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杉這人，原是顧婉婉的發小。打小五行缺木，家裡便給起了這樣一個名字，如“水杉(shan)”一樣頂天立地。
可顧婉婉見人識物角度刁鑽，從她嘴裡介紹出來，就成了“我朋友，豆沙……不對，豆沙餅”。
“sha”這個音說到底也符合人民出版新華字典的詮釋，竇杉雖不大喜歡，卻在諸多抗議無效後，被逼無奈悉受下了。
其實以前聶小蟬跟蘇可都看得挺明白，竇杉是竇杉，身爲學生會會長有脾性也有氣性，一切不外是爲了照顧顧婉婉的惡趣味，從而著了她的“道”。
畢業以來，顧婉婉一直混跡在J市各夜店酒吧走穴演出。作爲她的貼身死黨，聶小蟬之所以放心她在外呼朋喚友，一切都因顧婉婉身邊有個竇杉做護花使者。
凌晨1點還不得音信，竇杉一準能將她從酒池子裡撈回來。
可今天……
“夜店那種地方，酗酒鬥毆的人比比皆是，你的酒量幾斤幾兩，喝成那樣還不怕事地往上湊？”竇杉極少在顧婉婉面前大肆叱責，語調柔柔軟軟的，彷彿做錯事的人是他。不過今日是真的方寸大亂，忍不住擠兌了她幾句。
顧婉婉也不是個服氣的主：“姐喝得不多不少，剛好抵你一個月的量。破大的點事就能叫你上天了，誰叫你過來的，血流乾了流盡了那也是我的事，我還沒叫疼呢你撒什麼氣。”
聶小蟬真是服了顧婉婉的刀子嘴，都什麼時候了，在竇衫的面前是半點顏面都不落。
“輸血了嗎？到底怎麼一回事，嚴不嚴重？”
竇杉臉色極差，一旁悶悶找位置坐下：“幾個喝酒的瘋子鬧事，拿骰盅砸了疊杯塔。玻璃下來不少人受傷，阿香想去勸架，離得近所以出了不少血，醫生給肘關節縫了8針，也打了破傷風。說是沒有大礙，但這幾日生冷不能沾，人也不能亂動，表層的肌膚癒合了才能自理。”
聽聶小蟬“啊？”了聲，竇杉接著又解釋道：“沒關係，我已經跟單位請了假，小蟬你上你的班就成。”
聶小蟬笑得尷尬，其實她好奇的是竇杉對顧婉婉的稱喚。“我在公司事少，我請假回來照顧婉婉就行了，何必麻煩你呢。”
“你現在是在實習階段，請假什麼的能免則免，這對你的擢升不太好。有我就可以了，她犟起來，我也好有個照應。”
顧婉婉這就剜了他一眼，“有本事囚禁老孃，沒本事上去揍人，現在曉得來討巧了，剛纔當什麼縮頭烏龜去了？”
竇杉只是笑：“我若動手就不算合理受害人了，你放心，剛纔從酒吧到醫院我都做了視頻記錄，同事現在應該也在酒吧做現場筆錄了，再過幾天，我就能依法給你拿回你應得的道歉和賠償來。”
顧婉婉：“……”
見他們不再鬥嘴，聶小蟬終是鬆了口氣。心說顧女王是公認的牙尖嘴利，但今日一見，再怎麼伶牙俐齒也始終鬥不過堂堂一檢察官啊。
——鬥不過也要鬥，大家同一起跑線出生，沒理由她顧婉婉就要輸給小她半個月的豆沙餅？
這些年來，聶小蟬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三不時幫襯竇杉一把，也就算她積德行善了。
……
週五，天較晴。
事業部的同事都來得很齊，聶小蟬買完早餐到公司，策劃部的同事們都已在籌備周例會議的資料了。
“師姐。”不出意外，聶小蟬爲季夢婷買早餐的活風雨不落。今天難得碰上貴主，聶小蟬熱絡地過去打了招呼。“今天有蛋撻。”
季夢婷傍在旋轉椅上顧盼生輝，閒閒接過牛奶跟蛋撻，伸手就往包裡掏錢。
“小蟬這陣子辛苦了，這300塊是下個月的早餐費，少補多不退都算我的。”想了會兒她補充道：“上次那個羊肉泡饃味道挺好，方便的話可以多買幾次嘛。”
聶小蟬笑了笑，答一聲“可以啊”，然後同旁的同事打過招呼，先回了座位。
桌上文件壘如山高，這是大家都知道南奕總週五回來有會議要開。
也不知道是誰在公司走漏了一句流言：“整個策劃室屬小蟬最細心”，從那時候起，除策劃部經理蕭承謹外，所有人都樂於將資料交由聶小蟬審查一遍。
美其名曰：“請小蟬同志幫忙矯正！”
可聶小蟬心裡明白，這是明目張膽將鍋都甩給了她呀。
能檢查出漏洞錯處來還好，若是不小心忽略了某處呢，豈不是糾錯追責統統落到了她的名頭上？她只是個實習生，說到底，又能審查出什麼有深度的錯處來？
鍾嵐山的辦公桌與她緊挨著邊，大概有分辨不清的人直將文件夾丟在了她桌上，形同個垃圾簍。
她嫌棄地拈了一件，忽感嘆道：“你的脾氣真不一般人能匹敵呀。”見聶小蟬不解，她又說：“這要換了我，自己愛他媽買什麼自己買去，這是大熱天的，換寒冬臘月了誰受得了？”說完將文件撒氣般地丟在了深灰色地毯上。
聶小蟬這才明白她所指是季夢婷，搖著頭笑道：“沒事，師兄師姐的互幫互助而已，我自己吃飯不正點，權當矯正了。”
“矯正？”鍾嵐山便指著桌上的一大堆，“就這資料？你確定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聶小蟬神秘莫測一笑，篤定道：“不會的！”
可鍾嵐山斷沒有將這話聽進理，越想越是迷茫。
“小蟬，你說我倆，好不容易PK掉衆人來到四方科技。可你看看我們現在做的事兒，玩遊戲、理資料、買早餐……你有沒有懷疑過，咱們來這兒究竟是做什麼的？”
這個問題聶小蟬以前也曾想過，“雖說公司只交代我們玩遊戲，但我覺得這裡面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慢條斯理地將文件理清，又說：“比如我在遊戲裡遇到了現在的師父，我覺得師父就是我人生的一把鑰匙，沒準兒，我能跟著師父晉升到大神。”
“你師父？很厲害嗎？”
聶小蟬又弓下腰去撿地上的一份，垂眸想了想，“非常厲害，值得崇拜！”
鍾嵐山這下默不作聲了，僵持了兩秒鐘，上頭才傳來她俯身撿東西的動靜。口裡忽陰晴不定地賊兮兮地笑。
“你瘋了？又是哭又是笑的？”
“小蟬啊，我終於明白我來公司是做什麼的了。”鍾嵐山越想越興奮，“剛纔南奕總回公司從咱們這路過，特意看了我一眼，我就說最近怎麼一老有人悄悄注視著我，搞不好是南奕總對我有意思啊？那你說我來公司釣只金龜婿算不算是人生大贏家？”
聶小蟬皮肉一陣膽顫，側目去看時，南奕早已回到後邊的辦公室了。
——那剛纔……他聽到她們講小話了沒？
……
會議放在10點整，設計部先行開了個簡短的技術碰頭會。進行過簡單收拾，行政辦公室的樑助理就將茶水端上了各人的座位。
既是討論幻隱江湖肆的更新走向，策劃部的人理該一應到齊，技術部、設計部的人員也都各自派出了組長跟經理參加，這個陣仗的嚴肅度絕不輸總部開業立項。
聶小蟬一如往常跟著蕭承謹入場，抱一大堆資料入內分發回各人手中，同鍾嵐山坐至了最後。
二十七人，這小小會議室居然還有她的一席之地。真是幸好……
南奕進場時是10點過10分，屆時他說了句“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一言既出，叫人好感由生。
誰家領導出席會議不是遲到半來個把小時？他這樣，簡直太謙和了。
棉白T恤，休閒長褲，和助理進門來時，有意幫助理分擔抱去一疊資料。聶小蟬忽然覺得，這個南奕總其實也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冷邦邦嘛。
“這是誰的投影？”
下一秒，南奕不動聲色地敲了敲白色熒幕。而上頭是上一場會議遺留下來的圖像資料，U盤插在投影儀上，畫面定格在一副未成型的城區CAD渲染圖。
看起來應該是設計部的古城規劃圖。
可幾位設計部的小組長紛紛交頭接耳，誰也沒有將這U盤領了過去。南奕接著問：“又是無主的U盤嗎？剛纔的會議主持人是誰？”
說起這個“又”字，設計部的幾位小組長真是無地自容。上次一回是在總部，聶小蟬熬更守夜幫忙尋找的U盤，就是設計部粗心大意的傑作。
而現在，天坑又落到了設計部的頭上。
沒人回話，衆人都是擔心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南奕總雖說年輕，可誰還說不定是個挑刺兒的主，硬往槍口上撞不好使。再者，的確不知這是誰人的U盤。
會議室的議程就這麼僵滯了下去，時間耽擱越久，越是沒人敢出頭應聲作答。
蕭承謹也是兜兜轉轉尋摸著各人的臉色，今天的會議主題是遊戲的革新走向，這麼耽擱下去，一分一秒誤得是策劃部的要緊事。這時候，最希望有人出來應個聲兒的人，大抵就是她罷。
不過一會兒，他們策劃部就有人出來膽大發言了，說：“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隻U盤應是設計部同事張之墨轉交行政部樑助理的。”
“前先樑助理下發過一張會議流程表，列在第1條的是總結設計部對於幻肆的世界框架構想。與現有的模型比對，這一頁是七殺構造圖，後面依次是純陽、峨眉、華山等等。所以，這應該是本次的會議資料，不是什麼先前的遺留物吧？”
一言下來，衆人紛紛把目光摸索到會議室的最後。誰都沒想到，這番按圖索驥鞭辟入裡的話，竟然是個實習生說出來的。
那姑娘叫什麼來著？——聶什麼蟬？
這邊南奕單獨坐在長條形的會議桌桌邊，聽完聶小蟬的侃侃而談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闔脣一笑。
忽地話鋒陡轉道：“那就開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