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宅,阿辭和雲兒見到這樣的裴清越有些愣怔,她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
雲兒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阿辭上前問道:“公子可要沐浴?”
“嗯。”她淡淡的應了往房裡走。因著心情有些複雜,所以也不大想說話。
剛到房裡坐下喝了一杯茶,雲兒就到門口道:“公子,李嬤嬤來了。”
“讓她進來吧。”
李嬤嬤來的突然,臉色有些不太好,徑直進來,有些猶豫道:“公子,老夫人讓奴婢請公子過去。”
“可說了何事?”她順口問道,但是看李嬤嬤的表情,覺得沒那麼簡單。
“老夫人沒說什麼,只是讓奴婢過來,請您過去。”再重複了一遍,語氣有些生硬起來。
“那容我換身衣裳再過去。”她這樣說到。
“不必,老夫人現在就讓您過去,您還是隨奴婢走一趟吧。”
她嘆了一口氣,唰一下就站起來了。
李嬤嬤被她突然這麼爽快嚇了一下:“公子,這邊請。”
“你留下吧。”她對著想要跟著一同去的潮落道。
阿辭剛把沐浴水準備好,剛到廊道口,就瞧見公子跟著李嬤嬤走出房間,李嬤嬤是老夫人的人,她一個下人,自然沒資格問些什麼。
連忙低頭行禮,他們走後,阿辭走到雲兒身後,問了一句:“李嬤嬤怎麼這時候來了?”
“我怎會知道!不過,阿辭,你有沒有覺得公子有些奇怪?”
阿辭猶豫了一會,看了眼周圍:“是有些,公子從前可從來都不會去那些地方的。”
雲兒有些激動道:“對吧,阿辭,連你都看出來了!你說公子會不會被哪個狐貍精勾去了。”
“噓!”阿辭嚇的趕緊用手比在嘴上,提醒雲兒慎言。
雲兒被阿辭的動作有些嚇到了,連忙四下看了看。
夜深了,有些涼,走在花花草草的旁邊,都能看見上頭的露水,空氣裡有些溼溼的感覺。
她跟在李嬤嬤後頭,突然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那樣吧,她反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再重活一世,最後的結局,大不了還是死。
走到廳堂裡時候,裴老夫人坐在上座,旁邊放著一杯涼茶,杯蓋子斜放在盞託上。
旁邊放著一條孤零零的已經有些黃的竹鞭。
裴老夫人的臉色不太好,她走進去,看到暗紅色的下襬大腿的地方已經被抓的有些皺了。
李嬤嬤帶著她進去,整個廳堂裡除了她們三個,就沒有別人了,顯得廳堂格外空曠,又有些陰冷。
李嬤嬤走到裴老夫人旁邊,微微福了福身子:“夫人。”
裴老夫人伸手往後擺了擺,示意她下去,李嬤嬤這時候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她。
等到李嬤嬤出去,裴老夫人沉著聲音:“跪下!”
她依言跪下。
“你可知道錯哪了?”
“不知。”她真不知道自己哪做錯了。
裴老夫人有些激動的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你跟魏家小公子走的近,我也就不多說了,可花樓是你能去的地方嗎!”
“我爲何不能去?”不知道是替裴清越委屈還是替自己,原本心裡就有些煩悶,如今又被裴老夫人無緣無故責問,倔脾氣上來,有些不服氣道。
裴老夫人一時氣結,伸手就拿起桌子上的竹鞭,朝著她背上狠狠打了過去。
她覺得五臟六腑彷彿都震了一下,背後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咬著牙,生生的受著。
頭上的玉簪可能是不小心被竹鞭打到了,順著頭髮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碎成兩段,玉冠也掉在跪著的後腿的衣物上,發出一聲悶響,混雜著裴老夫人的喘息聲,在這靜謐的夜裡,格外清晰。
整個將軍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深夜讓李嬤嬤把公子叫到廳堂裡了,還備著竹鞭。
所以,蘇祁的馬車停在門口的時候,看門的人有些緊張,現下,府裡兩位能主事的,都在廳堂裡,而且好像不太方便見人。
可,若是不通報的話,到時候怪罪下來,誰都擔待不起。
江平看那人猶豫了一會兒,道:“大人稍候,小人去通報。”
蘇祁等了一會,手裡拿著一封信,用手摩挲著信封,等著。
裴老夫人像是真的有些氣惱,拿著竹鞭的手都有些顫抖:“還說沒錯,穿成這樣去花樓,你不怕,娘怕,娘知道,你剛撿回一條命,娘知道欠你太多,所以很多東西,娘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去花樓,萬一……”
她喘了一大口氣:“萬一你的身份……到時候不止是你,整個將軍府都會被你連累!清越,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她紅著眼睛說。
“可我不覺得錯了,讓我變成現在這樣的人,是誰?我又有什麼錯!”她的聲音裡全是不滿還有委屈。
現在真的是爲裴清越叫屈,她才當了裴清越短短數十日,便覺得辛苦,裴清越整整十八年,都在經歷這些。
裴老夫人被震住了,一時被噎住,說不話來,眼睛紅紅的,剛剛胸腔上下劇烈的起伏,彷彿一下就平息下去了。
李嬤嬤在門口有些猶豫,方纔守門的人特意來通報,說是蘇祁來了,如今是否要通報也成了一道難題。
隔了好一會兒,她覺得裡頭沒聲音了,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夫人,蘇大人來了。”
裴老夫人這才稍稍回過神來,轉身到上座,背對著她,忍著哽咽的聲音:“蘇祁來了,你去見他吧。”
因著跪了有些久了,起身的時候,腿麻的不行,有些一瘸一拐,玉冠順著起身的動作,掉在了地上,她順手把玉冠撿了起來,看了一眼邊上碎成兩段的玉簪,慢慢的走到門口,推門出去。
李嬤嬤看到裴清越出來,行禮的話都到嘴邊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她披散著頭髮,背後方纔被打到的地方,輕輕一牽扯就有些痛。
沒有回西宅,而是直接去了大門口。
蘇祁和江平等了好久,纔看到有個人,從廊道邊走出來。
看門人看到是穿著紅衣的,就知道是公子出來了。
於是在旁邊插了一句:“我們公子來了。”
江平還不敢相信,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直到她走近纔看清是她。
蘇祁手上摩挲信封的動作重了幾分。
她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看了一眼穿著霜色春衫站著的蘇祁,蘇祁這人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失意或是狼狽的樣子。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蘇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蘇祁仔細看她,眼尾還有些紅,周圍的濃霧像是鑽進了眼睛,眼神幽深。頭髮有些凌亂的披散著,又穿著一身紅,竟覺得她有幾分媚氣撩人。
“這是裴陌將軍從邊疆寄回來的信,同公文放在一起了,送信的人一塊送到丞相署了。”說著把手裡的信拿出來,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那就有勞蘇大人了。”
把信封拿起仔細看了看,信封上寫著潔笙親啓,是裴老夫人的名字。
“今日夜已經深了,也不便請蘇大人進去坐坐,若是無事,請回吧。”不想同蘇祁多說什麼。
蘇祁鮮少有些遲疑,沒有立刻轉身離去,而是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纔回身到馬車上。
這封信,原本可以讓別人送過來,甚至可以明天上朝的時候給她,可不知爲何他就想著今天夜裡自己走一趟。
走到西宅門口,李嬤嬤又在等著,她冷笑道:“李嬤嬤,怎麼,裴老夫人還要讓我過去嗎?”
李嬤嬤聽到她對老夫人的稱呼,眼皮跳了跳,惶恐的說:“夫人讓奴婢過來給公子擦藥。”
“進來吧。”她的脾氣在宮裡,早已經磨的差不多了,但並不代表她沒脾氣。她從前只是很少表露出來而已。
潮落、阿辭、雲兒、還有承歡、喜兒西宅伺候的人都在門口候著,他們看到她的樣子,眼中都透著一股關切。
“公子,沒事吧?”潮落輕聲詢問,她搖了搖頭。
李嬤嬤跟著她進了房裡,她當著她的面把衣服褪下,把圍著的白布拿下來。
背上的傷痕很明顯的一條,已經有些青紫了。她順手把信封放在牀邊,安安靜靜的趴著,也沒有說話。
李嬤嬤從青色瓷瓶裡挑了一坨白色的藥膏,輕輕的抹到她的傷口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皮膚戰慄了一下。
“公子,夫人也有夫人的難處……”話說到一半,突然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也就沉默了,只餘下指尖抹藥的動作還在繼續。
等抹的差不多了,起身準備走了,她纔開口:“旁邊的那封信,你也一併帶過去吧,父親從邊疆寄回來的。”
李嬤嬤愣了愣,表情有些緩和道:“是。”
夜裡趴在牀上,真的每天都像做夢一樣,她好像已經習慣別人喚她裴大人了,每日站在朝堂上,看著父皇,總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她到底爲何要經歷這些,沒人告訴她,其實她仔細想想,裴老夫人做的在理,她只是怕萬一身份敗露,裴府滿門,定是無一倖免,而罪名最大的,便是裴老夫人這個始作俑者。
所以裴老夫人才會一聽到她去花樓情緒就有些失控,擔驚受怕這麼多年,神經定然日日緊繃,不容許出一點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