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先前在會館門口辨認出了他的那輛黑色吉普,但此刻他驀然現身,阮舒仍不可避免地訝然。
其余幾人亦均怔了怔,除了阮舒,只有老莫認得傅令元,最先出聲:“傅三?”
“嗯。”傅令元不咸不淡地點頭,“進來和朋友打個招呼。”
爾后他的目光筆挺挺地望向阮舒,徑直朝她走過去,止步在她面前。
他身上尚未消散的新鮮煙味兒立即縈繞她的鼻間。
“三哥。”阮舒璀然一笑。
妝容較平日有所不同,同樣的笑容,此時此刻愈發地明艷。傅令元瞥了一眼她的紅唇,漫不經心地問:“招待客戶呢?”
“是。”阮舒微微頷首。
傅令元的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劃過老莫捏著阮舒手指的那雙爪子上,頓住,又問:“敬酒呢?”
老莫有所察覺,當即縮回手。早在聽聞阮舒對傅令元的親昵稱呼時,他的心頭便驟然咯噔,隨后他們倆又聊得熟絡,更加預感不好,納悶傅家老三和這位林家的繼女什么時候扯上關系了?
“那你們繼續。”
傅令元講出這句話之后,阮舒以為他要走了,結果他的下一句是:“我就在這坐一會兒。”
阮舒:“……”
傅令元似毫無察覺一般,兀自詢問原本坐在阮舒左手邊的助理:“我能坐這里嗎?”
他唇邊勾著的斜笑令助理愣了一愣,連阮舒的意見都忘記征求,立馬點頭:“可以的可以的,您坐。”
旋即立馬拎開自己包,還將自己用過的碗筷挪走,給傅令元換上一套新的。
傅令元當真神情放松地坐下了。
因為原本阮舒正和老莫討價還價著敬酒的事情,都站著的,導致現在一屋子的人,只有傅令元一個是坐著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存在,令阮舒根本無法和老莫及任主編繼續。
老莫這邊也是同樣的情況。傅三過去的“光輝事跡”固然令人生懼,但在多數人眼中也就是個紈绔子弟,問題在于人家再混,硬邦邦的背景擺在那兒,誰要敢招惹?
沒多想,老莫便反客為主地招呼阮舒她們三個女人道:“別干站著,咱們坐著吃菜。吃菜!慢慢聊!”
瞅著他一臉的諂媚樣兒,阮舒心底暗暗覺得好笑,睨一眼身邊的這尊大佛,放下酒杯和酒壺,泰然地落座。
任主編不認得傅令元,可既然老莫的態度大轉彎,料定對方必是個不可得罪的人物,沒有多言。
氣氛卻是一時詭異了下來。
拿著筷子扒拉著菜的傅令元像是剛察覺大家的拘謹一般,看向老莫:“怎么?不是要敬酒嗎?”
未及老莫回應,傅令元又偏頭問阮舒:“你敬他對吧?喝多少?”
阮舒不太確定傅令元一系列行為的真正目的,心思飛快地流轉,考慮該不該再承一次他的情。
助理卻在阮舒的沉默中替她回答:“我們阮總說,喝到破了她曾經兩斤白酒的記錄為止。”
“兩斤白酒?”傅令元重復了一遍,眸底頓生興味兒。
老莫嚇得冷汗涔涔,忙不迭接口:“玩笑,阮小姐在開玩笑。我們哪里會讓阮小姐喝兩斤白酒?只是兩三杯意思意思罷了!”
傅令元仿佛沒聽見老莫的解釋,笑著問阮舒:“你能喝兩斤白酒?”
“三哥不信?”阮舒的眉目間添了似釁意。
“改天還真得見識見識。”說著,傅令元順走阮舒的那杯沒喝的酒,對老莫和任主編示意:“我正好口渴,替她喝了這杯。”
“傅三你隨意就好!”老莫立馬起身,雙手端酒杯,朝坐定在椅子上的傅令元躬了躬背,神情十分地緊張。
傅令元仰頭喝掉杯子里的液體。入口的瞬間,他極輕地頓了一秒。放下杯子后,挑著眉峰看阮舒。
阮舒別有意味地笑笑,主動拿起酒壺,給傅令元重新倒了一杯酒:“三哥,說好了我得喝三杯。還有兩杯。”
兩人的互動在老莫的眼中全然是調情,趕緊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說:“不用不用!”
傅令元凝一眼阮舒,仰頭喝掉酒,又一次挑眉——已不是上一杯寡淡的白水,而確實是酒。
“三哥一會兒還得開車吧?少喝點,最后一杯。”阮舒笑意更濃,給他倒第三杯酒。
傅令元的視線霎時落在了她手里精致的酒壺,像是古玩,壺柄上裝飾一紅一綠的兩顆小珠子。他清楚地看見她給他倒酒時,拇指輕輕壓在了綠珠子上。
傅令元瞇了瞇眼,瞬間明白過來其中的奧秘。而喝到嘴里的第三杯變回了和第一杯一樣的寡淡白水,完全證實了他的猜測——這是一只陰陽壺。
注視她含笑的面容,傅令元坐姿隨意地往椅背一靠,勾唇道:“我相信你能喝兩斤白酒。”
阮舒微彎唇角,但笑不語。
“好了,不打擾你們談正事。”傅令元起身。
老莫連忙跟著站起來:“不再多坐一會兒嗎?”
阮舒哪里沒看見他分明一副“你趕緊走”的表情,主動接過話頭對傅令元道:“好的三哥。麻煩三哥來這一趟了。”
而隨著他的離開,她的這頓飯局,火速般地加快了進程,阮舒連嘴都未張,老莫便率先替任主編松口。
事情就這么輕輕松松地解決了。
和上回藥監局的卡審批一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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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虧了傅令元的幫助。
助理和公關總監都特別開心,趁著興頭兒打趣阮舒有這么棒的關系為何不早點拿出來用。
阮舒感覺得到她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她和傅令元的關系。
她無力回答她們。她只覺得傷腦筋。
上次是她“利用”的傅令元,最后得便宜賣乖給混過去了。這次,是傅令元主動來幫忙,她尚未琢磨透他的用意,有點忐忑。
出來會館門口,準備去停車場,耳邊驟響三聲車子的鳴笛。
阮舒下意識地抬頭看,熟悉的黑色吉普頓時映入眼簾。
駕駛座上的車窗搖下半扇,露出傅令元沉篤的臉廓。
阮舒把車鑰匙給助理和總監,讓她們先去拿車,然后自己走過去問候傅令元:“三哥,你也要走了啊?剛剛真的謝謝你。”
傅令元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湛黑的眸子瞅著她:“上車,我送你。”
阮舒自然是拒絕:“不用了三哥,我自己開車來的,兩個同事還在等我。”
“既然感謝我,那就上車。”
傅令元噙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給阮舒感覺一副“請用實際的行動而不是口頭的虛偽來證明你對我的由衷感激”的表情。
阮舒抿抿唇,最終選擇了上車。
車上,阮舒給助理和總監打去電話,讓她們直接開她的車回家,明天一早順道來接她一起上班就好。掛斷后,車內恢復安靜,見傅令元的目光直視前方,專心致志地開車,好像并沒有要講話的意思,阮舒當然也沉默。
氣氛還和上一回坐他的車一樣,雖沉默,但不尷尬。
這樣維持了一路,直到抵達她家的住宅區門口,車子停下。
“我到了,麻煩三哥送我回來。回頭見。”阮舒道了別,準備下車,發現車門還是鎖著的,狐疑地扭頭看傅令元,用眼神詢問他。
“等一等,陪我抽根煙。”
完全沒有征詢她的意愿。阮舒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
傅令元倒是記得她聞煙味咳嗽的事情,將四面的車窗全部降下來,旋即抽了根煙卷出來點燃。吸一口后,他夾著煙卷的那只手臂撐在車窗外,盡量不讓煙氣飄進來。
“三哥的煙癮很大?”阮舒隨口尋了個話頭。
傅令元應聲偏過頭來,并未回答她,而是打量了她兩眼,揚揚下巴,嗓音比以往要沉:“你就是這么出賣色相和人談生意的?”
話里儼然兜著看低她的意味。
阮舒的眸光閃爍兩下,沒有生氣,反問:“你覺得見客戶的時候打扮得漂亮一點,就是出賣色相?”
傅令元斜勾嘴角,不語,不知是默認,還是在等著她繼續說。
阮舒撥了撥耳畔的頭發,輕笑:“好,就算是犧牲了一點色相。我也不認為有什么可恥的。漂亮同樣是種資本,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起來,給自己創造條件?”
剛接手公司那會兒,沒人領著,她想拉人脈,根本就沒人正眼瞧她,畢竟商場里大家都是唯利是圖。彼時她便認清,要想結識朋友廣交人脈,只能先靠廣大單身男青年的獵艷心理。所以,她不是在狡辯,她講的是真心話。況且現在不少公司,連某些崗位都暗示性地標注了“五官端正”的優先。
闌珊的燈光下,她的鳳目很干凈,很清深,與烈焰紅唇的妝容形成反差。
傅令元微瞇著眸子凝注片刻,忽然朝她傾過身,低頭。
帶著煙草味的薄唇封住了她的嘴。