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軻把我帶到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給我點了一杯熱奶茶。
我抱著杯子顫抖了一會,半天才想起來說句謝謝。
接著就聽眼前這男人說:“看來我應該跟祈年提議一下,你比長寧更需要接受治療。”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想說呆在安祈年身邊能不瘋才有鬼呢。
“介意我問問發生什么事了么?”他的詢問不唐突也不失禮節,可我依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于是我說,我跟我先生吵架了。
“哦,那還真是個棘手的案例。”
我說抱歉,剛剛實在失態了。如果你有能讓人失憶的藥,方便給我一片么?或者催眠術巫術也可以。
然而莫斯軻說,心理學里的催眠術只是一種很強烈的自我暗示,沒有我想的那么飛天遁地。
我很崩潰地笑了,我說我只是在開玩笑,你干嘛回答得那么一本正經。
“因為在心理醫生的眼里,無論你說你是什么顏色的蘑菇。我都得認真回答。”
“跟你聊天……還真是挺有趣的。”我吸了口奶茶,說難怪安祈年那么陰暗的人都會跟你做朋友。
“我從不跟自己的病人交朋友,不過祈年是個例外。”莫斯軻雙手交叉著疊在面前,雖然表情很溫和,但幾乎嚇掉了我咬著的吸管。
“你說什么?病人?”
可還沒等對方做回答呢,就聽到鄰座一男一女指著窗外尖叫:“呀!你看那個女的是不是要自殺!”
我們兩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只看到高高的天橋上,一個模模糊糊的黑衣女人坐在危險的欄桿邊緣!
我的第一反應是不關我的事,第二反應是——
這女的身影怎么這樣熟悉啊?
好吧,我推開杯子就站起身沖了出去!
此時橋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警車也來了。
穿著制服的巡警一邊冒汗一邊拿著喇叭對上面喊話,而天橋上的那個女人卻不為所動。她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來,一會兒——我的天哪。居然掉下來一只鞋。
嚇得底下的圍觀群眾一陣陣驚呼酸爽。
我想,鹿嘉怡究竟是真想死呢?還是……真想死呢!
穿著制服的警官明顯過于年輕,一時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于是開始用對講機請求支援。
“是總部么?輕生者情緒不穩定,懷疑已經產生癔癥,能不能派個談判專家——”
我看看莫斯軻,這不是現成的心理醫生么?!
醫生。救死扶傷是本性,甭管什么醫生。就算安照南那種變態,切刀子之前還得對尸體行個鞠躬禮呢。
他們對生命,有本能的敬畏。
莫斯軻將工作證給警官看了看:“讓我上去跟輕生者談談吧。”
我說我也去。
警官很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問我:“你也是心理醫生?”
我說我不是,但我有信心……我的出現會比這位專業的先生更有效果。
我們兩人走上天橋,從這個角度看鹿嘉怡——恩,我真的是很想把她踹下去。
“鹿嘉怡你別發瘋了!快點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我也懶得去管莫斯軻什么立場了,徑自先沖上去兩步對鹿嘉怡喊道。
“你來了啊……”她蓬亂著頭發。咧著干裂的唇沖我笑:“真巧,我剛剛還在想著。要不要去托個夢給你。”
托你妹啊托。你看看你這樣子,人都是鬼模樣,要是鬼的話,得惡心成什么樣!
“鹿嘉怡,你要是就這么先放棄了,點點可就真的沒救了!”我的意思很明確,如果鹿嘉怡死了,安祈年便真是退無可退了。
“沒關系,我就想著,希望自己能死的離點點近一點,她也不會在黃泉路上找不到媽媽的。”鹿嘉怡臉上帶著令我毛骨悚然的笑意,單手扶著欄桿,承重搖搖欲墜。另一只手搖搖指向馬路對面的那一排房子:“你看……那邊就是醫院了。我知道她在里面……呵呵呵。
夏念喬,我這一輩子,驕傲蠻橫了多少年。
唯有為了我女兒,什么低三下氣的懇求我都不在乎。
我求你……如果點點能活下來,能請你像照顧長寧一樣照顧她好么?
我不怪你們,這一切就當是我的報應。”說著,她另一只腳也邁了出去!
底下的人群更八卦了,大家的意思是——恩,我是小三,而鹿嘉怡是莫斯軻的前妻。我們這一男兩女在這兒玩呢!
我真是很佩服群眾的想象力!
“鹿嘉怡!你別沖動,你先下來,下來我們什么都可以好好說——”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呼吸也跟著捉急。我恨她,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么跳下去被碾成肉泥啊!
鹿嘉怡搖搖頭,說她已經想開了。
“我先下去等著,不管是哪個孩子……活下來的你帶著,死了的我帶著……這樣不是很好的結果么?”
我想問問莫斯軻,她現在這個狀態算是什么類型的病癥。雙重人格還是被害妄想——
然而一回頭,人呢?
我崩潰了,只能失控著大吼——我說鹿嘉怡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去求他放了點點……我答應你還不行么?!你他媽的趕緊下來!
我雙膝一癱,直接跪倒在地。我說你別再逼我了,再逼我我替你跳下去了……
就趁著鹿嘉怡一瞬間注意力的分散,早已繞到她身后的莫斯軻一把將她抱住撲倒。
一切驚慌止于兵貴神速,他無奈地對我笑笑,說自己身為資深得心理醫生,還是第一次靠動手而不是動口來解決事端。
我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了,眼睜睜地看著鹿嘉怡躺在地上崩潰地哭著。
我沒有去扶她,只是慢慢撐起身來站穩。然后我對鹿嘉怡說:“母愛之所以偉大,在于她可以無底線地失去自我。母愛之所以絕望,在于她不可以無底線地失去良知……
所以,你贏了。”
我嗆嗆踉踉地轉身,走了十幾步才發現我把莫斯軻給忘了。
他追上來,說這回只怕一杯熱奶茶都無法為我壓驚了吧。
我笑笑說我沒事,你不用跟著我了。
“你剛才……不是有事想問我么?”
我輕輕啊了一聲,我說我差點忘了。你說的是什么意思,你跟安祈年,是怎么認識的?
我們兩人回到了剛才的咖啡店,老板表示很驚訝。
因為剛才事情突發,我們連賬都沒結就沖出去了。人家可能以為我們百分之百是裝逼跑單了!
“祈年是我的病人。”莫斯軻重復著令我越來越崩潰的答案。
我說是因為蘭家蔚的死么?狀在爪巴。
“蘭家蔚的死對你而言,失去的是一個靈魂的伴侶,知心的愛人。但對他來說,他大哥在他最彷徨最無助的年紀了為他塑造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觀。這個意義,形同再造。你懂么?”
我點點頭,我說我明白。
安惜君曾告訴過我安祈年的童年是很悲催的,如果不是蘭家蔚找到他,送他出國讀書,說不定他早就被人砍死在哪條胡同里了呢。
“莫先生,如果家蔚在天有靈,大概會對安祈年后來的變化而痛心吧。”我默默垂下頭:“他一定不愿看到安祈年再次拿起槍,去過那種用明天換今天的生活。
不想看到他,犯罪吧……”
我聲如蚊鳴,幾乎不敢直視醫生的眼睛:“剛才那個女人的事,你……了解么?”
“我不了解,也不關心。”莫斯軻拄著下巴輕輕笑道:“我只知道,如今的祈年也許并不需要醫生,而是需要你。”
我苦笑說你太抬舉我了,安祈年愛我,但沒有你們任何人想象的那么愛我……
“這和愛不愛沒有關系。”莫斯軻告訴我說:“夏念喬,就算為了蘭家蔚,你也得救他。”
我說:“莫先生,其實你……本來是家蔚的朋友對么?”
我的眼眶開始紅,我說我早該猜到了。
這時莫斯軻從錢夾里拿出一張泛黃的紙遞給我,什么也沒說。
但當我第一眼落在那熟悉的字跡,溫柔的筆體,流暢的音符之上。差點就被淚水玷污了珍貴的手稿。
“這是家蔚……寫的曲子?”
“我跟蘭家蔚是教會學校的同學。認識了好些年。”
莫斯軻的話并沒有讓我很懷疑。看看年紀,他約有三十五六,的確是與蘭家蔚更近乎同齡一些。
“他為你們的婚禮準備的曲子,托我帶給我父親。想叫他幫忙修改,提些建議。
知道你最崇拜我父親,每年的音樂會門票……都是我幫忙留的。”
我以為我還能忍住淚水,可直到莫斯軻告訴我說——如果家蔚還活著,他會是我們兩人婚禮上的伴郎時,我終于再也秉不住了。
我說你別再說了。家蔚已經死了,我不要再繼續難過下去了。
“抱歉,我只想把蘭家蔚的遺物還給你,無心叫你難過。
你說的沒錯,該珍惜眼前人才是。”
莫斯軻留了一張紙巾給我,又留了一張鈔票在桌角。我以為他要走,剛想抹抹淚水說句謝謝。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趕緊叫住他:“莫先生你等一下!”
我翻包找,找來找去找到了一張揉的稍微有點不成樣子的照片。
我問他這張照片是不是他的。
昨天晚上到警署去的時候,我可憐的鞋子底下踩了塊口香糖,不知道怎么黏上了一張照片。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是路上粘到這么大一張紙我可能早就發現了。那么可不可能是從莫斯軻的車里粘到的照片?
我說對不起,上面有塊口香糖,昨晚我弄了半天才弄掉。但是女人的半邊臉已經……呵呵噠了。
“哦,是我的。可能掉在副駕駛的踩腳墊上了。”莫斯軻將照片收了過去。
我說真不好意思,這女子,該不會是你母親吧。
看照片的底色,應該是我們上一代人。
“不是的,別放在心上。沒關系。”他沒有對我多說什么,只是輕輕將照片收好,跟我告了別便離開了。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一路上都在想莫斯軻的話。
他一定猜到了今天我和鹿嘉怡的那些對話究竟意味著什么,也猜到了安祈年這個可怕的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是他什么都不會說也不會做,只把這世上最大的難題丟給了我。
安祈年,我的靈魂都不知道該靠誰來救贖,又怎么才能夠救你呢?
推開門,我沒想到安祈年已經回家了。
他放下的同時,我的電話像垂死掙扎一樣響了一聲。
我知道他這是正要打我電話。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來?”
我走過去,像沒有骨頭一樣癱在他懷里。
他大概是被我嚇到了:“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我搖頭,把臉埋在他胸膛。我說你能抱抱我么?我心里空得難受。
我從沒對他索取過半分溫暖,一直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兩人之間若即若離的邊緣上。就好像先邁出一步,就會被鱷魚咬到。
可是現在,我說我寧愿用殘缺不堪的自己,向你索要一點點權利。
安祈年,你能愿意聽我說幾句話么?
安祈年搖了搖頭,他說你不用說了。
然后我的目光被他牽著,落在屏幕的即時新聞上。
剛剛高架橋上的一幕已經被高效又良心的記者送到了新聞快訊頭版頭條。
我說你看現在網絡信息傳播的多么快……十幾年前,我連都沒有,我哥打電話找我的時候還要打到胡同口的小賣部。
如果……我說如果我們去網上想辦法尋求幫助,微博微信公益渠道,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好心人,他們愿意——
“夏念喬!”
他厲聲喝斷我的話,直接震匱了我充盈的淚水。
“對不起,”我說:“你明白我想說什么,可我……說不出口。”
安祈年將試圖從他懷里掙扎出來的我拉回去,突然就開始失控地吻我。
軟綿綿的沙發上,我被他毫不客氣地碾壓放平。
他吻過我的唇角,臉頰,然后是眼眶。
他舔舐我的淚水,將我的嗚咽聲悉數吞下。
“安祈年……”我把指尖從他腰側收回,輕輕抵在他胸前。我深吸一口氣,剛想鼓起勇氣說出話,他突然一把擰住我的下頜,目光刀子一樣削過!
“夏念喬,我好不容易才愛上你,別做……讓我再恨你一次的事。”
我推開他的手臂,讓他整個人沉在我身體上。完整的重量,幾乎壓得我窒息。
“那你呢安祈年,”我轉開臉,將淚水吞下:“如果點點死了,你真的會原諒你自己么?”
“這是我的事。”
他把臉埋在我的頸彎里,聲音很弱很弱……
就是這近乎虛脫的崩潰,讓我看到了他那早已模糊不全的良知還有一絲淡淡的律動。
我想,是時候要下決心了。
后來安祈年上去洗澡,我則從高高柜子的藥箱里找到了一個小瓶子。
之所以把安眠藥放在這,是因為我擔心安長寧這個熊孩子再拿出來惡作劇。
安祈年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有了軟肋,足以被同一根繩子絆倒兩次。
他有時會在睡前喝點紅酒,適心情而定。
今天我像個好妻子一樣為他準備好。好吧,我承認這殷勤獻的有點奇怪。他也許會懷疑?可直到我看見他毫無猶豫地飲下,才確定——這家伙,恩,只是腔調看起來很嚇人,其實并不適合做壞人。
安祈年,也許你并不是不想放手,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幫你放手吧。我可以自作多情地承擔起這個罪名么?
閉了閉眼,我毅然決然地出門。
門口有保鏢問我要去干嘛,我隨便找個借口說長寧剛剛給我打了電話。說上次要我講的故事,今晚就想聽。
對方沒說什么,但是堅持送我到醫院去。我答應了。
已經快九點了,經過病房的時候我看到安長寧的臺燈還亮著。
我敲敲門進去,問他怎么還不睡。
“三嬸,你怎么……這時候來了?”長寧坐在床頭,在看一本——
我呼吸一窒,我說你小小年紀怎么看這種書!
“噓!瞎說什么呢?給別人聽到要誤會的。”他轉了轉眼睛,沖我擺個無辜的表情。
我把他的書沒收了,說這種文字太宗教了。什么靈魂,什么轉世,不適合你。
“喂,你說人死了以后……真的會有靈魂么?”他翻了個身,小心沒有壓倒輸液管。
我說我們能不要探討這個話題么?
“書上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由塵埃組成的,如果人死了——”
“不要再說了!”我兇了他一句。接踵而來的,是比死寂還要殘忍的沉默。
安長寧垂下小腦袋,輕輕哦了一聲。
“對不起,”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說:“長寧,如果……”
“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我希望你們能接我回家。”安長寧打斷我的話,臉上的表情竟然像是在探討春游帶什么好吃的零食一樣!
“我想去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還想跟婧婧到海灘去撿風干的貝殼,想去你學校看看其他孩子彈的鋼琴是什么樣的。恩,想去看看我奶奶,我希望她不要再難受了,后半生能輕松快樂。有什么話,我會到那邊帶給我爸爸的。
哦對了,我要是能看到你和三叔生的孩子就好了。我覺得你們兩個生女孩會好看,生男孩的話……大概,你們就會忘記我了。”
“長寧……”我抱住他的身子,止不住的淚水狂泄。
“三嬸,”他輕輕抓著我濕潤的長發:“今天早上,我聽到三叔跟李醫生說的話了。躲在門外……偷偷聽的。”
“你別亂聽,我……我們馬上就要手術了,你不會死,知道么?不會死的。”
我該怎么決心,我要怎么動搖,我到底犯了什么錯,要做這么艱難的決定!
安長寧彎著眼睛盯著我,輕輕從我懷里掙脫開。
“三嬸,靠東邊的逃生梯里沒有攝像頭,到二樓的時候從最里面的陽臺走,可以到醫院的后門。
我都幫你看好了……”安長寧從床頭摸出個可愛的小蝴蝶結:“你把這個拿去借給小妹妹玩吧,這樣她就不會哭鬧了。
但是你要記得拿回來還我,是婧婧送我的……等我死了,我要把這個帶在身邊。”
“長寧……”
我的雙腿就像灌入了千金一樣重,任由他用小手推我,我也邁不開步子。
啪嚓一聲,他突然砸碎了一個玻璃杯。
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劃傷了自己的小手!
“長寧你干什么!”我驚呼。
“快去!”他咬咬牙,搖頭:“我馬上叫護士,會把阿美姐姐引過來的。你快去……時間很短,等三叔的人發現就來不及了!”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想,我已經辜負了長寧的生命,就不能再辜負他的心靈了。
穿過走廊的陰暗角落,我與阿美慌慌張張的身影擦肩而過。我一口氣不屑地跑上頂層——點點下午已經從高壓氧艙出來了,此時還在特需監護病房里。
我走到她床前的時候,她似乎剛睡著。
一有點小小的動靜,就咧嘴哭了。
我抱起孩子,輕輕哄著她,拍著她。可明明就是我的眼淚比她更多……
她的眼睛又黑又清澈,兩只小手亂晃。她只會叫媽媽,一聲一聲,叫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她有哮喘,很怕她再這么哭回窒息。于是趕緊把那只漂亮的小蝴蝶結塞給她——真奇妙,小姑娘愛美是天性,她突然就把玩在手,不哭不鬧了!
我深吸一口氣,撥通電話。
“鹿嘉怡,醫院后門,叫好出租車,等我。”
我干凈利落地留下這幾句話,用小花被把點點包好。
我沒有帶孩子的經驗,私以為包的水平還沒有安祈年扎繃帶扎的好。
我沒什么方向感,長寧說樓梯在東邊,特么東邊是哪邊我想了老半天。
懷里的點點還在玩蝴蝶結,我想,她這么喜歡實在是有點麻煩。萬一等會搶不下來,長寧得多失望啊!
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可我是真的很想把點點救出去么?
不,我是急著回來,我還需要給長寧輸血呢!
這個不聽話的死孩子,阿美那么傻,用什么辦法騙不行……偏偏要割自己的手。果然有暴力狂躁偏激傾向——
我祈禱上蒼,長寧那么難搞,一點不適合做天使。能不能……把他留下來折磨我就好,別帶走……好么?
可我他媽的手里捏著的……就是安長寧的命啊!
我開始走神,開始天馬星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么做到底應不應該。
樓梯里隱隱暗暗,我踩得深一腳淺一腳。
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竟然會為了救鹿嘉怡的女兒而放棄安長寧么?
安祈年你在哪,你會出現,會阻止我么?
就像你期待我能阻止你一樣……我是不是也在同樣期待,你來阻止我?
我想那是因為我們其實都不是很確定——怎樣是對,怎樣是錯。
我把點點交給渾身如同篩糠一樣的鹿嘉怡,我說我救的不是你,不是你女兒。
而是我和我丈夫的良知,是長寧最真實的心愿。
鹿嘉怡,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對家蔚所做的一切,但我卻不得不感謝你——你給了我長寧,哪怕很短很短的時間,也足夠我驕傲一生。
我把蝴蝶結從點點手里搶了過來,我說這是長寧的東西,我得還給他。至于你丈夫,我相信安祈年不會——
接下來,我聽到鹿嘉怡一聲失控的尖叫!就像那種經典日式恐怖片里見鬼一樣的表情!
她的臉上濺了幾點鮮血,像是被什么東西飛速劃過,輕輕擦破的。尖叫和殷紅色的對撞,頓時平添了夜霾的恐怖。
我納悶了好一會,才輕輕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肩窩。
我想,這樣貫穿過去的傷口,應該是子彈造成的吧?
深吸幾口氣,我才開始覺得疼,疼得非常夸張,好像整個左臂都消失了一樣!
我慢慢轉身,回頭。我只想請求上蒼——對我開槍的人,可不可以,不是安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