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后有半個穿著藍色水管工衣服的人影,彎身在洗手池底下不知在折騰什么。
阮舒走進去:“需要我怎么搭手?”
對方聞聲抬頭。
帽檐下,林翰的面容不再隔著長遠的距離,而是清清楚楚地出現。
就在近在咫尺的眼前。
“小舒。”他用他又厚又啞的煙嗓喚她,沖她笑,像是惡鬼招魂般。
一瞬間,阮舒仿若置身地獄,瞳孔放大,滯住呼吸,整個人開始戰栗。連牙齒都在打冷戰。
她明明想扭頭就跑,可兩腿如同灌了鉛,只往后退了一步。
林翰靠近,手按到她身側的墻面上,將她半圍住:“我以為你一見我就會喊救命,都準備好了要怎么應對。沒想到你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是說……”
“你其實也挺想見我的?”
他伸出手指,未及觸上她的臉,阮舒咬著牙,厭惡吐字:“滾!”
林翰不以為意:“別害怕,我沒有想對你怎樣。要不然我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里說話了。”
阮舒看著他,眼里無波無瀾:“你寄那種東西來給我干什么?你怎么還會有那種東西?怎么會?!”
最后三個字,她儼然沒能維持語調的平穩,泄露了她的失控。
林翰露一絲得逞:“我就知道你肯定以為它們當年已經被你全部銷毀了。”
繼而他冷笑:“我早就看透你這個丫頭有多惡毒,怎么能不給自己留后手?”
阮舒垂在身側的手用力蜷了蜷,聽著林翰譏誚道:“我在服刑的時候上過計算機課,出來后特意幫你把內容的像素提升了,怎樣,是不是看得比以前更高清了?”
“啪——”她給他的回答是一個耳光,幾乎用盡了她此刻所有的力量。
林翰臉一偏,發狠似的舔了舔牙板。扭回頭來。
他鷹隼般的眸子盯著她,表情仍在笑,說出的話卻滿是威脅:“我先警告你,不要試圖把外面的人喊進來。否則,那兩張碟里面的內容。可就不是只有你和我知道了。”
阮舒不禁輕抖一下。
林翰冷哼,收回手臂,摘下帽子,手掌捋了一把他的光頭,不再憋屈地躲藏,大大方方地走出洗手間。
“我觀察了你有幾天了,我知道你的身邊有兩個很專業的保鏢,每天負責接送你,那個女保鏢還貼身跟在你左右,搞得我連開車跟蹤你都不敢靠太近,好不容易才找了今天的機會和你見上面。”
阮舒虛浮地拖著腳步,漆黑的眼珠盯住林翰。
林翰在辦公室里四處兜轉,如同領導視察一般,肆意打量,嘖嘖稱贊:“我還以為林氏會被你敗光,沒想到你有兩把刷子,經營得比老頭子在的時候還要好。”
“怎樣?這些年你和你媽過得如何?”他無比自來熟地問著,一把坐進她的那把皮質轉椅里,重重地往后一靠,雙手按在扶手上。劃著椅子轉了一圈,最后面對著她停下,臉上露出享受般的表情:“不錯,椅子很舒服。”
“你想干什么?”阮舒面無表情,聲音和表情一樣沒有溫度,“報復我當年舉報你販毒?”
“這確實是一筆很大的賬要算。”林翰的神色霎時陰鷙,“我當年那么幫你,到頭來你還是和你媽一樣,哼,婊子生的女兒終歸也是婊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可惜當時被抓得太急,來不及教訓你,不然你以為那兩張碟的內容,我會藏到今天才拿出來?”
阮舒的瞳仁很黑,不起波瀾。
“不過,”頓了頓,林翰話鋒一轉,“不過現在無所謂。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報復你的。相反,我還要感謝你。”
他重新笑開:“若非被你送到里頭去走一遭,我也不會遇到貴人。”
阮舒對他口中所謂的貴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冷漠又問:“那你究竟要干什么?突然又想給林平生報仇?想要拿回林氏拿回林家原本該屬于你的一切?”
林翰往前傾身,手肘撐在桌面上,晃了晃手指:“放心,既然當年我第一時間選擇的是幫你,就不會時至今日才找你報仇。”
他嘲諷:“你以為我是你?不守信用,過河拆橋。”
阮舒平定無波。
“至于林氏,當然也繼續留給你,反正我不是經營公司的料。你現在算是在幫我賺錢,多好,有一個會下金蛋的妹妹。”
說這話的時候,林翰再次往椅背一靠,雙手置于身前,雙腳則翹到大班桌上,以一種高高在上大老板的姿態呈現。
阮舒異常涼薄地扯扯嘴角。
“你不是很聰明么?怎么會猜不出我找你的目的?”林翰就這么盯著她,儼然再現當年威脅她時的無恥。無恥地說,“好妹妹,讓哥哥帶你賺大錢。”
心中雖已有所料想,但此刻聽他說出口,阮舒仍舊一瞬間從頭冷到腳。渾身冰涼。
林翰的眼睛在不懷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勿怪老頭子對你垂涎。小時候就是美人坯子,隔了十年沒見,你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這出來才知道你如今在整個海城的花名響當當啊。畢竟從小跟在你媽身邊,耳濡目染,或許還親身教學。肯定學到不少功夫,對吧?”
繼而他搖搖頭:“可惜,太可惜。”語氣頗為遺憾,“如果你沒有算計我,我沒有進監獄,這十年,你能賺到的,可是這家破公司的十倍甚至遠不止的錢。”
他的眼睛里閃爍貪婪的光芒,目光好似穿透她的衣服,看進她赤裸的身體。
他舔了舔唇:“小舒,你光只是賣肉,真是劃不來。”
阮舒應聲蜷起手指,手掌攥成拳頭,嘴唇微不可察地顫抖:“你以為,我還是過去那個被你捏住把柄無力還擊無所依靠只能任由你擺布的小姑娘么?”
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出口,每一個字都很用力很清晰。
林翰在這時自轉椅里起身,朝她踱步而來:“你確實變了不少,或許真的不再無力還擊,或許真的不再無所依靠。不過,”
他站定在她面前。邪惡地笑:“只要有那兩張碟,你變得再有能力,還是得聽我的話,任由我擺布,不是么?”
他低頭。故意湊近她,掌心不輕不重地拍了三下她的臉,每拍一下,說一句話——
“除非你不要你的臉了。”
“除非你不要你的命了。”
“除非你不要你的人生了。”
拍完,也說完。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個驚恐得臉色煞白的阮舒,卻冷不丁對上她烏漆漆的眸子。
黑得宛若潭底最深處的死水,暗暗的,沒有一點光澤。
林翰不覺一個激靈。
而轉瞬便見她站離他,避開他的觸碰。別過臉,仿若連看他一眼都嫌惡。
林翰正回神,咳了咳,繼續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并沒有其他選擇。別再像當年那樣對我動歪腦筋。耍心機我大概是耍不過你這種女人,可我也不蠢。在你手里栽一次就當作長教訓,不會再吃你一次虧。”
“那兩張碟的內容,我會好好為你珍藏的。”
他笑,笑得邪惡,笑得別具深意。
阮舒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搭理,一聲未吭,半晌無動靜。
林翰吸了吸?子,感覺身體里有股熟悉癢又上來了,最后理所當然地問她道:“先給我點錢花花。”
他又一次摘下帽子。捋了捋光溜溜的頭,再重新戴上:“我剛出來,什么都沒有,找你好幾天了沒見到面,只能自己先做散工,每天在地下室和那些人住在一起也真是夠了。我在打算,要是再見不上你,就回林家。”
“瞧我,多疼你,騷擾林湘也不騷擾你媽和妙芙。不過說起來。妙芙那個丫頭片子現在也二十來歲吧?呵呵,不曉得是不是和你一樣,也是好苗子。”
見阮舒依舊沒反應,林翰有點不耐煩了,猛地推了她一把:“我讓你先給我點錢聽到沒有?拿了錢我就走。不打擾你辦公,等有事會再找你的。”
他這一把卻是并未推動阮舒。
她轉過臉來,神色是靜如死水的平,眼神亦是平的,平靜地走向大班桌。去拿自己的包。
見狀,林翰稍顯得意地一笑,手指劃過?間,用力地吸了吸?子。
阮舒低著頭,翻著錢包里的卡,抽出一張。
指腹下,她亦摸到了她的那把瑞士軍刀。
她摸著它冰涼的刀身,定定地站了數秒。
旋即她的雙手從包里抽離。
她雙手交握著置于身前,轉回身來,望向林翰,徑直朝他邁步。
“這里面是二十萬。”阮舒將卡往他面前遞,聲音像飄在半空似的,很虛,很空。
“才二十萬?”林翰顯然不是特別滿意,哧聲,“小舒,這十年你從林氏撈了多少錢?”
阮舒面無表情的,沒有回答他,作勢要收回。
林翰一把奪過,冷冷道:“下午再往里面打一百萬。”
阮舒忽然不合時宜地笑了。
林翰微怔。
她笑得很清淺,卻笑得很漂亮,只是黯淡無光的鳳目里隨著她的笑溢出來一股子叫人忍不住害怕的涼意。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
林翰莫名地有點發怵。
便聽阮舒驀然輕輕地在唇齒間喃喃:“我沒有其他選擇是么……”
她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瞳仁烏漆漆,轉口道:“我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林翰皺眉:“什么?”
她尚在輕輕淺淺地笑著,似要附耳與他說悄悄話,極其親昵地傾身湊近他。
將藏在手里的刀,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