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雪下的大, 不一會兒便鋪了厚厚的一層。
所以,即便是正陽宮門前過一個時辰便有小太監打掃,也堆了不少雪。
只不過, 今日有些不同, 一個挺拔的身姿, 跪在正陽宮門前, 一動不動。
雪已經落滿了她的臉上和大氅上。
心裡想著幸好披著一件大氅, 不然,真要凍死在正陽宮門口了。
其實說實話,皇上在這件事上, 對於她還算仁慈的,只是讓她罰跪, 別的什麼也沒說。
宮裡得消息向來傳的快, 沒過多久, 上下便都知道御史丞裴清越惹惱了皇上,被罰跪在正陽宮門口。
只不過, 沒人敢爲他求情,正陽宮門前,除了她還有掃雪的小太監外,再無旁人。
魏容得了消息,也顧不得這麼多, 連忙打了傘過去瞧。
起初他還不信, 因爲皇上要罰裴清越總要有一個由頭, 不會不由分說的便罰了。
可當他一到正陽宮門的時候, 看到那個有些倔強的背影跪在門前的時候, 愣怔了一下。
打著傘過去,替她擋了風雪。
她跪的時間有些長了, 臉上被風吹的已經沒有了知覺。
過了好長時間,才感覺到風雪小了,愣了愣擡頭看,纔看到魏容替她撐著傘。
魏容低頭,能看見她的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花,穩穩當當的停著,倒是有一種別樣的靜謐。
宮裡流言傳的快,但蘇祁向來不在意這些。
江平跟他說這事的時候,他正在寫關於繪湘案的陳述,他手裡拿著的狼毫頓了頓,一句話沒說。
將手裡的那個字寫完,纔將將起身,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擡步出去。
江平立刻跟在他身後,替他撐傘。
崔聞早就知道了此事,匆匆趕過去,在正陽宮拐角的廊道上止住了腳步。
白茫茫的天地間,雪地裡的兩個人格外顯眼。
腦子裡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上回去她府裡的時候,他問她:你同魏大人的關係向來如此嗎?
她答:不過是脾性相投罷了。
崔聞的背影有些愣怔,因著出來得匆忙,所以忘記了披大氅,一身緋紅色的官服顯得格外惹眼。
江平正爲蘇祁撐著傘,兩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蘇祁的腳步頓了頓,眼神有些深沉晦暗。
江平順勢停下,看向蘇祁,眼裡滿是不明的意味。
直到看到遠處,除了正陽宮門前的兩個人身影外,廊道上還站著一位,緋紅色的官服,那不是崔聞是誰。
雖然江平不知道蘇祁爲什麼會對裴清越這麼上心,但是主子的事,他也不敢多過問。
蘇祁站著好一會兒,沒動,江平自然也不敢動。
“要跪到何時?”魏容輕輕地開口問道。
“無詔不得起。”
因爲被風雪吹的臉有些僵,所以她說話有些一字一句的,彷彿被罰跪的人不是她一樣。
魏容看著她,眼神動了動,接著問道:“是因爲趙陽滋?”
她沒回話,方纔落在她睫毛上的那片雪花,已經化成了水,說著她的臉龐落下,冰冰涼的。
魏容已經知道了,把傘塞到她手裡,奈何她未反應過來,沒接住,傘掉在了一旁。
“蘇大人,皇上有事召見。”後頭有個穿著蓑衣的小太監說到。
蘇祁這纔回過神,沒應聲,轉身擡步往前走。
小太監立刻會意,在他前面一步,爲他引路。
到了宣明殿,守門的宮女撩開簾子,他側身進去。
“你讓崔聞準備準備,李賜的事情,讓他接手。”
趙政的聲音透過一縷一縷的煙傳過來。
他有些愣怔,便立刻明白了裴清越是因爲什麼而罰跪了。
想了想,清冷的開口道:“皇上,微臣覺得,此事有些不妥。”
趙政皺了皺眉頭,沒說話,頗有些不悅的看了蘇祁一眼。
蘇祁依舊淡淡的地,斂眉道:“現下整個皇宮,包括坊間都已經知道了皇上大怒,罰了裴大人,且之前早就定了裴大人負責李賜之事,若是突然換人,難免引得衆人議論。”
“到時候李賜進京,肯定會有所耳聞,若有個有心人挑唆,北淮和南錦……”
話說到這,蘇祁沒再說,趙政也沉默著,蘇祁說的確實有道理。
趙政黑著臉,看了一眼蘇祁。
蘇祁接著道:“微臣覺得,還是讓裴大人負責李賜之事,一來能堵了悠悠衆口,二來也能試試裴大人到底能不能爲皇上所用。”
語調涼薄,彷彿只是爲了趙政考慮。
趙政點了點頭,輕喚了一聲:“應知。”
應知立刻推門進來。
“皇上。”
“讓人去叫裴清越回去,跟他說,以後多跟許睿學學,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讓他自己掂量好了再開口。”
趙政的語氣還是有些沉,只不過,比起方纔,已經好多了。
蘇祁微微動了動,躬身道:“皇上,微臣回去,正好順路,不如微臣去轉告。”
趙政側過臉看去,蘇祁這話說得坦蕩,好像真的只是順路而已。
隨即點了點頭。
應知看著,識相的退了出去。
沒過一會,便看見蘇祁也從裡頭出來了。
應知從小太監手裡拿過白狐皮大氅,輕輕遞到蘇祁面前,蘇祁接過,若無其事的披上。
往正陽宮那邊走的時候,一路上,蘇祁腳步輕輕的,沒說一句話。
江平給他撐著傘,走到廊道下的時候,崔聞和魏容都已經不見了。
只剩下那個跪著的孤零零的背影。
“傘給我。”蘇祁淡淡地開口。
江平立刻把手裡的傘遞過去,站在廊道下等著。
她在雪地裡跪著,只隱隱看到有一個人向她靠近,腦子裡想著,方纔魏容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意識漸漸模糊,眼前的人影也恍惚了起來。
蘇祁還隔著好遠,就看到跪著人,臉色蒼白,目無焦距,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江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蘇祁慌了。
只見蘇祁手裡的傘落到了地上,顧不得下雪,快步走過去。
蘇祁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到她倒下,心莫名就揪在了一起。
蘇祁過去,將裴清越攔腰抱起,因著裴清越本就瘦弱嬌小,所以他很輕鬆的就將她抱起了。
她倒在雪裡,竟然覺得雪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便不自覺地往裡頭蹭了蹭。
看到懷裡的人被凍得臉色慘白,頭也不回的往太醫局走。
“殿下。”
路上的時候,突然聽到懷裡的人微弱的聲音說了這樣一句話。
聲音沙啞,但聲音裡的依賴,卻是異常濃厚,甚至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
她心裡想起了皇兄,但是因爲自己在裴清越的身體裡待的久了,於是說出口的稱呼也下意識的變成了殿下。
他一怔,連腳步都慢了下來。
“殿下。”蘇祁不由的輕輕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心裡微微有些訝異。
甬道上,宮女太監見了丞相蘇祁抱著一個人,快步走著,向他行禮的同時,也不由偷偷的打量那個人到底是誰。
她醒來的時候,鼻尖盈滿的是草藥的味道,一瞬間有些恍神。
她微微起身,環顧四周,這裡是?
太醫局!
她不是在罰跪嗎,怎麼會到了太醫局了。
倏忽,一陣涼氣襲來,讓她不由得戰慄了一下,向門口看去,一個拿著蒲扇的少年撩開簾子進來。
見她醒了,行了個禮道:“裴大人醒了,小的去叫胡太醫。”
沒等她開口,那個少年就又撩開簾子出去了。
沒過一會,胡宇竹就進來了,看到她醒了,過去把帕子放在她的手上,給她搭了搭脈。
“因著一時間受了太大的寒氣,虛弱導致的,不必擔心,藥我已經讓人煎下去了,待會喝了便會好很多。”
胡宇竹淡淡道。
“我怎麼會在這?”她開口,因爲太虛弱了,聲音有些喑啞。
“蘇大人送過來的。”胡宇竹回到。
“蘇祁?”她喃喃。
“嗯。”胡宇竹應聲。
“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
她揉了揉眉心,沒再說話。
既然是蘇祁把她送過來的,那表明,皇上那邊,已經鬆口了。
剛剛那個拿著蒲扇的少年端著藥進來了。
胡宇竹道:“喝了這藥,再將桌上的創傷膏塗了,膝蓋上的淤青,會很快消下去。下官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她點了點頭,胡宇竹出去,房間裡就只剩下那個少年和她了。
那個少年舀了一勺湯藥,在她身側坐下,她還未反應過來,一勺湯藥便送到了她面前。
她微怔有些尷尬道:“我自己來吧。”
少年聞言,便聽話的起身,把藥放在旁邊的小桌子上:“那我給大人墊高些。”
就在那個少年要將她扶起來的時候,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先出去吧。”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到蘇祁不知什麼時候,一臉氣定神閒地站在門邊。
那個少年應聲出去。
房間裡的氣氛頓時有些說不上來。
蘇祁坐在方纔那個少年坐的位置上,端起小桌子上的藥,遞過去。
她接過,一勺一勺的舀著。
不知爲何,她總隱隱覺得,蘇祁現在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