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國獄的水牢, 有另外一個雅稱:三日一溺。
水牢裡會有水自動流進來,直到沒過頭頂,需要三日, 而沒過的時間只有一會。
所以人不會死, 但是被水沒過的那種恐懼和瀕死感, 每三日要體會一次, 求生不能, 求死不得。
自雲陽國獄建起,來這水牢的,大多都是咬舌自盡。
沒有人受得了日日月月, 期盼著第三日水位下降獲得新生,又懼怕, 第三日那將死的感覺來臨。
夏日炎熱還好些, 冬日苦寒, 冰涼的水,浸過身體, 那種瀕死感更甚。
呆的最久的人,便是趙昰,他是唯一一個,不是自盡的人。
而他的屍身,皮肉腐敗, 已經看不出人樣了, 腳掌更是因爲常年浸泡在水中, 已經露出了白骨。
程式帶著她進去, 穿過一道道鐵門, 他其實也有些於心不忍,裴大人看著瘦弱, 現在怕是要遭罪了。
走到水牢,水牢的水剛巧沒過小腿,她往下走,一步一步,心裡有些膽怯。
她的腳剛踏入水牢,接觸到冰涼刺骨的水,整個人便忍不住戰慄起來。
站到鐵鏈下,她伸出手,任由獄卒用鐵鏈子將她牢牢鎖住。
她整個人被迫貼在牆上,牆上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皮肉腐敗的味道。
她聞到這味道,有些想吐。
程式見人已經綁好了,便對著裴清越道:“裴大人,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她扯了扯嘴角。
程式想的是。
現在這位裴大人雖然入了水牢,但是蘇祁對他如此看重,必定會想方設法的救他出來。
所以好生待著肯定沒錯。
說完便帶人出去了。
一時間水牢安靜了下來,只聽見水流淌的聲音,腳下刺骨的冰涼慢慢地在往上蔓延,一寸一寸侵蝕著她身上的溫暖。
隨之她內心的恐懼也越來越盛。
裴清越入雲陽國獄的事兒,不一會,便傳遍了皇宮。
裴老夫人聽到消息,幾乎當場暈了過去,舊疾復發,一時間,定遠侯府也亂做一團。
裴陌也爲裴清越四處周旋,但到底是皇帝親自下旨,又關在雲陽國獄,成效甚微。
後宮。
未央宮內。
趙政躺在牀上,許辜榮正拿著藥喂趙政喝,一邊喂一邊問道:“臣妾瞧著皇上的精神這幾日倒是好了許多了?!?
趙政沒應聲。
許辜榮隨即不再說話,整個宮殿內只有勺子和碗碰撞的聲音。
許辜榮找了想,輕輕舀起一勺湯藥送到趙政脣邊,柔柔道。
“皇上,再過半月便是歲首了,今年,可是臣妾當上皇后以後的第一個年,咱們得好好辦辦!”
聲音帶著一些撒嬌的意味,趙政微微側頭看向她,扯了扯嘴角:“好,交予你來辦。”
許辜榮低頭,掩住了眼神裡其他的神色,再擡頭,便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
“臣妾謝皇上?!?
蘇府。
江平垂首站著,蘇祁坐著,淡聲吩咐著:“找幾個人,安排進雲陽國獄,保護裴清越,她決不能死?!?
江平聽到自家公子如此說,心裡一震:“是?!?
隨即蘇祁把桌子上的一小包粉末和一張紙條遞過去。
“那包東西,送進宮,紙條也一併送過去,要小心,交給應知辦吧?!?
“屬下定當謹慎行事?!苯秸\懇道。
“找個可靠的人,裝扮成商人,跟著商隊去北淮,將這個送到北淮皇城舍樓,那裡的人知道該怎麼做?”
江平應聲。
接著就聽到蘇祁帶著一絲狠戾的聲音道:“信在人在,即便是死,死之前,也要將信銷燬,決不能讓別人看到信的內容?!?
江平鄭重地接過信:“請公子放心,屬下定會找個信得過之人?!?
蘇祁眼神冰涼:“務必隱秘穩妥?!?
江平躬身:“屬下明白?!?
江平覺得,今日公子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冰涼狠戾,跟平時跟是不一樣。
難道,是因爲裴大人?
心裡的疑惑更深了幾分,遲疑開口問道:“那,門口的人?”
林潮落自從得知裴清越入獄之後,便跪在蘇府門口,已經過去半日了。
蘇祁伸手撐住額頭:“你讓他回府吧?!?
江平有些爲難,雖然跟林潮落接觸不多,但他能感覺到他對裴清越的衷心,裴清越入獄,他應該比誰都不想見到這種局面。
否則,也就不會跪在蘇府門前了。
蘇祁見他半天不應聲,擡頭看向他:“還有事?”
江平接著道:“屬下這就去辦。”
走到府門前,看見林潮落直直地在雪裡跪著,身上已經積了不少雪。
他走上前:“回去吧?!?
林潮落原本看見他出來眼裡燃起的一絲光亮漸漸黯淡下去,語氣也變得軟了許多:“只有蘇大人能救我們公子了,你也知道,水牢那個地方……到底死了多少……”
江平眼神瞟了一眼四周,湊近附耳道:“公子盡力?!?
然後起身清了清嗓子:“你先回府吧?!?
林潮落並未立刻站起來,而是朝著府門口磕了一個頭,江平見著,竟有些不忍。
——
深夜,皇宮。
“皇上好好歇息,臣妾就先回宮了?!?
許辜榮朝著趙政福了福身子,說完便放下了幔帳,朝著殿門走去。
出了殿門,就看見一個小太監拎著食盒在門邊等著。
看樣子,應該是等了有一會了。
見她出來,給她行禮。
她心一驚。
若白見了上前問那小太監:“你是做什麼的?”
“清平閣的潘良人差奴才送點點心給皇后娘娘,說娘娘這幾日甚是勞累,要好好顧惜自己的身子。”
小太監畢恭畢敬地說著。
她莞爾一笑:“若白,收著吧,正好本宮也有些餓了?!?
若白應聲接過小太監手裡的食盒。
一行人往未央宮去。
若白開口:“這潘良人對娘娘當真關切,時不時送娘娘愛吃的點心來。”
而她,卻無心聽若白說話。
到了未央宮,屏退衆人,她打開食盒,點心有好幾種,但每次都會有一份必不會少。
她找到馬蹄糕,掰開,抽出其中一張紙條,展開:儘快行事,東西在食盒隔層。
她伸手打開隔層,裡面放著一包東西,她打開,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扣扣扣。”敲門聲適時響起。
“娘娘?!比舭椎穆曇魝鬟M來。
她連忙將紙條收起來,將手裡那一半馬蹄糕塞到嘴裡。
“進來?!?
若白端著東西進去,就看見許辜榮正在吃馬蹄糕,笑了笑。
“娘娘,方纔應知公公差人送了一碗蔘湯過來,說是特意囑御膳房送過來的,這幾日娘娘過於操勞,得好好補補。”
她正想讓若白把湯拿下去,就聽見若白接著道。
“應知公公特意吩咐讓送蔘湯的小太監看著您喝才放心,我便同那個小太監說,我瞧著娘娘喝也是一樣的,說了好半天,那小太監才走?!?
許辜榮一怔,反應了半晌,想起了什麼。
“放下吧?!?
若白便過去,把托盤裡的蔘湯拿出來,就聽到許辜榮接著道:“把東西放這,你先下去吧?!?
“可……”若白遲疑地說了一聲。
“下去吧,待會一起收了便好。”許辜榮道。
“是,奴婢這就下去。”若白聽許辜榮這麼說到。
躬身小步地退了出去。
她端起蔘湯,用勺子攪動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什麼異樣。
歪了歪頭,正想看一下托盤有什麼問題,突然眼睛一瞟,就看見了勺子。
平日裡送來的都是玉勺,今日爲何送了木製的勺子過來?
她眼神一動,側頭,拿起那勺子,微微轉動了一下勺柄,勺柄便被轉開了,裡面露出一截白白的紙。
她拿出紙,展開:東西在我手上,明日交予。
方纔若白說,這是應知送來的。
她將兩張紙條都燒了,火光在她的眸子裡,只亮起一瞬,立刻就消散了。
嘴角帶著笑,輕聲唸了一聲蘇祁。
真是厲害!連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公公都是他的人。
蘇祁和阮暮言都坐不住了,看來,這皇宮,很快就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了。
——
幾日後。
北淮,皇城舍樓。
一個年輕的女子,坐在圈椅上,那個椅子的椅背,比外頭的要高些,她近乎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看著特別舒服。
摸著手裡黑色的貓的腦袋,手指白嫩,放在貓的腦袋上,黑白相應,更顯得手指格外分明,漂亮。
那個人將手裡的信遞過去,便有小廝接過那信,遞到那女子的手裡。
女子看了一眼信面,輕笑了一聲,臉上旋即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梨渦,聲音脆脆的,很清朗:“終於來了,我可在這北淮快待不下去了。”
接著一邊拆信一邊側頭同他道:“行了,你可以回去覆命了,告訴你的主子,準備好剩下的銀子?!?
那人一怔,有些驚詫,舍樓原本就神秘,加上這嬌俏的女子,讓那人心裡更疑惑了幾分。
這舍樓不是賣消息的地方嗎?怎會?
那個女子用餘光看見他還不走,勾了勾脣,眼睛卻並未看向他。
聲音再次響起:“對舍樓好奇?不過我可告訴你,知道的越多,越沒有機會開口告訴別人哦?!?
聽著像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可莫名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那人躬身拱了拱手,沒再說話,便往外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