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展的前一天, 水晶館通常不會對外開放，僅限參展企業裝修佈置。時間一到，通區閉館, 第二天才是人山人海的時候。
南總這時候來幹嘛？
身邊牽了個個頭不高的小男孩, 走馬觀花的, 聶小蟬一瞧立刻就認出了這舉世矚目的哥倆。南浩居然也在！
抱起箱子, 沒命似的往中央展區奔去, 就這勢頭掩蓋方纔的臨時偷懶，南總若非撞見，不然一定認爲她倆人才難求。
兩個女孩心領神會地在展區裡外忙碌, 三面桁架如期隔斷圓形展臺，純陽、華山、五毒, 每個區域都能臨時阻絕南奕尋找過來的目光。
但他還是發現了, 向舞臺走來, 南浩揪著他的襯衫不放乖乖跟在身後。
“聶小蟬。”清透而有力度的聲音從展區外傳來，南奕目標明確言笑晏晏：“到我這邊來。”
南總叫……她？
鍾嵐山詭異地盯了聶小蟬一眼, 意思像在說：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爲不連累鍾嵐山，聶小蟬放下手裡活狗腿子似的跑到了南奕面前報道：“南總你叫我？”
今天的南總有些不大一樣，目光柔和了整整八個分度，至少與聶小蟬視線接觸時，瞳仁裡流淌出的是滿滿體貼。他把目光放到了不遠處的虛擬展廳方向, 對她柔聲道：“幫我個忙。”
“哈？”聶小蟬豎起耳朵：“南總讓我幫啥？”
他指了指身邊的南浩小朋友：“浩浩想去看星球穿越, 我不方便, 你能不能陪他去一趟？”
聶小蟬再度審度了虛擬展廳的位置, 扭曲的造型宛如翻版後的悉尼歌劇院, 這種不倫不類的山寨設計不說，霓虹燈擡頭處赫然標著碩大的“齊瑞”二字。她立刻就恍然了, 面對這樣恬不知恥的競爭對手，南總只怕不屑與其交道。
當即奮勇：“我陪小浩浩去。”
南浩擰擰巴巴的：“能不能不要在前面加個‘小’字？”
聶小蟬頑皮心作祟：“好啊，小浩浩！”
小浩浩一臉黑線。
……
VR體驗館也是現在極其熱門的衍生產業，電影、電玩、遊戲都略略涉足一點，沒有專業性，但對小孩子的吸引力絕對過而不及。
聶小蟬前一刻還納悶了，這齊瑞背後究竟是何方大神，抄襲了公司的人物設計稿不說，居然趕在公司出VR概念片前就聞風使舵，直接搬來整套VR體驗設備搶先機。
這是赤/裸裸的要搞事啊！
南浩純粹好奇心爆棚，超級英雄、末日大劫，怎麼科幻怎麼沸騰。
“只能看一部嗎？”
反覆跟齊瑞前臺妹妹確認，對方極有禮貌的迴應，表示展區還在配置調試中，試開放期間每人次只能免費觀看一部。
這個服務態度令人毫無挑錯可能。
南浩心有不甘，趴在電影名目展架上選了又選，委屈道：“那還是星球穿越吧。”
工作人員去接電源：“是和這位姐姐一起看嗎？”
南浩當機否認：“是阿姨！阿~姨！”
聶小蟬心下暗戳戳的笑，看來自己在某個不經意的陽光下午，給人小朋友心中留下太不美好的印象了呢。
可話又說回來，拿她心愛的大聖公仔同他交易一碗關東煮，吃虧的怎麼算怎麼應該是她纔對。
……小孩的世界，真是搞不懂。
進到黑咕隆的展區內，瑩藍色的射燈光暈散發出催人慾睡的效果。工作人員給他們一人一副眼鏡，坐在太空艙一樣的沙發椅上，餘下的時間留給他們自己。
與早年間的4D以至5D電影相較，VR的沉浸式體驗真正代表了數字時代的最前沿。30分鐘的電影結束，聶小蟬深深爲這種全新視覺形式所折服。
但南浩就差很多了。作爲漂浮於太空的一員，從人馬星系穿越出銀河系，黑洞將他們吸入扭曲逼仄的時空隧道，身體無一例外承受了巨大壓力。失重、落空、孤寂、絕望，對一顆六七歲的幼小心靈來說，無異於一場天翻地覆的洗禮。
出來之後他追悔莫及地發表感慨：“太嚇人了！”
聶小蟬買來橙汁給他喝：“瞧瞧胳膊都被你抓紅了，真有那麼嚇人？”
他一臉鬱郁：“這還不嚇人啊？世界都只有咱們兩個了，哥哥不在，爸爸媽媽也不在，我纔不想去那什麼哈雷星呢，關在發光的大盒子裡，找不到回來的路，以後該怎麼辦？”說著說著竟真的淚眼惺忪了。
聶小蟬頓時慌了，要該怎麼跟他解釋明白，剛纔那一出雖然感官真實，但其實只是電影一場啊。
“小浩浩。”聶小蟬蹲下身子認真握住他的小手，笑著問道：“你忘了大聖是會上天入地的？”
南浩眨巴眼望著她：“大聖？”
“對呀……齊天大聖孫悟空，身如玄鐵，火眼金睛，長生不老還有七十二變，一個筋斗雲啊就是十萬八千里！”
她捏捏那滿是膠原蛋白的小臉蛋，學著戲文裡的口吻：“所以呀，不管大盒子把我們吸去什麼地方，在大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一個筋斗雲不夠那就十個，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咱們的，咱們就不孤獨。”
明知這是天外奇談，但不可否認，南浩的心情看著的確放鬆了不少：“對，大聖是鬥戰勝佛，他心腸很好的。”說著他想起了從聶小蟬這裡交換過去的大聖公仔。
“阿姨，你有大聖嗎？你把大聖換給了我，有沒有大聖保護你？”
“我嗎？”老實說，那種復刻版的大聖公仔是首批衆籌活動的獎勵品，製作方明確表示過永不加制。
但是……“我相信會有的，有一天踩著五彩雲來到我面前，帶我去花果山人間仙境。”
南浩破涕爲笑，靦靦腆腆的：“厲害了阿姨，你比我還能吹。”
……
幕色四合，水晶館的工作陸續接近尾聲。
3000平米的漫展大廳人去樓空，保安人員在鐵閘門栓上掛上重重安全鎖，就坐等明天開門迎客。
南奕將南浩送回了家，每晚7:30到9:30，家教會上門爲他補習語數課程。
驅車返回，途徑創業大道時，南奕將車子緩緩停在了路邊。
望著車燈不遠處，他問一旁副駕上的聶小蟬：“吃點東西嗎？”
聶小蟬報以一臉詫異，陪完小公子，還要陪二少主吃宵夜？
“好啊。”就這麼沒臉沒皮地答應了，說好的不是嗟來之食呢？說好的不爲鬥米折腰呢？
聶小蟬嘿嘿嘿的笑，沒什麼能和肚子過不去。
南奕將車子停放在臨近網球場的林蔭道上，這一幕似曾相識。聶小蟬滿腹疑惑，等亦步亦趨跟到網球場邊，這纔回想起來，這裡的的確確有個“傳說中”關東煮小吃攤。
老闆娘姓秦，南奕叫她秦阿姨，一看就是常常光顧的老顧客。
秦阿姨傍晚的生意往往不錯，小攤就著滿滿一鍋滷湯汁，擺置五六來套小桌椅，茶壺碗筷便利地擱在木椅桌上，碰到熟人大家自覺動手，熱心的還有人幫稱著收拾桌椅。
“想不到這裡挺熱鬧。”望著鍋爐裡魚丸肉串藕腸帶皮大雜燴，聶小蟬香得口水直流。
除了關東煮，小碟酸蘿蔔，虎皮滷豆乾各樣來一份，就著冒熱氣的香芋椰果奶茶，且吃且飲，這感覺別提多痛快！
“不喝汽水？”鄰里桌上大都擺滿了冰鎮冷飲，南奕好意問她。
聶小蟬委屈搖頭：“胃不大好，打小不能喝多碳酸。”
南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上半場酣暢淋漓，到了中場，聶小蟬終於想起跟東道主道個委婉的謝：“南總，託您的福嚐到不少民間美味，下次有機會換我請你啊。”
南奕沒拒絕，話到嘴邊意猶未盡：“是我託你的福，纔有下午的半日清淨。”
“南總休息時都陪小浩浩嗎？”
“也不全是，畢竟休息時間佔少數，公司近來有點忙。”
何止是有點忙，下邊執行的一線工作者，平日裡只等待上邊下達指令埋頭行軍就萬事無憂。
可像南總這樣的決策者，壓力是一面，行軍打仗糧草先行，事事想在人前又是一面，說“有點忙”還真是太委屈了他老人家。
“南總。”有些話其實在她心裡憋了很久，現在工作之外，或許是個向他提起的好時機。而南奕停筷好整以暇望著她，此時也大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態。
“其實我和小浩浩一樣，今天是我第一次體驗VR電影，老實說，無論從質感與體驗感，作爲成年人的我絕對能給VR打五顆星的贊。”
“但是吧……”人就怕但是，“在這之前我也搜索過不少VR相關測評……南總你知道嗎……這個……現有的VR遊戲品類實在太過侷限了，意思就是……大部分都是針對男性玩家的啦。”
“正規的網遊也非一般金貴，可往往反饋回來的是鏡頭眩暈、體力消耗等各類□□。作爲3D網遊，鏡頭感是區別2D網遊的重要標誌，可從現有的技術來看，3D轉爲VR，根本不能達到玩家理想化的操作狀態，甚至拖了後腿。”
南奕似是而非地看向她，總結性地問道：“所以你認爲，幻隱江湖VR版很有可能難產？”
聶小蟬知道自己不該對他的決策品頭論足，妄自揣測，可是心裡的隱隱不安揮之不去。也許大家都看得明白，只是誰也沒有向他開過口而已呢？
“今天的電影叫作《星球穿越》，小浩浩把它當真了，以爲自己被帶入了外太空再不能在回到你們身邊。”聶小蟬無力地堅持：“VR遊戲的沉浸式發展，與國家法律防沉迷實際是背道而馳的，這是未來趨勢，卻也是未來隱患。大環境處在一個混沌的邊緣，南總真沒有想過坍塌的可能？”
沒有想過嗎？
南奕闔脣一笑，黑夜裡眸色深成一片鋥靜的墨。他看向聶小蟬這丫頭，從未想過她的腦子竟也如此靈光。
垂眸笑了笑沒有直面回答，只聽他說了句：“依你的建議，我會重新認真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