲了衆矢之的。
當初在公司內部雖也有不少關於U盤遺失的各種猜測,凡與U盤沾邊帶水的人都嘗過不少流言蜚語的困擾。事後,齊瑞公司又趕在四方科技之前首推VR遊戲概念, 兩樁相承,更加確認了他們的對手手段卑劣, 早已滲透到了己方的內部。
事情爲十一會展暫時擱置, 不代表就已經完完全全翻了篇。
“聶小蟬,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在私底下的場合,季夢婷問出這麼針對性的問題, 絕非只是句玩笑話。
人非聖賢,誰能真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聶小蟬身正不怕影子斜卻也心中惶惶:“當然不是。”
問答歸問答,已料知道結果,不求水落石出只爲誅心攪人心志——季夢婷這次,看來是在給她敲警鐘。
氣氛一度陷入死寂, 在場所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無端的, 商場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情緒紛沓浮出水面, 彷彿現在座左右身側的患難同胞, 即有可能成爲下一秒推你入深淵的黑手。
付帥察覺情形不對,立刻出面打圓場:“季師妹玩笑開大了啊, 出來玩嘛,公司東公司西的幹嘛,來來來,咱們玩點別的!”手起刀落,酒瓶擲在桌面上,根本沒人再有心思去接腔。
事情彷彿比想象中的失控很多,大家誰也沒去接話,更覺得今天一趟黃道不順,根本不適宜出門尋樂。
心事重重之中,南奕就是在這時候開的口:“我想你們是有什麼誤會。”
語出驚人似的,衆人一臉不解,南總這話是在指什麼?
“關於會議上丟失U盤的那天,我從始至終都在現場。”他擲地有聲的,面色卻紋絲未動:“U盤丟失,設計部報備,聶小蟬守夜,全程4個小時我本人都在現場。據我個人推測及觀察,U盤並不是在當時遺失的,應該遠遠在那之前。”
這話不僅是叫幾個員工懵了,難以置信的是聶小蟬本人。
事情瑣碎且偶然,當時的情形她已經無法勾出完整回憶了,只記得幾位後勤阿姨幫忙將會議室的垃圾清理了乾淨,現場有沒有旁的什麼人,她壓根沒有關注過。
難道真如南奕所說,當時整件事情的過程中,他本人就在現場?
“公司不是團伙,一羣志同道合彼此依靠的工作夥伴,不應該因片面之詞就妄加揣測。前陣子的流言蜚語是我命人壓了下來,大敵當前,內部無因由地相互消耗下去,對整體或個人而言無疑都是弊大於利。打鐵還需自身硬,這種心血來潮的猜測公司不提倡,有這個功夫,我建議花些時間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他的措辭顯然太過嚴厲,不少傳播過流言的當事人立即噤若寒蟬,老實巴交地縫上了自個兒的嘴巴。
季夢婷更是冷汗津津,嚇得她差點沒找塊石頭縫鑽進去,再看看聶小蟬一臉無辜的樣兒,心裡再多怨言也都只好是往肚子裡咽了。
……
這麼一折騰,季夢婷也不好再人前晃來晃去的。聶小蟬沒做錯什麼,卻也不知怎麼的坐立難安,三兩句寒暄下來就有心避人於三尺之外。
南奕身爲上級領導,沒人膽敢心生齟齬,不過交流寒暄的大白話是明顯感覺少了許多。
也難怪了,都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誰有心情將攻於心計的那套搬到自家頭上來呢——一句話,沒意思!
聶小蟬找到湖邊釣魚的南奕,蹲在一邊看他竿上的魚漂越飄越遠。
南奕見她一動不動的不說話,心中也覺得有趣:“怎麼了?”
聶小蟬怪不好意思的,小聲咕噥:“我想回去了。”
南奕瞭然:“想要我送你?”
聶小蟬吞吞吐吐的:“要是方便的話……可不可以?”
心血來潮似的,南奕在她頭上輕揉了一把,言語溫溫柔柔:“跟我還這麼見外。”說著也就起身去與付帥打個招呼。
聶小蟬臉紅得將滴血一般,左顧右盼的排除險情——幸好幸好,沒人路過撞見。
南奕要走,當然叫下邊的員工落個清閒自在。喻珊彤卻感覺生生硬硬一個巴掌扇在她臉上,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行事作風也越發不再顧及她的顏面。
走就走了,沒有開口帶她一起,跟底下員工同進同出的算怎麼一回事?
車子原路折回,承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情。
倒不是聶小蟬小肚雞腸捉著季夢婷的詰問不鬆手,她只是惆悵:一道入公司的師姐同事之間,想不到也會落到最後分道揚鑣的俗套下場。人情之事,一廂熱情一廂冷漠,要不是有南奕在上私意偏袒,這世態炎涼人情世故只怕更是叫她心寒。
……
“還在爲剛纔的事生悶氣?”車子在鄉間碎石路上搖搖晃晃,後視鏡中的倒影起伏不定,狹小的空間裡,南奕的側臉正對聶小蟬的方向。
她埋著頭:“沒有生氣,就是擔心而已。”
南奕話寥:“擔心什麼?”
聶小蟬吞吞吐吐的:“你剛纔對大家說的那些話,總想著會不會不大好,要是被別人誤會了,我感覺亞歷山大。”
“誤會?”南奕笑噱:“身爲管理層,有些‘誤會’是必要的,就不知道是不是你指的那種‘誤會’。”
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打趣,聶小蟬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白替他操了那份心。
他接著又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有時候一個公司的危機其實並非全部來自外部的威脅,內部的潰不成軍纔是真正的致命點。所以剛纔的事你別想多,現在的一切不過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聽起來好像也很有道理,只不過……
“這件事清者自清,我想總有真相大白的那天,現在被你這麼公開一說,我擔心同事間會生出不少隔閡,也擔心其他人會誤以爲是你有心包庇我。”
話到這裡,南奕好像沒有太多辯解的意思。他緩了緩:“我當然是有心的。”
聶小蟬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大口氣上不來:他說什麼?他還當真是有意包庇她的?
剛纔在遊戲上他大大方方承認過,自己是有女朋友的,如果將他們對號入座,男朋友包庇女朋友,這件事豈非就是天經地義?
心裡慌慌的,從彼此身份坦白的那一刻起,沒有一分一秒踏實落地過。現在,被人誤會倒還是其次,南奕這麼不上不下將她吊在心坎兒上,簡直比判她凌遲處斬還難受。
經過多番琢磨過後,聶小蟬覺得這事兒不能跟商業談判相提並論,該果斷的就要果斷,丁點兒拖泥帶水不得。年芳二八的姑娘家,過了這個村多的是下邊一家家的店,還沒得出個子醜寅卯,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南奕身上,這才真是賠上夫人又折兵。
“南總……”聶小蟬心虛地望向車窗外,接著他剛纔的話小聲的旁敲側擊,說:“依您的說法,您看咱們現在……究竟算是什麼意思?”
好吧,聶小蟬承認,在虛無縹緲的感情面前她的確是詞窮了。自己心生好感不假,可打一開始分明是南奕起的頭,俗話說輸人不輸陣,不管他們的關係什麼樣,一定得由南奕親口承認才行。
南奕忍俊不禁,滿面春風地一同看向窗外,玻璃窗上倒映著一前一後的重影,綠蔭碎碎點綴,女生忐忑難堪,男生笑傲風月。
他說:“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聶小蟬一根緊繃的弦登時“錚”的被劃斷,他這一句表態,跟什麼都沒說有幾個區別?!
一股懊惱襲涌心頭,聶小蟬忽地隱隱後悔,既知南奕遊戲裡外都是腹黑狡黠的一個人,玩不過他,就不該跟他有任何的牽扯。
現在好了,她想的那個意思,反過來成自己的包袱了啊!
心裡又急又氣,這算哪門子的事呀,明明三生池畔的人是他破釜沉舟,一意孤行將兩人關係牢牢拴在了一處。事到臨頭了,又將責任推給了她?
憋屈之下,聶小蟬堵得上下氣不接,兩顆金豆子隱在眼眶中不停打轉,盯著車窗外憤憤地決定今後要跟他橋歸橋路歸路。
見聶小蟬一臉氣敗的樣,南奕生怕弄巧成拙,溫溫吞吞地取和:“我跟你開玩笑的,別生氣。”
聶小蟬嗚嗚咽咽的:“這事兒能開玩笑嗎?”
南奕有板有眼的回:“不能。”
聶小蟬還是怪難接受,趴在車窗邊粗粗氣氣不肯搭話。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活生生的一大姑娘,能是一顆糖果就能哄回來的?
說時巧,南奕開車的手突然離開方向盤,覆上了她窩在口袋裡的那隻。整條小臂頓時就如灌滿了鉛水一樣,被人攥著握著,竟然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了。
心底有點慌,更讓人慌亂的是車道上一輛輛大貨車呼嘯而過,聶小蟬也顧不上矯情不矯情的,幾乎是破口而出:“南奕,認真開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