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錦十四年,春。
皇宮。
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下來的,淅淅瀝瀝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趙陰曼躺在未央宮偏殿裡,重重的喘著氣。
她想叫人,但是嘴裡只能發出乾啞的輕聲的“啊”,她覺得嘴裡乾的很,身體也僵硬的很,她想喝水。
身體不適,腦子卻很清醒,能聽到外頭下雨滴滴答答的聲音。
就這樣躺著,不知道過了多久。
雨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有些飄渺的感覺。
漸漸的沒了意識。
阿藍夜裡睡著,總覺得心慌,不放心起來穿上衣服,快步往未央宮偏殿趕,因著下雨,皇宮四下空氣都有些粘膩的感覺,朦朦朧朧的。
廊道上點著紅燈籠,偶爾有巡夜的羽林軍,佩劍經過。
走到未央宮偏殿,門口守夜的宮女看到來人,驚訝道:“阿藍姐姐,你怎麼來了?”
阿藍輕聲問:“公主呢?”
“在裡頭,睡前剛服了藥,我見公主沒過一會就睡著了,便出來守著。”
“可有喚人?”
“未曾,太醫交代了要時刻守著,我一刻也未敢睡,沒有聽到公主喚人。”
阿藍輕輕的推開門走進去,那個宮女跟著一塊進去,殿內很黑,藉著廊道上燈籠的光隱隱能看到。
阿藍走到牀沿,看到公主睡著,隨即鬆了一口氣。
剛想伸手給她掖一下被角,觸碰到她冰涼的皮膚,心下一沉,有些害怕的輕喊了一聲:“公主?”
紋絲不動。
阿藍顫抖著伸手探向趙陰曼的鼻尖,沒有呼吸了!她加重聲音接著喊了一聲:“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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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宮女已經有些嚇到了,在阿藍的身後,抓著她的衣角:“阿藍姐姐,公主怎麼了?”
“去傳太醫,快去!”
阿藍突然說到。
那個宮女也猜到□□分,立刻轉身就向太醫局跑去。
“當。”
鐘樓的聲音穿透滴滴答答的雨聲從正陽宮前向四周傳去。
宣明殿外。
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穿過甬道,收傘的手都微微有些抖,走上廊道。小跑了兩步,突然一下滑倒在地,帽子掉了。
他伸手把帽子撿起來,直接拿在手裡,小跑著往前。
遠遠的瞧見應知在門口候著,鬆了一口氣,他加快了腳步,把手上的帽子戴上,應知看到來人,還未開口,就又聽到一聲鐘聲。
“當。”
應知當即一個激靈,看向來人,那個小太監對他行了個禮,喘著氣,哆哆嗦嗦的說:“應總管,未央宮……未央宮陰曼公主……薨了。”
“當。”又一聲的鐘聲響起。
各個宮宇都慢慢的亮起來。整個皇宮都醒過來了。
應知進去的時候,瞧見蘇祁和許睿在一旁站著,他壓低聲音喚了一聲:“皇上。”
皇帝把筆放回硯臺上,斂了眼裡的悲痛,看向應知,應知走上前,附在皇帝的耳邊道:“陰曼公主……薨了。”
蘇祁和許睿走出宣明殿,身後跟著兩個拿著傘穿著蓑衣的小太監。
他們走到廊道口,小太監上前打傘,許睿沒忍住道:“剛剛撫靈鐘響了三聲,有人薨了?”
小太監像沒有聽到有人說話一般,在一旁彎著身子打傘。
蘇祁伸手摸了摸腰間的佩玉,開口道:“怕是未央宮的那位公主吧。”
兩個人並排走在甬道上,因著是出宮的路,所以路上除了他們幾個,沒有其他人。甬道兩旁的燈籠忽明忽暗的。
他們慢慢的走著,許睿接著開口道:“也是,聽聞好幾日前,皇上就特許進宮養病,還命肖大人讓齊義楊精心照料著……這還沒過幾日……”
說到這他的眼裡露出惋惜之色。
蘇祁的眼裡卻有一絲絲異樣神色,不過在這風雨交加的夜裡,無人看清。
到了正門口,有兩輛停著的馬車,馬車前也都站著人,拿著佩劍,其中一個打著傘過來,朝著蘇祁叫了一聲:“大人。”
隨後扶著他上車,許睿等到蘇祁上了馬車後,朝著馬車作了一個揖,然後道:“蘇大人,雨天路滑,慢行。”
蘇祁撫開小窗上的簾子:“許大人,告辭。”
隨後馬車駕出皇宮正門。
宮外,肖府。
蘇祁摸了摸腰間的紅色穗子,馬車停下,蘇祁讓江平下車敲門,門開了一條縫。
“誰啊?”看門人被吵醒,語氣不太好。
看到江平,瞬間清醒。
“江侍衛,您怎麼過來了?”
“讓肖大人速速準備進宮,快去通報。”
江平說完就走了,那人被這麼一說懵了,拉開門想多問幾句,只看到馬車消失在雨夜裡。
那人沒敢耽擱,去通報了大總管,大總管一聽是蘇大人,連忙去叫肖寂。
肖寂這幾日本就淺眠,聽到是蘇祁親自來叫,心忽然突突突跳的特別快,蘇祁什麼身份,勞駕他親自過來,想必定是大事了。
他連忙換好官服,剛準備好,又有人來通報說是宮裡來人了。
肖寂連忙出門迎接,一看是應知,心就一沉,當即就想到會不會是陰曼公主出事了。
他上車時,忐忑的問了一句:“應公公,宮裡出什麼事了?”
應知壓低聲音道:“陰曼公主薨了。”
肖寂當即懵了,一口口水卡在喉嚨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定了定心神,接著問了句:“皇上可還好?”若是聽得仔細些,就能感覺到他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應知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皇上此行傳召,是不是要開罪於他。
他便回了一句:“皇上悲痛不已,無暇顧及其他。”
肖寂當即鬆了一口氣。
魏容到宮門口的時候,聽到後頭的馬車聲,他猜想是肖寂,卻也不敢隨便妄下定論。直到下馬車的時候,纔看到一身緋色的官袍。
雨下的不大,卻也細細密密,飛入緋色的袍子,袍子的顏色深了不少。
他們到殿內的時候,殿內安靜的很,原本以爲只有皇帝在,沒想到旁邊還站著駙馬爺。
肖寂見皇帝許久不開口,沉不住氣:“皇上,陰曼公主薨逝,是微臣……是微臣。”
皇帝打斷他的話:“行了,魏容。”
“臣在。”
“你同肖寂負責陰曼的喪儀。”
“諾。”
魏容和肖寂剛要退下。
“慢著,賜諡號思賢。”
魏容、肖寂包括阮暮言都震驚的看向皇帝。前朝可沒聽說過有哪位公主有諡號的。皇上這是給陰曼公主莫大的殊榮啊。
魏容和肖寂出去,肖寂擦了擦額上的汗,明明是初春,況且還下了雨,夜裡還是很冷的。
走了幾步,魏容突然想起些什麼問道:“裴大人如何了,前幾日忽然落水,怪讓人擔心的。聽說皇上派了太醫去診治,如何?”
肖寂一聽這事兒,額頭上的汗出的更多了,他回頭看了看,兩個小太監跟在後頭挺遠的的地方。
他悄悄的湊到魏容的耳邊說:“你可別提這事兒了,昨日太醫局上報,說裴大人高燒不退,若是一直退不下來,便也就在這幾日了。”
魏容眼睛都睜大了:“真的?”
肖寂一臉無奈的說:“這事兒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稟告皇上,誰知道這頭陰曼公主倒是先走一步了。我倒希望裴大人能捱過去,不然連著幾日不到,一位公主,一個御史丞,別說我這身官袍了,我這腦袋保不保的住還另說呢。”
“再說了,不是我說,這裴大人也太軸了,他凡是生病,過來請太醫,指著名的要胡宇竹,這……這胡宇竹醫術是好,他再好他能比的上太醫令齊義楊嗎?”
肖寂越說越覺得委屈:“不讓齊義楊瞧病也就算了,我派他過去幫著診診脈,也讓裴老夫人給請了出來,據說連裴大人的面兒都沒見著,我……”
說到這肖寂突然噤了聲,幾欲流淚。
魏容心裡突然有些難過,肖寂也愁的不再多說,兩個人一直到了宮門口,魏容同肖寂道別。
魏容出了宮門,馬車上頭雨打下來的聲音格外清楚,他開口道:“別回府了,直接去裴府。”
馬車朝著裴府的方向慢慢的跑起來。
雨聲被馬車的聲音蓋住了,顯得格外嘈雜。
魏容下車,欲直敲了門,很快就有人開門了,見是魏容,還沒開口說話,魏容倒是先問了:“怎麼府內大半夜的還如此鬧騰。”
“西宅的人,剛剛叫喚出來,去請太醫了。”守門人如是說。
魏容心裡咯噔一下,想起肖寂的話,直接推開門就衝進去了。
“魏大人,魏大人,小的還未進去通報呢!”守門人喊著追上去。
欲直拿著手裡的劍一擋,冷冷的道:“我們大人,何須通報,若是出了事,自會擔著。”
魏容倒也管不了這麼多,直接往西宅去。
魏容穿著緋色的官服,到西宅門口的時候,胡宇竹已經從房裡出來了,無奈的搖了搖頭。
裴老夫人本就已經殫精竭慮了,眼淚已經在眼眶裡頭了,現在更是一下癱倒在地,痛哭起來。
裴清越的隨侍潮落,站在門口低著頭,一言不發。
魏容簡直不敢相信,走上前去,他想進去看看裴清越,他想親眼去看看。
他的手剛放到門上,屋裡就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