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花牆的樹蔭底,一輛停放許久的暮黑色Jeep突然亮起尾燈。墨色玻璃窗隨之緩緩降下,陣陣花蜜踴躍鑽入車廂內。
車主付帥就從裡邊探出頭來。一手搭車窗緣,然後往路盡頭的模糊背影搜尋。
“浩浩跟誰說話說這麼久?認識的?”
方纔的小男孩捏了捏手裡的物件,也回頭看一眼聶小蟬離開的方向。悶悶回:“不認識。”
說完就摳開車把蹭上了後座。
付帥微微調整了後視鏡,有限的鏡框裡,後座上倒映出張俊逸出衆的臉。二十四/五的模樣。濃眉、薄脣,眸子輕輕閉合著,疲憊容況竟然恰到好處的溫潤如玉。
“老奕,你已經醒了吧。快看你弟弟,遇到美女姐姐也學會搭訕了,孺子可教啊。”
面對好友的報損,後座上的人不以爲意。睜開眼睛後的第一件就是去瞧小人手裡的東西。
“拿的什麼?”
男孩愣了愣,先前的鬥勢瞬時土崩瓦解。畢竟他人前虎虎生威,在哥哥面前無疑都是紙糊的,有什麼能逃過他哥哥的法眼?
“是大聖的復刻公仔。”
“公仔?”
男孩很乖地點頭:“就是1:1復刻電影裡的,最早的一批,現在市面上都買不到。”
男人的聲音頓了頓,脣角弧度恰好定格在玩笑與斥責的邊緣。
男孩又只好趕緊撒嬌道:“秦阿姨已經收了攤子,是我把零食都買光了。不過哥哥公司的那個聶小蟬好像挺可憐的,她那樣子……所以……所以我就同意換給她了……”
前頭付帥正要將車開往公司停車場,這時一聽也好奇了:“我們公司的?”
男孩立馬小雞啄米地點頭:“她工牌上是這麼寫的。”
付帥這下樂呵了,對後座上的人挖苦道:“我沒有聽錯吧,都什麼年代了,溫飽問題竟然還在咱們身邊。這個聶小蟬也挺(lian)有(pi)意(zhen)思(hou)的啊,咱們公司不有員工食堂麼,用得著遭這個罪,出來千里送公仔?”
對方將話聽進去了,卻對溫飽大事不太上心。
目光從浩浩毛茸小腦袋上離開,徑掠過窗外叢叢夏風。深邃星眸裡隱約點綴著一絲笑意,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善意地瞇了瞇。
……
四方科技樓大廳的旋轉玻璃門前,鍾嵐山心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步子一刻都停不下來。聶小蟬狼吞虎嚥掉最後一塊肥羊肉,幾乎是踩著節奏點出現在了她面前。
鍾嵐山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活祖宗,終於把你求來了,趕緊跟上隊伍。”
大樓玻璃牆幕邊的旋轉樓梯上,清一色職業裝的員工大軍已經起營拔寨了。聶小蟬被鍾嵐山強行塞入其中,一應的步行陣仗,直到大樓的會議室6樓。
這時候,事業部的同事都已經集合在了側門的走廊上。
蕭承謹,也是策劃部的負責經理一直在人羣中尋找這兩個掉隊者。
聶小蟬長途跋涉過來報道,她宛如鬆了口氣:“快去簽到處補個簽名,回來跟我們一齊進場。”
鍾嵐山替聶小蟬應了個“是”,忙將她往一旁帶去。
“等等!”蕭承謹又將她叫住,從兜裡掏了張輕微劃傷的PV夾片:“前天會議室你弄丟的工作牌,剛纔總部行政經理把它交給了我。東西戴好了,回去後記得要把先前的掛失註銷。”
聶小蟬咧嘴一笑,就知道蕭大大面冷心熱,平時不茍言笑雷厲風行,關鍵時刻卻總能將他們這幫小屁照顧得妥妥帖帖。
工作牌麼,失而復得是最好。就是不知道設計部弄丟的U盤有否找到,雖然無傷大雅,可那10G內存的原創手稿真是可惜了。
拿了會議綱目,策劃部的一行人最後入場。老規矩,總部大型會議,事業部的所有員工都老老實實圍坐在外三排。
聶小蟬粗粗掃了紀要條目,上次一回是例行的年中總結會議,不可厚非。這一次,會議的主要核心轉移到了他們事業部來。
原來《幻隱江湖肆》的升級工作已經正式提上了議程,公司所有人、財、物力都將投注在這次升級上。人員調動、方案設計、前期籌備,這纔是今天需要商榷的內容。
會議擬開到晚6點,但等到人員陸續散會,尤其是事業部另開小組會議完畢時,已經是晚上8點了。
仲夏的夜尤其漫長,聶小蟬幸運地趕上了最後一班公交。回到宿舍時,天上星子稀疏兩粒,明日的天氣不見得大好。
“我回來了。”雖然顧婉婉是鐵打泥糊的夜貓子本性,可聶小蟬知道她今天的承諾必然兌現,明天的考試她掉以輕心不得。幾乎膽敢肯定,此刻的她一定是乖乖等在宿舍裡。
“小蟬回來了?”
聶小蟬轉身反扣住門鎖,聽這聲音並不是她家顧女王的,登時扭頭“咦”了聲。
“蘇可?”
室內,顧婉婉悠閒地拿鉗子搓指甲蓋,蘇可就坐在她對面,手上捧著她們仨兒都鍾愛無比的老壇酸菜泡麪。
作爲曾經的大學室友,蘇可是她們三人中福氣最好的一個。
那會兒剛畢業,所有人都對未來心揣忐忑彷徨。爲了讀研,三個人湊合租了J市的香榭公寓,擠在小小兩室一廳的單元房內,同舟共濟。
聶小蟬忙著四處投簡歷瘋狂面試,顧婉婉仗著摸索出的人脈關係一如既往在夜店走穴、唱歌,賺些零用。
只有蘇可,畢業時就被家人攛掇著相了回親。相親的結果蘇可一直支吾不言,只是不久之後她就收拾行李搬往了Y市,和素未謀面的男人過上了同居的生活。沒工作,沒自由,她就這麼從三人的生活中悄無聲息淡出。
聶小蟬曾經不止一次勸說過蘇可。大家還年輕,夢想和麪包並不遙遠,爲什麼不選擇痛痛快快活一場?
蘇可每每搖頭不語。
後來聶小蟬也漸漸接受了,那個男人既有能力許她一生衣食無憂。或許,這就是老人常說女人的福氣吧。
“蘇可你回來了。”
蘇可乖靜的小臉埋得比較深,面對聶小蟬有些不好意思:“明天早晨的考試,Y市太遠,只能過來打擾你們了。”
顧婉婉旋開指甲鉗的刀片,嘣呲一聲卡斷了小指頭的長指甲。笑道:“這話就見外了,這房租還有你的一半呢,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聶小蟬知道顧婉婉的脾氣,這話大約是在酸蘇可當初丟下她們,並沒有惡意。
她立即打圓場道:“泡麪吃多了傷身體,我才下班也還沒吃晚飯呢,要不我們幾個去樓下飯館搓一頓?我領了工資我請客。”
可顧婉婉依然不配合:“飯館?吃慣了大飯店的山珍海味,誰要嘎你那秧館子的油沫腥子?我反正不餓,要吃你倆去吃。”
蘇可性格相對靦腆內向,但弦外之音多少能聽明白。她連連擺手:“沒關係,面已經泡好了,我近來也沒什麼胃口,下次有機會一起吃也不遲。”
聶小蟬只好順著臺階向下,從包裡翻找出來手機道:“那也成,我叫個外賣。帶兩盒炸雞打打牙祭。”
說完果然連串撥出號碼,把西洋人的快餐海點了一通,其分量估摸能趕上五個全家桶。沒辦法,也只有看在“暴殄天物”的面子上,這倆人才有可能配合著“慷慨解囊”。
而這一點,永遠只有聶小蟬最懂。
胡海吃了一通,沒有什麼恩怨情仇能比得過美食誘惑。這上半夜下來,兩人都累了。顧婉婉難得睡意來襲,不到10點就矇頭倒下去睡覺。
蘇可大概是安靜久了,瞧著想與小蟬說會兒心裡話,可捋了半響只是說人疲了,讓小蟬不要熬夜。也去睡了覺。
聶小蟬這纔將裡裡外外收拾了遍,晾衣、合窗、關燈。
忙完這些,她又給家裡去了通電話。說來說去,無一例外是工作上的一些瑣碎。只是這次,小蟬媽忽然旁敲側擊地提醒她,隔壁張驍驍前天結婚了。
聶小蟬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即將步入三姑六婆“有沒有對象”之如的審問名單內。
她無奈笑了笑,打開幻隱江湖的界面,將遊戲內的日常副本任務做完。之後切開Word,將今日的會議記錄及遊戲記錄整理在冊。
指針緩緩撥到了11點。聶小蟬點開師徒界面,不出所料,南風知意仍然處於離線狀態。
聶小蟬長長抒了口氣——看來師父今天不會上線了。
換了身乾淨睡衣,聶小蟬這就行將熄燈就寢。從盥洗室內出來,沒想到電腦的界面忽然彈出了確認的框。
系統提示:“你的親傳師父召請你傳送到他身邊”
聶小蟬緊張得眼皮一跳,發去個問號:“師父?”
南風知意:“嗯。”
猶猶豫豫,聶小蟬撳了確認的按鈕,人物東方蟬便飛行到了城市邯鄲地圖。沒找到記憶中高冷嚴苛的師父,她小心著又打出一串文字:“我以爲師父今天不來了,正準備休息。”
停頓了會兒,聶小蟬萬沒有想到師父竟還耐心地解釋了因由。
“白天從首爾飛回,時差中。”
東方蟬:“師父睡到現在嗎?”
南風知意:“不是。”
東方蟬:“??”
南風知意:“開了場會。”
聶小蟬心念好巧,她也是開了一場會,不過是沒師父這麼拼命罷了。
接下來,聶小蟬不知該怎麼開口說話。晚前結實摔死在師父面前的境況歷歷在目,若不小心提到這個茬兒,最是怕被師父訓責一番。
不過南風知意今天好像並沒有惦記這個,而是不久後敲來一段文字:“很晚了,早點睡下,明晚我帶你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