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淮皇宮。
今日是新娘子進宮的日子, 因爲只是個妃子,所以,只能從側門進。
“小姐, 到了。”
阿辭在轎門前輕喚, 她撩開簾子出去, 已經春夏之交了, 北淮的太陽很大。
光一下刺過來, 她不禁伸手擋了擋,才瞧見遠處站著的李賜。
她原以爲,李賜是不會來的, 沒想到,不僅來了, 看樣子, 還等了有一會了。
他穿著一身紫色的龍袍, 顯得分外貴氣,較之前看著, 穩重了不少。
她笑了笑,因著上了妝,倒是分外明媚,旁邊的內侍提醒道:“娘娘,請安。”
她才反應過來, 正要請安。
李賜就擡步走了過來, 朝她伸出手。
她微愣, 看到周圍如此多人看著, 將手放在他的掌上, 他的手很寬,很暖和。
李賜牽著她湊近道:“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穿女裝, 別說,還挺好看的。”
她看了一眼李賜,沒說話。
整個後宮早就聽說皇上納了一個南錦的丫鬟做妃子,雖然荒誕,但到底,李賜一意孤行,沒人敢多說些什麼。
李賜的妃子,大多都是達官顯貴的大家閨秀,哪裡瞧得上她的出身。
但聽說,那個叫輕月的女子剛來,皇上就放下手裡的政事過去接人了。
所有人都好奇這輕月長什麼樣,能將皇上迷成這樣,所以或多或少都派人去盯著。
所以,在她的身邊,有很多雙眼睛盯著。
李賜帶著她走了有一會。
將她帶到一所小宮殿前,她擡頭,看見殿門上,掛著一塊牌匾:鶯澗苑。
李賜回過頭,朝她笑了笑:“當初,你送我進鶯澗苑,這次,該我還你了。”
她已經鬆開了他的手,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她本就是皇宮裡出去的,所以,這些禮數,她都知道。
李賜進去,她跟著,苑裡佈置的素靜淡雅,沒有雍容華貴,卻也是精巧雅緻,看得出來,費了一番心思。
院子中間,還有一個小池塘,裡面養著紅紅的錦鯉,甚是好看。
李賜帶著她進了屋,一邊走一邊道:“我知道,你同朝堂裡那些男人處慣了,定然不習慣同那些女人一塊,所以我特意免了你的所有問安。”
“北淮的皇宮,沒有太后,沒有皇后,所以,你大可放心……”
李賜的話還沒說完,剛剛回身,就看見裴清越一歪,側身倒了下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
海棠紅婚服上的流蘇,晃了幾下,在空中畫了一道好看的弧線。
嚇的他心一驚。
快步走過去,抱起她,衝著外頭喊:“傳太醫,快傳太醫!”
接著將她抱到牀上。
女子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輕輕顫抖著,整個人輕的不像話。
太醫來的快,只不過,診脈診了好半天,出來,有些猶豫地對李賜道:“回稟皇上,娘娘體內的寒氣太重,底子本來就弱,加之,心脈鬱結,氣滯血瘀,怕是……”
原來,是到他這來躲著來了,她從水牢裡出來的事,他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她進了蘇府,再後來,他也就沒派人跟著了。
直到,有人闖進皇宮,將那個小盒子給他,看到那枚鴿血石戒指,聽到那句話,他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辦了。
如今看來,她過得並不好。
李賜沒有看太醫,只是看著牀上躺著的人,沉靜地開口問道:“還有多久?”
太醫抹了抹額上的汗:“多則兩月,少則半月。”
“什麼時候能醒?”
“待臣開一副藥,服下,半個時辰之後,便能醒了。”
李賜揮了揮手,太醫下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還躺在未央宮偏殿,母后和父皇在前殿,皇兄剛讀過書,拿了小廚房的酥酪,過來給她嘗。
突然場面一變,冷宮前,火光沖天,滾滾濃煙慢慢往上飄,她透過火光,看見母后穿著一身白衣,在火裡衝著她笑。
她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感覺撕心裂肺的疼。
“小姐,小姐。”
她忽的睜開眼睛,阿辭在身旁擔憂的叫她。
她看見牀頂的帳幔,恍然的眨了眨眼睛,側頭問:“我這是怎麼了?”
阿辭神色一變,笑了笑:“太醫說小姐只是舟車勞頓,太累了,好好修養一陣便沒事了。”
她心裡其實明白,但她沒說破,扯了扯嘴角,問了一句:“李……皇上呢?”
阿辭:“方纔有人過來找皇上,皇上吩咐了幾句,便先走了。”
她點了點頭。
阿辭接著道:“那,小姐,再睡一會?“
“不了,再睡,晚上該睡不著了,出去坐坐吧。”
才坐了一會,有宮女來報:“娘娘,譚美人在鶯澗苑門口,說是過來看看娘娘。”
後宮是個什麼地方,她再清楚不過了,更何況,李賜是皇帝,但凡有些風吹草動,都能掀起波瀾。
譚琳進到院子裡時,一眼便看見院子桌前坐著裴清越。
她手裡拿著白瓷茶盞,穿著一身海棠紅,臉上化著明豔的妝,脣紅齒白,另一隻手撐在下巴下。
整個人看上去軟若無骨,周身那種貴氣,一點也不像丫鬟出身的樣子,倒像個公主。
肆意灑脫,明媚可人。
譚琳近身,看見她,才發覺,那雙眼睛,眼裡全是疲憊和憂傷。
她一怔,一個丫鬟,能嫁給皇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看著,倒像是被迫的。
她看向李賜的那個妃子,帶著歉意地笑了笑,聲音低啞:“妾身身體抱恙,便不起身了。”
譚琳竟然一下忘記自己是過來做什麼的了,原本在肚子說了幾遍的話,對著那張臉,頓時也覺開不了口。
她是大家閨秀,面對著她,竟然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尷尬地坐下,也沒有聊幾句,便匆匆走了。
晚上用晚膳,李賜倒是過來了,見了一桌子的菜,她都沒怎麼動。
坐下,夾了一筷子肉片到她的碗裡:“不吃完,不準睡覺。”
她啞然失笑,還是將那些肉吃完了。
連著幾日,李賜都過來用膳,但,從不留宿。
後宮裡雖也議論,但到底,也不再將她放在眼裡,說不定皇上只是一時興起,很快就厭了。
一日。
她剛喝完藥,就聽見外頭宮女給李賜請安的聲音,剛要起身出去看看,就聽到李賜在外頭喊:“清越。”
她出去,外頭天已經黑了,只有燈籠的光亮,李賜站在院子裡,揹著手,看了一眼她,又看向遠處。
她順著李賜的視線看過去。
黑色的夜幕上,劃過一條白線,忽然一下炸開了,五顏六色的,星星點點落下。
絕美!
她從未見過,漫天星光,也比不過的爛漫,雖然,也只有一瞬。
李賜後來告訴她,那叫煙花,民間剛弄出來的玩意兒。
他覺得她一定會喜歡的,特意弄來給她看看。
可她透過那五顏六色的煙花,看到,卻是一襲白衣,還有那張淡然溫潤的臉。
後來,她好像覺得越來越累,累的出門坐著,都使不上力氣,做什麼也提不起興致。
只是在牀上躺著,有一回,她讓阿辭把藥倒了,喝了也無用,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辭跟李賜說了。
李賜自那以後,每日過來,看著她將藥喝了纔去上朝。
她將藥喝完,將碗遞給李賜看,笑著道:“我怎麼覺著殿下同之前不一樣了。”
李賜也笑了笑,笑得肆意:“我不是覺著,你是這皇宮裡,我唯一能說上話的人,你要是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李賜接著起身道:“得了,我也得上朝去了,晚上再來瞧你,你好好休息。”
她點了點頭。
阿辭因爲不放心,所以,但凡跟她有關的事,都親力親爲。
北淮的夏日來的早,各宮的冰都供上了,但是她體寒,所以,一直都沒用冰,李賜過來,總是要流些汗。
只有夜裡稍稍會涼快些,所以,她乾脆讓李賜遲些過來。
整日裡躺著,無事,倒也挺無聊的,李賜讓人找了好些話本子,還有小玩意兒,還讓人去宮外請了說書的。
都讓她辭了,唯獨留了兩本詩冊。
李賜爲這還特意說過她,難伺候。
她又咳嗽起來,而且越來越頻繁,每回咳嗽,阿辭比她還要慌,又是順氣,又是拿水的。
李賜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她還打趣他道:“你要再在我這兒待幾日,那些朝臣,摺子怕是有一尺高了吧,陛下不理朝政,被美色迷惑,說我是紅顏禍水。”
李賜正色道:“我是皇帝,誰敢說,我就殺了誰!”
她扯了扯嘴角:“這話,皇上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人聽了去!”
李賜不置可否。
從鶯澗苑出來,內侍在前頭提著燈籠,慢慢地走。
內侍的腳步聲很輕,輕的幾乎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人說話,周圍都很安靜。
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迴盪在甬道上。
彷彿整座宮殿,只有他一個人,清冷地讓人心裡發顫。
他微微回身,朝著方纔走出來的方向看去,已經沒有了亮光,只能依稀看見殿門前的兩隻燈籠隨風搖搖晃晃的。
她和他,都是孤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